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大学校属的古韵博物馆位于学校的西门附近,规模不大,但却小有名气。博物馆这些日子正在举办一个新展览,展览的主题是“大唐风韵陶瓷展”。这次展览的规格不低,有不少从别的博物馆里借调来的文物,其中的一些文物甚至属于国宝级。
展览还在筹办阶段的时候,作为京华大学文物爱好者协会顾问的考古系教授陈老师就提前通知了协会会长梁雨晨。梁雨晨当即联系了协会的几个主要负责人,到古韵博物馆“探班”,顺便商量一下组织会员参观的事。
梁雨晨到博物馆不久,其他几位负责人也陆陆续续到齐了。一个上午大家都没闲着,拍照,记录展品,忙得不亦乐乎,到午饭时候才大致告一段落。最后,大家开会商定了一下各自负责的主要工作,就解散了。
从博物馆出来,梁雨晨正准备回宿舍,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嗨!哪儿去?”
梁雨晨听这声音耳熟,抬头一看,原来是师兄沈鸿。
“师兄,好久不见啊!”梁雨晨惊喜地打招呼。
“这些天去山西做一个社会学调查,这不,刚回来。”
沈鸿和梁雨晨都是社会学系,沈鸿比他高两级。两人之所以熟识,除了因为老家都在江苏南通,还因为彼此的性格很合得来。
“走走走,吃饭去!我请客。”沈鸿兴致很高地拉着他走出了西门。
俩人在餐厅边吃边聊,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回学校。从西门走回学校,梁雨晨又提议去后湖转转。
两人走上后湖的环湖路,在后湖的亭子里坐了下来,继续聊着在餐厅里没讲完的话题。
两人在后湖边聊了二十分钟左右,梁雨晨看到一个男生从后湖南岸沿着环湖路走了过来。那个男生走得很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个男生这么抑郁的样子,是不是要投湖啊?”梁雨晨对身边的沈鸿开玩笑说。
沈鸿本来是背对着那个男生,听梁雨晨这么说,他才扭头看去。沈鸿打量了一下那个男生,并没有回应梁雨晨的玩笑,继续和他聊着此前的话题。
那个男生并不看他们俩,一个人来到老桑树下,然后停在了那里。
梁雨晨发现沈鸿的目光渐渐被那个男生吸引了,先前他兴高采烈地说着去山西做社会调查的种种趣事,可是这会儿,他的眼睛却在看着那个站在桑树下的男生。
梁雨晨停止了说话,也把目光投向那个男生。很快,他也被那个男生的举动吸引住了。
刚开始的时候,那个男生还只是在树下漫步,可没过多久,他就蹲了下来。他凝视着地面上的什么东西,然后又站起身来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他的目光掠过梁雨晨和沈鸿的时候一点停顿都没有,茫然而迷散,就像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俩的存在。
不过这个照面还是让梁雨晨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脸。梁雨晨觉得这个男生很面善,可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梁雨晨本想从记忆中搜寻这个男生的踪迹,可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发现那个男生从旁边的灌木上折了一根硬木的枝条,开始在地上挖起来。
梁雨晨越看越奇怪,就小声地问身边的师兄:“他在挖什么?”
“不知道。”沈鸿专心致志地看着那个男生,答道。
那个男生在地面上奋力地挖着,就像一个敬业的演员。正午时分,一个人孤身来到后湖这个偏僻的所在,不管是挖坑准备埋什么东西,还是挖坑找什么东西,都应该是一件避人耳目的东西,可是这个人却一点都不躲避,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专注与投入使梁雨晨有那么一会儿甚至觉得自己和师兄沈鸿是不是变透明了,或者那个男生本来就是个瞎子,根本意识不到他们的存在?
那个男生挖了一会儿,忽然停住了,他从自己挖的那个坑里拎出一件东西来。那件东西黑糊糊的,梁雨晨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究竟来。
“那是什么东西?”梁雨晨忍不住发问。
“蝙蝠。”沈鸿说。
梁雨晨感到胃里一阵不适。
“假的。”沈鸿小声补充道,不过他的目光依旧没有从那个男生的身上移开。
那个男生心无旁骛,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恶心兮兮的玩具,就像欣赏一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很快,他又从坑里面扯出一张黄色的宣纸,宣纸在正午的太阳光下显得有些透明,上面还用黑色墨迹画着什么。
那个男生蹲在地上,他的双臂举在身前,左手拿着那个玩具蝙蝠,右手拿着那张黄纸,就那么呆呆地看着。
这一切就像一幕话剧在梁雨晨和沈鸿的不远处上演,看得他们莫名其妙。
“他在干吗,不会是行为艺术吧?”梁雨晨忍不住又问。
沈鸿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看着那个男生。
半分钟过去了,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那个男生一直都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就像一尊蜡像,一动也不动。那样子就像是一个敬业的舞者表演完毕之后,等待台下的观众鼓掌然后再谢幕。梁雨晨一时间竟然有一种错觉,他觉得,如果自己和师兄不鼓掌,那个男生或许就会一直这么蹲下去。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啊,我看我们还是赶紧去看看他怎么了。”沈鸿说完,疾步往亭子外走去,梁雨晨也不敢怠慢,紧紧跟了上去。
他们刚刚跑出亭子,就发现那个男生的身体开始摇晃起来,他的身体仿佛被抽去了筋骨,慢慢瘫软下去,眼看就要跌倒在地。沈鸿三步并作两步,在他就要跌倒的时候,及时地用手扶住了他的身体。
“同学!同学!快醒醒……”
沈鸿和梁雨晨的呼喊声传到郅枫耳朵里的时候,他正处在一片意识模糊的状态之中。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他记得自己是跌入了后湖中,可是周围却又分明不是水,而像是一池子黏稠的糨糊。他觉得自己挣扎的力量越来越微弱,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他的身子慢慢向湖底的最深处沉落下去……
就在他感觉自己要沉到湖底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听到有什么声音从远处传来。这个声音很遥远,但是却很洪亮,郅枫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用手奋力地扒拉着周围黏稠的糨糊,顽强地挣扎着。他的努力起到了作用,那声音越来越近。随着声音的临近,他周围的糨糊也开始变得越来越稀淡,迅速地变成半透明的液体,然后是透明的水……再然后,终于变成了自由自在的空气。
郅枫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两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他急忙睁开眼,只见两个陌生人正用关切的眼神看着自己。
“你们是谁?我……怎么了?”
“我们刚在旁边聊天,看到你像是要晕倒了,所以急忙过来扶一下你。你还好吧?”
“谢谢。”郅枫渐渐恢复了气力,他急忙站起来。梁雨晨和沈鸿看他已经清醒过来,也就放开了他的手臂。
“你拿的什么东西?”沈鸿问道。
郅枫这才发现自己的手里还拿着那只假蝙蝠和那张黄纸,他立刻像被火灼到了一样,急忙把它们甩开。
郅枫回忆着刚才的事情,觉得自己就像在地狱中死过一次一样。他很想把自己所经历的这些乱糟糟的事情讲给别人听,可是当他想要组织语言述说这一切的时候,却又忽然发现这一切都无从谈起。
“我可能是太累了!谢谢你们,我有事,要先回去了。”郅枫说着,摇摇晃晃地沿着环湖路往回走去。
看着郅枫远去的背影,梁雨晨满脸疑惑,“他看起来神经兮兮的。”
“别管人家啦,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沈鸿说着,用脚把那个黑糊糊的橡皮蝙蝠、黄纸与地上的土一起胡乱地推进坑中,然后用脚踩平,就和梁雨晨往后湖的入口处走去。
郅枫失魂落魄地回到图书馆的时候,梅子韵还没有回来。他感觉自己浑身冰冷,于是急匆匆地从饮水机中接了一杯温水,迫不及待地一饮而尽。
图书馆里光线充足,人来人往,热闹有序的气氛与后湖的孤寂和阴郁大不相同,这种强烈的反差使郅枫有些怀疑自己刚刚的经历是否真实。
我真的在后湖的地上挖了个坑?那坑中真的有一只橡皮蝙蝠和黄符纸?那块旧表真的变成了一只软乎乎的橡皮蝙蝠?
郅枫混乱的思绪还没有稳定下来的时候,梅子韵就回来了。郅枫把中午的事情在心里理了一遍,最终决定还是暂时不告诉梅子韵。
接下来的几天里,郅枫努力使自己忙碌起来,这一方面是为了更好地准备协会的马刷活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平复一下这些日子以来心中的混乱情绪。他竭力不去想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一切,和梅子韵见面的次数也少起来,他想等自己的情绪调整好了之后再以更好的状态面对她。
每天除了上课和完成作业所必需的时间,郅枫把自己余下的时间几乎全部花在协会的大小事情上,尽量减少自己独处的时间。他几乎每天都去参加协会晚间的练习,比任何人都到得早、走得晚。
由于白天的忙碌,每天晚上郅枫都是刚躺下不久就进入了梦乡。就像郅枫所预期的那样,由于忙碌,他很少有时间坐下来独处,正是因为这样,他的心绪也在慢慢平复。
周五上午,郅枫又接到系里团委的电话,说是系里要办个系刊,让郅枫帮忙筹划,他也应承了下来。
未来的一段时间,又要忙碌一些了!郅枫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殷切地期待着从张友祺坠楼以来就萦绕在自己心头的阴影也能够随着自己生活的充实而渐渐消散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