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寅在一片场遇见了白雪,她正在一导演的电影里扮演难民,被破纱布裹着,脸上也被抹得黑一道黄一道的,如果不是他觉着这背影实在眼熟叫着了她,他们可能真就擦肩而过了。
“找你这么长时间你在这儿啊。”赵寅看着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
白雪简直一把鼻涕一把泪了,说道:“你有找过我吗?也就一开始每天打个电话,后来你有对我的事上过心吗?”
“还不是你自个儿胡闹,非要来演戏。你说在家养得不是好好的么,来吃这份苦干什么?”赵寅只觉着白雪胡闹,可是看她这副燕子,到底也是有几分心疼的,说道,“好了,赶紧带孩子回家吧。以后真想演戏了,我给你找几个舒坦的演姨太太的呗。”
赵寅不过是一时说顺口了,白雪却不干了,“凭什么是姨太太啊?”
赵寅忙打着哈哈说道:“你那么年轻,演太太总归太漂亮了吧。好了我跟这戏的导演打个招呼,你就脱了这身装束先回家呗。”
白雪最近是折腾的够累,她也忘记了她这几年过得养尊处优的日子,陡然间让她回到过去北漂的日子真正是受不了的,她也不摆什么自尊,不玩什么自强了,乐颠乐颠地就回去了。
赵寅注视着她年轻的背影,就慢慢地笑出声来,他想到底是年轻的女孩子有那么几分有趣的。他想着自己要拍的那部戏来,琢磨着再赶几个镜头马上可以后期制作了,但愿赶得上这次往柏林电影节送审,于是也就顾及不上白雪,匆匆忙忙地往自个儿的片场去了。
赵寅往机位后边坐了一天,只觉得肌骨酸软的,整个人都跟瘫痪了似的,他不由概叹着身子骨真的远不如年轻时候了,就这么坐着一天整个人已经不行,更不能想象年轻那会儿跟发疯了似的吊威压、从两层楼跳下来那些日子,那会儿整个人都跟注射了什么激素似的,只想着能凭这部片拿奖或者能拿酬劳了,导演说什么就做什么,这会儿想起来真是年少轻狂。
他正揉着肩膀的时候,这片的男主演凑过来跟他说道:“累得慌吧?晚上有个‘趴’,一道去不?”
赵寅自然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趴”,他犹豫了一下,说道:“算了,我都有家有口的人了,好些年不参加这些聚会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几个哥们聚聚呗。赵寅,你以前多风流潇洒一人啊,现在总不能因为娶了个年轻的小老婆,就总是老婆热炕头吧。”
“好吧,好吧。”赵寅也就意动了。他没想着这晚上的聚会会给他的生活带来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也许有些人总是注定有缘。
凌楠在作家协会上再次看到言忍,不免一怔。他这段日子明显是清减了,在他这个年龄段的人中尤其显得瘦削。他看到凌楠,也是微微一怔,然后对她点了点头。
凌楠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说道:“这么巧。”
言忍便也只能说道:“确实很巧。没想到你也来了。”
“好些年没来了。”凌楠感慨了一声。
“我也是。”
两人便默默无言,然后被人群隔开,各自散入自己熟悉的圈子。
凌楠的目光倏然锁定在墙上一张照片上,她看着那张大合影,纵然隔了十余年辰光,彼时的自己是这个协会最年轻的成员,众星拱月般地被大家围在中间,她那时候不过十九岁,正是最好年华的时候,皮肤月一般茭白洁净,笑容甜美,一身绿色长裙如同翠鸟般翩翩起舞,她的目光扫视着照片周围的人,忽而在左下角定住,虽然岁月变迁,可是却带不去一个人的基本轮廓,她盯着那张照片,疑惑地问会长道:“他是……”
“哦,他是言忍啊——呵呵,那会儿不过是个名不经传的小写手啊,在角落里也自然无人问津。”
凌楠怔了一下,一回头却看到言忍也站在身后,他反剪着手,凝视着这张照片,嘴角微微带着笑来。
“我没想到……”
言忍说道:“你记不记得路子明结婚时候我跟你说过的那番话?我说隔了十几年的时间我能再和你遇上,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奇迹。没错,十几年前我就认识你了,不过那会儿你是怎么也不会注意到我的。”
凌楠既有些诧异又有些赧然,“我真没想到……”
言忍自嘲地笑了下,“那会儿我就一无名小写手,跟个编剧混不过也就人家手下枪手,后来我就怒了辞职下海了,这一晃那么多年过去,到现在又有闲情写点东西了,在我每次跟我理想的事儿沾点边的时候,总能遇着你,所以我才觉着那是个奇迹。”
凌楠只觉得心口一热,忍不住说道:“那么你就舍得让这奇迹流失么?”
言忍眼神躲闪,没有回答。
凌楠只觉得自己总和言忍这样不期而遇,尤其是他们十几年前原来就该遇到过,她觉得那是冥冥中已经注定的缘分,她不愿再让这样的缘分流失而去,于是她毅然握住了他的手,说道:“言忍,不管你谅不谅解我,可是我却绝不会再让你走了!”
言忍却只是问道:“凌楠,你觉得你了解我么?”
经历了这些天的沉寂和冥想,凌楠忽而觉着,爱情若再这么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就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爱情本来就应该在燃烧正旺时焚身而去,管它是玉石俱焚或者是转变为涓涓细流的感情,她不愿让它在遗憾的时候戛然而止,她只想在它最炽热的时候抓住它,于是她就说道:“我觉得,我懂你。”
这三个字有着太过强大的力量,言忍在凌楠坚定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他便不再抽离自己的手,只是看着凌楠无奈地笑,“凌楠,我曾说过你是最坚强的那个人,我真的没看错你。好吧,凌楠,过几天我回去找你,让你不仅仅是懂我的想法,也让你对这个人,我这十几年的生活能了解更多。”
言忍说罢抽身离去,只留下凌楠独自怅惘。
那日一别后又是辗转数日过去,凌楠又是寄情于工作,闲时便是照顾女儿。午时有个号称忠实读者的拜访,凌楠便与她约在了楼下的咖啡馆里。
那个女子面容姣好,短发俏丽而有个性,她穿着一身白色职业装,倒让人看不出真实年纪,她见凌楠过来,便笑着向她招了招手,自我介绍道:“我叫宝儿,是你的忠实读者。”
“是吗?我很荣幸。”凌楠微微一笑。
宝儿转转眼珠,一股精灵之气立现,她说道:“不过还有另一层身份我得向你说明,我是你的读者,同时也是陈诩的前妻。”
“陈诩?”凌楠疑惑地瞥了她一眼,“踏点总裁陈诩?”
宝儿笑着点点头。
“幸会。”凌楠便只是淡淡回应。
宝儿见她这般反应冷淡显然大出意料之外,便说道:“怎么你不在意么?”
凌楠心里大感奇怪,心说我连陈诩的面都见过,我去在哪门子意。她面上只能纳罕,“我想您弄错了,我和陈诩先生并不熟悉。”
宝儿却只是爽朗地笑,“凌楠看你字里行间不是那么敢做不敢当的人啊,我都知道你们俩来往那么久的事了,何况我和他离婚那么久了,又没什么道德上的问题。我不过是出于好奇,想看看这个我一贯喜欢的作者现实生活中到底什么样子,竟然会让我的前夫相隔四年后再次萌生结婚的念头呢?”
凌楠心里疑云重重,但见宝儿的样子不像开玩笑,便故作会心地一笑道,“那我也就不瞒了,不过我和他认识的时候他可不用这名儿。”
“他告诉你他叫言忍是吧?那是他年轻那会儿写书就用的笔名,他自个儿喜欢的紧,就一直拿来用的。”
凌楠的手蜷缩成拳,指甲慢慢扣到掌心里,她面色很是难看,却不得不故作平静地说道,“他就这样一人。”
“好了,我还要赶下午的飞机回法国呢。不过就是想在走之前看看陈诩动心的女人,说实在的我还真有些妒忌呢。”宝儿笑得灿烂,有着她这个年纪似乎不该有的些许天真和烂漫。
这大抵是个一直顺利着的女子,才会有这样璀璨的笑容。凌楠被她的笑容几乎要晃了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