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进不去的,何必呢。”上一次,这周祁像沙袋一般被衙役们赶来赶去的样子,她可还记得清晰。
咚,周祁手一滑茶杯掉到了桌案上,水洒了一桌子。他赶忙拿帕子补救,可擦来擦去依然无济于事,连声音都哽咽起来:“我担心她,怕她难受时我不在,怕她想我了看不到······”
“你很喜欢她?”沈青然坐在原地,看周祁手忙脚乱的模样,想帮忙又不知从何帮起。
“我爱她。”他答,语气坚定。
“那我带你去见她吧。”
“真的吗,你不会是开玩笑的吧?”
“自然是真的,我从不开玩笑。”
“那···多谢沈姑娘。”
兴冲冲出门来,周祁朝着衙门方向一路疾行,半路上却突然被沈青然拦住,他面带疑惑:“沈姑娘,你不会是改主意了吧。”
“自然不是。”十字路口沈青然手环胸前,围着周祁走了一圈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这样是进不去的,我得先带你去个地方。”
街道上,本来光秃秃的树枝均包裹上纯白色,四周建筑的瓦片上也是雪白一片,迎着淡淡的阳光不时有水珠滴落,薄雪覆盖着斑驳厚重的青石板路面,那水滴刚落下又立刻融入了雪中。
沿街走过,两人到了绣房,选一件与落叶玄真相似的青色长袍让周祁穿上,又找了顶帷帽给他戴着,帽檐下薄绢将脸遮蔽严实。沈青然这才放心把他带去衙门。
才出门,就听砰地一声,接着是小孩子得意的大笑声。周祁被小孩儿扔过来的雪球砸到,他埋头看看,青色的长袍上还遗留些未掉落的雪沫子,看小孩儿一脸纯真的样子,他随意的抖掉碎雪温和笑了。惩罚性的过去摸了摸那孩子的脑袋,看向沈青然:“沈姑娘,我们走吧。”
那小孩儿有七八岁年纪,被陌生人摸了头有些不高兴,看周祁两人已经转身走了,又往地上胡乱抓了一把雪扔过去。砰,后背结结实实又挨一记,周祁也不在意,一心记挂着杨柳,步伐也加快了些。
还好,运气不错。到衙门口时,衙役并没多问便放行走人,沈青然在前方带路,经过几株高高的桢楠树,到了杨柳闺房。
她进了门穿过串串珠帘,前两日看到的丫鬟匆匆迎上来。她见是沈青然来了,忙不停的弯腰道谢。
踏进卧房,一室温暖。屋子正中,本该放绣品的地方摆着小巧的炉子,而原先的绣品被搁在一旁墙根儿处。床上杨柳苍白着脸合眼躺着,应该是睡着了。
“我把周公子带来了,让你家小姐见见他吧。”
丫鬟不信歪着头往外瞧,正好看到门边多出的一截青色衣角。忙一脸惊喜的两步跨到杨柳身边,弓着身子在她耳旁说了两句,伊人这才睁开眼,一双桃花眸子以最快速度蕴起两朵晶莹泪花,看着不远处的沈青然略点点头,那抹晶莹便顺势夺眶而出,美得牵人心魂。
“柳儿!”周祁被丫鬟喊进来,脸冻得微红。刚进卧房,一眼看到床上美人的病态,瞬间疼惜到无以附加。
杨柳看着他,眸子里映着全是他的关心,她没有说话,凄然一笑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两人视线相交彼此凝视着。丫鬟见状赶忙过去,着急的蹲下身子给她仔细擦拭着泪痕。
周祁定在卧房门口,对房里多出的两个女人毫无感觉。他的心神魂魄已经全部交给了床上的恋人,而杨柳亦然。
“我们出去把风,你们有话快说。”见不得这般你侬我侬的奇怪氛围,沈青然拉了愣在床边的丫鬟,出门去。与周祁擦肩而过时,提醒道:“抓紧时间。”
室外,寒风骤起。沈青然和丫鬟出门,看着一院花草树木摇摆的不亦乐乎,冷风包裹着寒气扑面而来,树上的雪块在不时掉落,怎一个冷字了得。
“沈姑娘,你说小姐会答应跟周公子走吗?”丫鬟抿着嘴唇,下了台阶在一丛花草面前,把叶子摘了扔、扔了又摘有些晃神。
“我怎么会知道,那得看他们两个爱的够不够深,是否愿意为了感情放下一切了。”
爱是最划不来的东西,谁粘上便再没了理智。按常理去推断的行为,在相爱的人之间不一定正确,因为会思考会衡量的就不是爱。爱是不顾一切,奋不顾身。
“对不起···那天我失约了。”病床上,杨柳手捂着唇咳嗽了两声,一脸虚弱道。
周祁快步到床边,温柔握住她的手:“怎能怪你呢,沈姑娘都跟我说了,你这几日受苦了。”
“你的手好凉,在外面等很久了吗?”杨柳看着周祁冻得通红的双手,有些鼻酸道。
“不久,刚到而已。你的病怎么样了,可有好些?”
“好些了,过两日应该就能出门了。”
“那我便放心了。”
淡淡的香味在鼻间缭绕不散,小巧的炭炉安静的摆在屋子中间,那幅鸳鸯戏水图静静搁在那儿,两个鸳鸯只完成了一只,孤单的浮在浅浅的水面。
“对不起。”
“怎么又道歉,怪怪的,都不像你了。”突如其来莫名的不安,周祁笑得极尽讨好。
“我已经答应母亲了,开春便嫁到L县去。”杨柳说着眼泪又接着掉下来,合着周祁的一并滴在被子上,沾染的是悲伤是痛心是凄怆抑或是更多无法言明的情感。
“你为何答应,难道是你父母逼迫你?”周祁面上皆是泪痕,入手的温柔变得难以置信。才不过几日时间,她竟然放弃了曾经许下的诺言。
“父母健在,儿女就应该尽孝。我与你走了,便是不孝。这次我失踪,爹娘为我整日担惊受怕,我想通了,断不能这般任性。”
他摇头,有些不懂:“那你可曾想过我,想过我们的未来?”他吸口气:“若我们分开,你将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而我这辈子再无理由出现在你面前,你真舍得如此?”
阳光透过窗户进来,幽怨的映照着屋中一角,如今也只有这方寸之地,才能容纳下这段,已经苟延残喘的****。
杨柳的眼泪还在不断冒涌,悲鸣道:“我不能让父亲、母亲失望啊!”
“柳儿,你相信我。等我们走了,只要你爹娘接受我,我们可以一起回来尽孝,只要我们坚持这一回……”
“祁,我不能这么自私。我寻不到两全的法子,对不起——你就放过我吧!”杨柳一边哭,一边温柔的把话说到绝境。她虽柔弱却比谁都懂,亲情、爱情面前何以两全。不能,就只有牺牲周祁这边,他爱她,纵容她,最后依然会变换角度去理解她,就像以往一样的。
“你真决定了,再没转圜的余地么?”周祁这句话说的很轻很慢,好像这几个字有千斤重般。
回想以前,该是从何时开始的呢?两个人总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闹别扭,争吵和好再争吵再和好。但这次不一样,说了再见便是永远,一辈子的重量根本无法想象。
杨柳紧咬唇,简单的两字怎么也出不了口,只能默默点头。女人决绝的时候总是比男人爽快的多。
爱不到,恨别离。爱到了,别离伤。周祁站起身脑中一片茫然,眸子里光彩黯淡,突然就没了说辞,再说下去已经毫无意义。于是默默转身离开,角落处那幅鸳鸯戏水图樱红柳绿的摆在那儿,针线还别在图上,谁说男人的誓言不可信,女人亦然。她让你轻信,带你沉沦,却在某一日给你当头一棒。打的你肝脑涂地,柔肠寸断。
周祁轻笑一声,心中酸楚更甚:“柳儿,你可还记得,那时你常对我抱怨自己老是去后悔那些曾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我给你两日时间,你想好了再告诉我吧。”
杨柳本以为他要走,从床上爬将起来顺着周祁的视线看过去,掩面呜咽道:“你不用等了,我是不会去找你的,那幅刺绣没有完成,你拿去吧,留个纪念。”
人都没了,还要纪念做甚。
深深的叹气又深深的呼吸。周祁试图将胃里所有不好的情绪都发泄干净,却发现自己连控制这些都这般的无能为力,只好抛下四字便逃似的离开了:老地方见。
一脸颓废的出门,沈青然看周祁的样子没有多问。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情场得意的人不该是这样。
哎···情人之间的事,远比助人为乐复杂的多,根本不是一腔热血便能帮忙的。且不管两人结局如何,沈青然也再不会多管闲事了。
衙门口,寒风吹的人瑟瑟发抖,混杂着这一年树上仅剩的那几片枯黄,沈青然送走了周祁,这个痴情且有些不切实际的男人。
何为痴情何为不切实际?沈青然在风中静默良久转身离开了。
正午时候,好食客的烤鸭出锅已经有一段时间。沈青然买了烤鸭,回了客栈。
先去了趟自己房间,略整理好行李,又来到落叶玄真房里。
阳光正好,她轻推开门,屋里窗户敞开着,阳光倾泻进来,正好照在被棉被包裹严实的落叶玄真身上。他微闭眼,全身只留出一颗头来,乌黑的长发简单梳理过,拢在身后系了个结,整个人盘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看那棉被隆起的形状似乎是在打坐。
沈青然找了凳子坐下,把手里的烤鸭放在桌上,漫不经心的剥开一层层油纸,露出金灿灿的烤鸭身,香味馋人。
恩,有人在咽口水——不是她。
还有人肚子唱起空城计,也不是她。
呼,落叶玄真轻吐出浊气,双手从被里伸出展开,在空中画了个圆,眼眸才慢慢睁开。柔情万千的眸子一看到桌上的烤鸭便失了镇定,再移不开眼——没吃早饭的人伤不起啊。
敲门声响起,小二端了饭菜进来。一眼看到床上的人,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盘子,出了门。
落叶玄真爽快把被子掀开起身,沈青然转头回避。他奇怪:“怎么,今日的贫道太好看,你不习惯?”
她没有回答,隔了一会儿完全听不到穿衣动静,回头看原来这道士竟是合衣裹被的:“你还有伤,不好好躺着为何起来。”
“早上,你刚走一会儿贫道就被吵醒了,有个小厮过来找你,小二见你出去了,就把他引到我屋里,说是岚庭的柏公子明日请你去吃酒。”信步走到桌边,落叶玄真一屁股坐下,毫不扭捏的撕了鸭腿啃起来。
“恩,知道了。”
正啃得津津有味,落叶玄真又想到什么,忙用帕子擦了擦嘴道:“对了,那人还说一定要把法力高强的道长一并带过去赴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