周六的晚上,梅子韵和罗紫绫约好到大礼堂看俄罗斯国家芭蕾舞团的演出,演出七点开始,梅子韵和郅枫一起吃过晚饭后,就回宿舍去了。
郅枫在宿舍待了一会儿,七点半钟的时候,他从宿舍出来,很快就来到了英华广场。空气中有些潮湿的气息,似乎有秋雨在酝酿。广场上已经有几个人在平花桩旁练习,尚娜娜还没有到。郅枫在广场上穿梭着,一边为新刷子们纠正轮滑的动作,一边等着尚娜娜。
轮滑鞋划过水磨石地面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是谁在低语。快八点的时候,郅枫感到自己又想上厕所了。
郅枫看了看理科二号楼,它还像往常一样默默地伫立在黑暗的夜色里。郅枫又看了看英华广场对面的第四教学楼。第四教学楼亮着灯,即使在周末,也还是有不少人在教室埋头苦读。
尽管二号楼距离自己更近一点,但是郅枫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第四教学楼上厕所。他告诉旁边的同伴,如果尚娜娜来了让她等自己一会儿,然后转身,准备前往第四教学楼。
“郅教练,你要去哪儿?”
这声音有些低沉,有些陌生。郅枫回头看了一眼,一个中等个头的男生站在他的身后。他有一张圆乎乎的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郅枫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却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我上趟厕所。”郅枫一边笑着回答,一边从脑海里搜索关于这个人的信息,可是却一无所获。
可能是协会里不常来锻炼的新刷子吧,他想。
“正好我也要去,我们一起吧。”
“好啊。”
郅枫随口说道,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坐落在李兆基楼后面的第四教学楼,放弃了舍近求远的打算。
两人往理科二号楼走去。郅枫这才发现,这个男生并没有穿轮滑鞋。他走在郅枫的后面,脚下的运动鞋悄无声息。
可能他刚过来,还没来得及换上轮滑鞋吧,也许是陪别人来练习的?郅枫的心里这么想着,继续往前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理科楼。郅枫习惯性地向大厅里的桌子看了看,桌子前没有人,一个灰色的大盖帽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的正中央。
郅枫突然无端地想起,张友祺自杀的那天晚上,这张桌子的摆设和今天似乎一模一样——值班的保安暂时不在,桌子的正中间摆着他的大盖帽。
那个男生走在郅枫的后面,一直都没有说话。郅枫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觉得他的脸和身形都很熟悉,却始终想不起这个人究竟是谁。
他们走上了右手边的走廊,前往走廊尽头拐角处的洗手间。右手边是办公室的白色外墙,而左手边就是二号楼的天井。
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两种声音听起来是如此的清晰,那就是那个男生的运动鞋擦过地面的沙沙声和郅枫的轮滑鞋滑过地面的刷刷声。
沙沙!
刷刷!
从走上走廊的一瞬间,郅枫就仿佛觉得有一种奇怪的力量从天井中蔓延开来。这种力量就像是一片薄薄的雾气,笼罩在周围。看来曾经发生在这里的场景在自己心头所造成的阴影还没有散尽。
他隔着开向天井的窗户往天井里看了一眼,天井中空荡荡的。有轻微的轰隆隆的雷声从遥远的天际传来,通过窗玻璃传进走廊。昏黄的路灯光照在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散发出一种奇怪的光线。对面楼层的走廊里有人来来回回地走过,他们或快或慢,忙着各自的事情。
看着这些,郅枫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和张友祺自杀那天晚上自己走过这条走廊的时候看到的景象几乎完全一样!他的心里涌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郅枫忽然站住了。他靠着窗户,又往天井的上方看。天井的顶部是黑糊糊的天空,什么也看不见。可是郅枫分明觉得似乎有个人就站在楼沿上。他的身影衬在黑色的天幕下,显得越来越清晰。他的一条腿已经跨了出来,单脚站在楼顶的边缘,似乎就要跳下来了!
郅枫的喉咙里就像堵了一团棉花,想喊却喊不出来。
这时,旁边的那个男生走了上来,也往天井上方看去。
“你在看什么呢?”
“哦,没什么。”郅枫回过神,转过头来不好意思地说。
就在这时,他惊讶地发现,这个男生的脑袋后面竟然梳着一条马尾辫。
马尾辫!
这个特征一下子打开了郅枫记忆的闸门,这个梳着马尾辫的人不正是罗紫绫的前男友——赵元?
没错,郅枫那天中午在学校三食堂看到过赵元,虽然距离比较远,看不大真切,但是就凭这条马尾辫郅枫也能确定面前这个人是赵元。
那次听梅子韵说完罗紫绫的感情故事,郅枫就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想到温柔大方的罗紫绫被他害得吃安眠药自杀,郅枫心里对他的厌恶就加深了好几层。
“我们走吧。”赵元说着,继续往走廊的尽头走去。
“你是赵元?”郅枫站着没有动。
那个男生回过头,他不承认也不否认,就那么笑着看他。
郅枫冷冷地问:“你找我不只是想一起上个厕所吧?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这个……”赵元挠挠头,像是在琢磨怎么开口,“梅子韵和罗紫绫关系最好吧?”
“是。”
“我和紫绫之间有点误会……你也许也已经知道了吧。所以我想,如果你能……”
郅枫立刻明白了这个梳着马尾辫的男生今天来找自己的真正目的了。他冷笑一声说道:“对不起,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跟我和梅子韵没有关系。”
郅枫说完,就自顾自地朝走廊尽头滑去,小腹处由内而外的压迫感让他有点不愿意等待了。赵元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嘴里兀自说着:“其实我是想约紫绫出来和她解释一下,可是她总不接我的电话……”
郅枫不理会他的话,继续往前走。很快,他来到了走廊尽头,洗手间就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
洗手间门口的地上竖着“正在打扫,请勿入内”的牌子。牌子呈倒V字形支在地上。
洗手间里静悄悄的,似乎并没有人。
这个场景与张友祺自杀那天晚上几乎一模一样,就连这个牌子摆放的位置和角度都没有丝毫的差别,洗手间里的寂静也似乎是从那天晚上复制过来的。
身后的赵元正在絮絮叨叨地说什么,郅枫已经无暇顾及了。他站在洗手间的门口,正对着门口的洗手台上方是那面窄窄长长的镜子,和那天晚上一样,镜子映着他的上半身。
“这里在打扫啊!”赵元看郅枫站在门口没有动,说道。
郅枫没有回答。
赵元看他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就向洗手间里喊道:“里面有人吗?”
郅枫的心里又是一惊——他记起张友祺自杀那天晚上自己在洗手间门口喊的也是同样的一句话。
他开始坚信自己刚走进二号楼里就开始感受到的那种强烈的不祥感并不是因为自己的敏感,而是他此刻确实正在面临危险。
“原来没有人啊?走,进去。”赵元说完,一脚跨过那个倒V字形的牌子,走进了洗手间。
几乎所有那天晚上的场景都复制在今天晚上,这使得郅枫无端地觉得,只要他和那天晚上一样走进这个洗手间,那么此后所发生的事情将和那天晚上一样——他走出洗手间,然后走上回去的走廊,在即将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一个人在天井中从天而降,像一个沙土口袋坠落在天井的地面上,血滴溅上窗玻璃,溅上自己的脸……
或许,事情的发展就像火车轨道一样,从走进大门的那一刻起,自己就一直在这条轨道上按部就班地运行着,既然这条轨道的前方是能够预知的危险,那么,自己何不在这里就改变?只要自己不走进面前这个洗手间,所有后面的一切也就不会再发生了吧。
这个念头在郅枫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你在外面干什么呢?进来吧,这里面没有人。”赵元的声音从洗手间里面传出来。
郅枫的面前浮现出赵元那张令人反感的脸和虚假的笑。郅枫决定趁他在洗手间的时候摆脱他。
对,就这么做!郅枫的心里一阵窃喜。
二楼的洗手间和这个洗手间在同一个位置,可是要走过与刚才那条走廊垂直的另一条走廊,上楼梯,再走过同样长的距离,才能到达。郅枫蹬着轮滑鞋,离开了洗手间的门口。身后似乎传来赵元喊他的声音,可是他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走开了。
他会不会跟过来?郅枫的心里想着,朝二楼的洗手间走去。
在二楼的走廊上,郅枫的身边走过好几个人,比较旺盛的人气,让郅枫心中不安的感觉减轻了很多。在二楼的洗手间酣畅淋漓地解决了问题之后,郅枫倍感轻松。
郅枫走出洗手间的时候,感到轮滑鞋不大舒服,他低头一看,发现轮滑鞋的鞋带有些松了。他看了看旁边,发现不远处有一排绿色的座椅,于是就滑过去,坐在上面,把鞋带重新系好。
不知道赵元走了没。为了避免在楼下碰到赵元,郅枫决定在这里坐着休息一会儿再下去。
坐了大约十分钟,郅枫估摸着赵元应该离开了。想起尚娜娜应该已经到了,他就从来时的路返回。他走下二楼,远远看见一楼洗手间的门口并没有人,这才放下心来。他继续向前滑,在经过男洗手间门口的时候,往里扫了一眼。
门口的那块倒V字形的牌子已经不见了,有一个矮个子的男生刚刚如厕完毕,在洗手台前洗手。
果然不出我所料。郅枫心里暗喜,轻快地拐过弯,向东门滑去。
走廊上依旧没有人,走廊旁边的办公室里都黑糊糊的没有开灯。这条走廊就像一个封闭的甬道,左侧办公室的门和右侧墙上的大窗户在他的身边掠过,而前方不远处就是二号楼的东门和大厅。
郅枫踩着轮滑鞋前行,感受着那种熟悉的就像水鸟掠过水面的轻快而迅速的感觉。他滑行的速度很快,短短几秒钟的工夫就来到了走廊的尽头,他已经可以看到大厅里的顶灯了。
在经过最后一扇面向天井的窗户时,郅枫忽然听到一个细微而清脆的声音从天井里传来。他似乎感到有些不妙,急忙想要停住脚步,而就在同时,一个黑色的影子在天井上空从天而降。紧接着,他的耳边传来了一声闷响。这闷响夹杂着一阵类似于玻璃破碎的脆响。
郅枫的心里一紧,一种不可遏抑的恐惧撞击上了他的胸膛。他本能地伸出手拉住了右手边靠天井的窗台,由于正处在急速的行进当中,拉住窗台做“急刹车”的他,身体由于强大的惯性几乎贴在地面上。他死命地抓住窗台,才没有跌倒。
在听到那个声音的一瞬间,郅枫明白,自己试图变轨的做法并没有奏效,一种被无名力量主宰着的恐怖终究还是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