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细雨,淋落一树桂花香。
展洁在嘈杂的雨声里回神,她在回忆里的那场细雨下转了一圈,再回到现实里的这场细雨中,无论是哪一场雨声,都让她觉得一样是恼人的嘈杂。
雪白的瓷杯映衬着玫红色的茶汤,茶温微凉,她饮过半杯,甘苦的滋味在舌尖上打转,她暗自舔了舔上颚,压根品不出其中的好坏,就像这人心,尽管她会利用,但她从来不知道如何去辨别他们是好,还是坏。
时间不紧不慢的走着,亘古以来从没有改变过它自定的节奏,但总有人会觉得它走得快了,或是慢了,就像这屋子里的人都一脸平静的坐着,数着时间来掩饰彼此内心的焦灼,。
放下茶杯,展洁主动认输,下了手术台的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习惯单刀直入,喜欢直来直往,而且只要想到蔺修言直到现在还不知道生死,她就有想杀了对面坐着的那个女人冲动。
奈何,窗外的狙击手,闻风不动,枪口一直稳稳的钉在自己的胸/前,她是冲动,但她不笨,明白自己的动作是快不过子弹。
“我想看看蔺修言,他在哪儿?”
“他的身体医生检查过,说是暂时缓住了,你放心吧,他的身边随时都有医生和看护。”
“哦……‘暂时缓住了’,这几个字听着就不踏实,身为他的主治医生我自信这世上还没有人的医术可以超越我,所以我一定要亲自看到他,才能真的放心啊,你说对吗?”展洁看着对面的女人冷冷的说道。
任谁都能看到她眼底压制不住的怒火,随时都有可能会爆走。
爆走后的展洁,很可怕,更可怕的是,他们根本就不敢轻易出手伤她。
“年纪轻就是急脾气,我们就不能坐下好好谈谈吗?关于修言,我有好多事想和你说呢。”
她笑得很温柔,就像是一位关爱儿子的慈母,不了解情况的人看到这样的笑容,都会以为她是蔺修言的母亲。
但这样的笑容在展洁看来,就觉得有些恶心。
她不懂政治,也学不来政治人物那套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的手段,她喜欢的是直来直往,所以,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看着对面坐着的女人,就笑是在看着一个笑话。
这个女人不过依附着男人才有的权利,她有什么资格与自己相对而坐谈判。
展洁看着她,嘴角的笑带着嘲讽,和厌恶,这让她愤怒不已,她的身份是如此尊贵,从来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表露出任何一丁点的不喜欢。自小到大,那些人在她的面前都是极力讨好她,仰望她,即便有人不喜欢她,也会小心翼翼的隐藏好,就怕她会看来出一星半点来。
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随意的一句,就可以让他们从天堂跌到地狱,也能让他们从一无所有的平民一步登天。
有多少年了?
已经有多少年没再看到这样嘲讽和厌恶的眼神了,好似自那个女人死后,就再也没有看到了。
她以为,今后再也看不到了,可谁曾想,今夜她又看到了,面前这个比自己女儿都还小一些的女生眼里,竟然有着和那个女人一样的嘲讽。
她们究竟在嘲讽些什么?
愤然而至的怒火差一点烧毁了她的理智,被手指扭紧的裙摆生出道道褶皱,损了她的高雅的形象。
展洁看着那个被气到失控的愤怒女人,心底有些骄傲。
这个在全世界人民面前素来以高雅尊贵的形象出现的女人,居然只被自己一个眼神就气到失控,可见自己是多么厉害的一个人啊。
可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怒火来得快,收拾得更快,不过二个眼神交接的一瞬间发生的事情,但即便是这样,也让她在接下来的谈判中失了先机。
她懊恼的想,自己竟然轻敌了。
虽然此前她已经知晓了关于展洁一切的信息,但她不以为然,觉得一个只知道随心所欲行动的小女孩并不难对付,她知道这样的人情绪最容易失控,到时她三言两语就能打击得对方失魂落魄。
可没想到,最先情绪失控的人会是她自己。
暗暗收拾起心绪,不过一个呼吸,她就又是那个全世界最高雅尊贵的人。
只不过,她还是低估了展的洁时间的强大,接下来的时间里展洁就没再给她开口的机会。
“行了,你不用再说了,这场谈判的主导权并不在你手里,所以,你也做不了什么决定,既然如此,你说什么都多余的。”
展洁稍稍侧了身,伸手从旁边的位置上拿一个靠枕放在身旁,她斜斜半倚在沙发上,对旁边的那面三层厚重的玄黑暗金纹的窗帘说道:“后面的那个谁,你也是太小看我了吧。”
室内一片静谧,静得展洁能清晰的听到对面那个女人深吸了一口气的声音。
“这些年我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说句十分狂妄的话,不是拥有最高权利的人,还没有资格来见我呢。所以,你说你让这么个什么权利都没有花瓶似的一个人坐在对面跟我谈判,真的是完全让来我面前她自取其辱,你知道吗!”
不用看,展洁也知道对面的女人此刻脸色一定苍白极了,因为从来没有人敢当面这么奚落她,结婚前没有,结婚后……
也不是没有,结婚后,那个女人出现了,那个眼神和展洁一样的女人,为什么?
为什么这两个女人的眼神会如此相似,她有这么好笑吗?
愤怒到极点的她毫不犹豫抬起右手,只要她的右手落下,那个子弹就会随着落下的手,分毫不差的射/入展洁眉心里,从此以后,她就再也不用看到这样眼神了。
而且她也可以让展洁知道,对于她的生死,自己是有权利做出决定的。
只是,抬起的手却久久落不下去,不是她突然回心转意了,而是因为她看到一直定在展洁眉心的那个明亮的红色光点,在她举起手的那一刻,消失了。
她的丈夫,那个在这个国度拥有着最高权利的男人,早她一步下令撤去了窗外的狙击手,这让她完全陷在了上不去,下不来的尴尬境地。
“切~~~”展洁撇着嘴角,很是蔑视的笑出了声。
展洁看到那只举过耳畔的羊脂玉般白皙的手,此时正止不住的颤抖,原本容光焕发的脸,也变得蜡白,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恨不能千刀万剐了自己。
展洁向着一直背脊僵直,端坐不动的女人,举了举手里的杯子,随手扔下,完全不在意那个小小的掌心一般大的杯子有可能价值数十万。
随即就有一个妇人自黑暗的角落中以轻而快的步伐走到桌前,拿起茶壶想要给续展洁杯。
没想到却看也不看她一眼,语气霸道的吩咐她:“去换雨前龙井来。”
那个妇人愣了一下,却没敢看抬头看任何人,立即收拾起桌子上的那套价值不菲花茶杯,又以快而轻的步伐退出了房间。
其实喝什么茶并不重要,展洁虽然喜欢吃,但那只是因为她讨厌饿肚子的感觉,对于吃什么,是好是坏她并不是很在乎。
她只是想通过这个来告诉对面的那个女人,这个屋子里谁才是能做主的人。
“别那么意外,我既然敢来,就有把握能安然无恙的走出去,并且是带着蔺修言一起离开。”
“哼,你不仅胆子大,想法也很天真。”
“我胆子大,是因为我后硬,至于我是不是天真,那就看你们是不是愚蠢了。”
“哦,你的后台的是谁呀,我还真不相信有谁敢因为你,公然和我们叫板作对。”
“我的后台嘛,自然是全世界想我安然无恙活着的人喽。”
对面的女人听了,不禁冷笑了一声,只是笑声还未尽,她却是愣住了,因为她突然想到,展洁的话并不是大言不惭,她说的句句是实话。
展洁的身份很特殊,时刻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看,她现在身在何处,根本就不是秘密,如果她失联或出了意外,他们就是最大的嫌疑人。到那时,关于班森最后信息,即便他们一无所知,世界的目光也全都落在了他们身上,他们就不得不成为世界的公敌。
更何况,他们答应过展洁要保证她在国内的安全,所以,只要展洁没有做出任何动摇他们利益的事情,他们就没有理由对她出手。
细一想,她发现展洁说的是对的,自己确实没有资格和她坐同一个谈判桌上。
因为关于这件事情,她们所掌握的主导权的确是不对等的。
展洁要的雨前龙井没等多久便送了上来,而此时对面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
那面隔音效果极佳的三层厚的玄黑暗金纹的窗帘却开始缓缓移动,自右向左,露出了深藏后面的另一间书房。
“罢了,既然关上了,你也就别再费劲打开它了,反正你不想开到我,正好我也不想看到你。关上罢,省得相看两厌。”
展洁言罢,那面开了一半的墙戛然而止。
那三重厚重的窗帘的两边,两个同样强势的人隔着半开的窗帘,对面而坐。
两人同时端起茶杯,浅浅尝了一口,嘴角边同时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一个肃穆冷酷,一个浅笑戏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