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枫惊讶地抬起头,发现罗紫绫正以求助的眼神看着自己。由于激动,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到罗紫绫这个样子,郅枫相信她绝对不可能是在骗他。
可是,如果真如她所说,这个通话记录又该如何解释呢?
郅枫陷入了矛盾,一时竟然不知道该相信通话记录,还是相信罗紫绫。
“你确定那会儿你没有和赵元通电话?”
罗紫绫肯定地点了点头,可是很快,她又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她皱着眉头,目光有些空洞,似乎在竭力回忆有关那天晚上的事情,“看演出看到一半时,我离开座位去洗手间。从洗手间出来,听到外面隐约有打雷的声音,我想起自己晾在窗户外面的一件衣服没有收,就打电话回宿舍,想看看有没有人能帮我收一下衣服,可是却没有人说话。”
“是电话没人接?”
“我也不清楚。”罗紫绫显得很无奈,“电话那端嘟嘟了两声之后就不响了,我想可能是有人接起了电话,但是我‘喂’了两声也没有人应,我就挂断了。因为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又惦记着看演出,我就回座位了。”
“这么说,有可能是你误拨了赵元的号码……”
“不大可能。我手机的通讯录里已经没有他的手机号了,要打电话给他,需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宿舍的号码跟赵元的手机号码差别很大,我不可能摁错的。”
“有时候我们以为自己在做一件事,可是手上所做的却并非自己所想。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
“这点我也知道。可是那天晚上我清醒得很,我觉得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罗紫绫涨红了脸,急切地辩驳道,“再说……再说就算是我误拨了电话,为什么通话记录显示的是赵元的来电而不是我拨出去的呢?”
郅枫一下子被问得哑口无言了。
“难道……难道说……”罗紫绫忽然停住了,她的眼睛迷茫地望着前方,好像思绪被牵引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样。
罗紫绫的这句话并没有说完,可郅枫却大致明白了她的心中所想——她清晰地记得自己打电话回宿舍,可通话记录显示的却是赵元打电话给她。这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除非……
除非那时候的她已经被什么力量控制了,就像自己曾经怀疑的催眠术一样。
在大礼堂中看演出的罗紫绫那时候所在的世界或许已经不是个现实的世界,她把一部分虚幻误认为是现实,而相应的,把一段现实误认为是虚幻,进而将它扔进了记忆的深渊,只留下通话记录作为蛛丝马迹。如果不是高警官询问她关于通话记录的事,她或许永远也不知道自己曾经有过这么一段经历。
那么,在这段被遗忘的经历中,罗紫绫究竟和赵元说了什么,竟让他跳下天井,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郅枫觉得,罗紫绫的背后仿佛有一只虚幻而强有力的魔手,这只魔手在那天晚上用高超的魔力控制了罗紫绫。这只手技艺高超,全过程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只是上一次自己怀疑的催眠师是罗紫绫,而这次的催眠师又该是谁呢?
想着想着,郅枫的思绪开始变得混乱无比。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迷宫之中,四面八方都是路口,其中只有一个路口通往真相,可是所有的路口都云遮雾罩,让他难以判断,连自己都快要迷失其中了。
郅枫和罗紫绫都没了话,两人默默地啜着杯子里的饮料。最后,郅枫说道:“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你不要瞎想,这件事最后会有合理的解释的,说不定什么时候谜底就自己显露出来了。”
这句话的安慰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罗紫绫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她勉强笑着对郅枫说:“谢谢你安慰我,我想警察最后会给这件事一个合理的解释。”
郅枫点点头,他想:罗紫绫真的能够这么想,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两人喝完了杯中的饮料,离开了康博思。郅枫陪着罗紫绫到浴室门口,看她走进去,这才离开。距离晚上的课结束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去图书馆也干不了什么,郅枫决定先回宿舍,等快下课的时候再去给梅子韵送论文。
宿舍里只有孙云曦在玩游戏,陈默晚上有课,王若愚自然是在图书馆。
郅枫在宿舍待着,百无聊赖,随手翻着桌子上的书,脑袋里却一直在想着罗紫绫手机上那个诡异的电话。直到八点半梅子韵给他发短信提醒他去教室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要给梅子韵送论文过去。
郅枫赶到理教118教室的时候,刚好下课。梅子韵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还有几个同学围着老师问这问那。梅子韵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说道:“我论文里面有两个问题要和老师说一说,这会儿人多,等他们问完了,我再过去。我们先在这儿等一会儿。”
梅子韵翻开论文,随便看着。郅枫有些迫不及待地说道:“有件事情告诉你,你听了一定会感到不可思议的。”
“又有什么新鲜事?”梅子韵以为郅枫搜罗到了什么奇闻逸事,于是就笑着说。说完,她继续低下头看论文。
“我今天遇到罗紫绫了,她告诉我一件怪事。”
“哦?”梅子韵似乎并不在意,也没有抬头。
郅枫把晚上罗紫绫告诉自己的那件怪事一字不漏地说给梅子韵听。
这件怪事的焦点在于两通电话:其中的一个电话打给438宿舍,这个电话存在于罗紫绫的记忆中却不存在于手机的通话记录中;另一个电话来自赵元,这个电话正相反,存在于手机的通话记录上却不存在于罗紫绫的记忆中。而两通电话孰真孰假,连罗紫绫这个当事人都分不清楚。
梅子韵一直低着头看论文,似乎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直到郅枫讲完了,她才重新抬起头来,看着表情严肃的郅枫,她扑哧一声笑了。
“就这么点事啊,看把你给吓得。无意识间删除了通话记录,手机放在口袋里误接了电话,这些都可能发生啊,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
“可是……”
“行了行了,我的大侦探。”梅子韵调皮地刮了刮郅枫的鼻子,扭头看看讲台前面已经没有什么人,就对郅枫说,“我去交论文了,你等我一会儿。”说着,她拿起论文离开了座位。
郅枫有些不解,这件事情让罗紫绫很困扰,而梅子韵是罗紫绫的闺密,郅枫本以为她听了这件事情之后会很在意,没想到梅子韵却显得如此不以为意。而且梅子韵也不是不知道,罗紫绫的手机是翻盖手机,用这样的手机又怎么会误接电话呢?
看到梅子韵对这件事情兴趣不大,郅枫感到很无奈,只好决定等她回来再详细说这件事。
梅子韵在和老师谈论着什么问题,郅枫坐在座位上,随手翻着她桌子上的课堂笔记。梅子韵的字写得很秀气,笔记也做得很整齐,看起来让人赏心悦目。上面还有两幅图,好像是有关课程的。郅枫觉得这两幅图很有意思,于是就拿起笔记本,准备仔细地看看。就在这时候,他瞄见了梅子韵放在笔记本下面的手机。
这是一部黑色的诺基亚手机,和罗紫绫的手机是同一个型号。据梅子韵说,这是她和罗紫绫大一时候一起去买的姊妹机,它正静静地躺在米黄色的桌面上,耐心地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梅子韵的手机后面贴着她和罗紫绫的大头贴,两个人的脑袋亲昵地靠在一起,笑得很开心。郅枫这才发现,两个人都是瓜子脸,都是单眼皮,都有翘翘的鼻子和脸颊边如云的鬓角,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那么像。
郅枫的脑袋突然一震,仿佛一片平静的水面被投进了一颗石子,荡起了圈圈涟漪。她们的手机如此之像,会不会在那天晚上拿错了?
没错,很有这个可能!
对郅枫来说,一个念头一旦形成,在没有得到最后的验证之前,是无论如何都很难消除的。他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要查看一下梅子韵的手机。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把手机解锁,进入了导航页面。
可是,他忽然又停住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责感向他袭来。他抬头看看梅子韵,梅子韵还在和老师讨论问题。她背对着教室,丝毫没有意识到郅枫心中的情绪波动。
从初识梅子韵到现在,两人还没有闹过什么别扭,郅枫相信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两个人的互相信任。和很多情侣如火的爱情不同,他们的感情更像是慢慢流淌的山间小溪。热火虽然热烈,可是也容易快速地熄灭,小溪虽然涓涓,却有汇集深潭的力量。郅枫不会主动去打听梅子韵不愿意说的事,而且他也相信,有什么如果是自己应该知道的,梅子韵一定会告诉他。如果自己贸然打开手机查看她的通话记录,这对她来说将是多么大的伤害啊!
想到这里,郅枫又把手机放回到了桌上,继续翻着梅子韵的课堂笔记,想要转移开自己的视线。可是,他的思绪却再也无法平静。他的眼前一会儿闪现出罗紫绫那张惊恐又迷惑的脸,一会儿闪现出赵元独自一个人走上理科二号楼天台然后纵身跳下的场景。这两个场景交替出现,让他的头脑乱糟糟的。
郅枫强迫自己把精力集中起来,可是却一次次地失败了。无奈,他只好放下笔记本,坐在座位上等待梅子韵结束和老师的谈话。
梅子韵的谈话仿佛格外地长,她和老师聊得很投机,老师面对着梅子韵,脸上满是笑容。
那部黑色的手机依旧躺在桌上,它像是一个活物一般,静静地乜斜着眼睛看着郅枫,诱惑着他。
一颗种子一旦发芽,任凭沙埋石压,都还是会倔强地生长,直到冲破阻挠,重见天日。怀疑的念头往往也是如此。一旦一个怀疑的念头在人的大脑里产生,那么就一定会越来越强烈,最终不达真相绝不罢休,尽管有时候自己明明知道这好奇带来的可能是伤害或者痛苦,可是却不能阻止。
郅枫竭力地抵抗着手机中的秘密的诱惑,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个手机,心里只盼望着梅子韵能够早点结束和老师的谈话。可是事与愿违,梅子韵和老师似乎越聊越有兴致了。
焦急的等待抻长了现实的时间,郅枫在抗拒和屈服之间来回徘徊,度秒如年。
仅仅是查看一下通话记录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吧?郅枫的信念在漫长的等待中终于开始有些动摇了。梅子韵背对着自己,绝对不会发现。如果自己问她的话,她也一定会如实相告的,这和自己查看一下没有什么区别。
一瞬间,好几个理由涌上了他的心头,尽管连自己都觉得理由太过牵强,但他还是决定不再等待。郅枫飞快地把手机从桌面上拿下来,放到了抽屉的下面,然后进入了手机的导航页面。
究竟是希望事情如自己所想还是不希望如此,连郅枫自己也不知道。他像是得了强迫症一样,又像是受了什么魔力的诱惑,自顾自地翻看着通话记录。
郅枫在11月12日的通话记录确实发现了438宿舍的电话号码,可是这个电话并不是赵元坠楼前后打的,而是在晚上十一点多,那时候赵元的遗体已经被覆盖在冰冷的白布下面了。而且这个电话是打进来的,当然不可能是罗紫绫所说的那个找人帮自己收衣服的电话。
郅枫几乎是怀着一种欣喜的心情合上了手机的盖子。他把手机放回桌子上,抬起了头。梅子韵和老师已经不在了,郅枫环视了一下四周,却没有看到梅子韵的身影。
可能是上洗手间了吧。郅枫这样想着,舒了一口气。这时,一种奇怪的感觉像一条毛毛虫一样爬上了他的心头。好一会儿,郅枫都搞不清楚这种感觉来自何处。百无聊赖中,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刚才自己查看通话记录的时候会不会看错了时间?
于是,郅枫决定趁着梅子韵还没有回来的时机再看一看11月12号前后几天的通话记录,于是他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教室的门口,一边再次把手机翻到了刚才的页面,仔细查阅起来——11月13号和11月14号晚上的八点左右都没有打往438宿舍的电话。连11月10号和11月11号也没有。
郅枫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他拿着手机,继续等着。
可是,刚才那种异样的感觉却丝毫没有消退。郅枫皱着眉头朝教室前方看了看,依旧没有看到梅子韵,于是他低下头,把目光移向桌面。就在他低下头的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这种怪怪的感觉似乎来自他的肩头。
郅枫一惊,急忙回过头,他看到了一张没有丝毫笑容、满是愠怒的脸。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郅枫垂头丧气地回到了406宿舍。
他回来的时候,三个舍友正在聊天。孙云曦不知道讲了个什么笑话,就连平时比较木讷的王若愚都笑得直不起腰。
郅枫黑着脸,一言不发地坐到自己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