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下了雪,可谓是难得,比不得那北原茫茫一片山里山外城上城下白了一片。江南这雪缓,跟那十七八的姑娘一个模样,含羞待放却是不那么狂浪。
三月江南听雨,七月江南赏荷,这可是那些个才子佳人最好的口味,吟诗作对,情投意合还可凭着几句良言惹得红颜一笑,何快哉乎。不过谁晓得江南也是要下雪的,零零点点,不断了。可就难得的狠了,你瞧,那上云古道,可就快被那些个士人佳子踩碎了石头,端得是不怕这边的阴寒湿气,这可不比那北原的寒,哈几口气,就得结冰了,江南这冷,就和那娘们一样,欲拒还迎,到了你骨子。
上云古道,原就一山野小路,去那云山,原无名,却说十年前京里来了个读书人,要去云山访仙客。这读书人当是成了圣贤,为国左院主持,号笔万机,过此小道,提笔四字,后笔万机自此不归,自言登仙而去。随从山下遣回传此四字,上云古道。被那些个文人墨客引用,成诗百篇,得了此名,传江南至北原。
这年,这冬,云山前,古道中。
一老,一少,老则古稀暮年,少则六七稚子,老握细绳,随一老狗,老狗如驹,驮那稚子。
“嘿,二娃子,你过活了六载,恐怕是莫见过这雪吧,江南比不得那北原哦,茫茫一片皆是白,前些年你闹着个要赏,也不晓得是听了哪个卖弄几斤墨水的家伙乱说,如今见了,咋个就不乐呵了?”老人摸着胡须,抬头望雪,摸着老狗,逗着那稚子。
稚子不回,骑着老狗,娃娃脸儿圆,青棉衣裹了白色,眼睛睁得大,却不望那老人,盯着那过往之人,更是其中十六七八少女,裹着几层白纱绫。这些人来往不绝,大多二十有余好年纪,男男女女,说笑而过,好不热闹。这古道虽说一入腊月树成木,这雪有了两天,那是挂着白云叶,一堆一堆,吊着冰晶,一锥一锥,如此一片美丽景,自然惹了那些个士子伴着佳人,二八年华,莫不是这般。
“老头我活了八十八载,来这山水地,也有三十三载,这江南雪,也就见了两回,还得算上这回,六年前,你哭在那山脚,我听在那山头,那雪下得大了,那林子里的狍子都躲我屋里取暖……”老头见那稚子不回话,也不觉得没趣,自顾自说,自顾自听。
那稚子原本贼着黑不溜秋的眼珠子盯着那纱罩里的青裹布,嘴里流着哈喇子,好是生动形象。那些个所谓佳人见了,更是掩着杏嘴笑,那些个风流士子,也不觉着这稚子可恶,端得是各乐乐其乐。
“一年前,山里来了几个游山的姑娘家,夏里热了,去那山背的潭里取凉,你个二娃子,跑去躲那草里偷看,还流口水,被抓了个现形……”老头越讲越近,络绎不绝,自说自听,不,那老黄狗也哈拉着舌头,点头摆尾。
“打住,我可没做过这档子事,你个老不修,欺负我这几岁的孩童,算个什么本事,我不依。”那老黄狗背上原本盯得出了神的稚子,一听这里就站起了身,左跳右跳,却跳不出那后背。
老头摸胡子,老狗摇尾巴,稚子张爪闹。惹得路人摇扇子,开口就要做诗来。
“你呀你,又要闹,闹了六年,就没个正形。”老头呵呵笑,也不去管那稚子,老黄狗汪汪,如是回应。
“得了,你说了就算,我这几岁身子骨,不折腾了,免得闪了腰。”那稚子听了,也不去看那些个姑娘腿儿腰,收了眼珠子,一手撑着下巴,望着天,装得一副老学究。
谁知老头解了狗绳,拍了狗屁股,嘴里喊了一声“驾”。狗一出就是六七丈,稚子差点摔了地上,急忙抓了老黄狗背毛,回头大叫,“你个老不修!我要揪完你眉毛……毛……毛。”
老头摸了摸眉毛,哪里还有,早就掉光了。老头听了不服气,大声回过去,“张随风啊随风,我就回了等你去!”
老头说完转身去,朝着那云山顶,上云古道终。没走几步,老黄狗归来,稚子一脸愤懑,盯着老头眉毛不放,却哪里找的到一根,也就作罢。
“玩累了,就回去吧。”老头道一句,稚子忙点头。雪不停,路人依稀。老人牵老狗,老狗驮稚子,寻着上云古道,去那云山峰顶。
雪大了,难得,状如鹅毛,少见。有一队人马,马蹄踏雪,人撑花伞,马随其后。
“传闻此山有仙客,可是有什么道观庙宇?”一人开口,头回来,头回生。
“哪里有那些个神仙传说真在?我去三回,见了一景。”
“是何?”
“篱笆三两茅屋,一老一少一狗。”
问者听闻,马蹄停,人驻脚,望去林子不见峰,抬头茫茫苍天。
是何?江南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