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志英离开高地向团指挥所的方向走,为了从那里弯路到无坐力炮阵地去找政治委员,天不明就动身了。远远地看见一列人在沟底下活动,一边走一边抓雪往嘴里填。
队伍拖拖拉拉的,一看就是疲乏的样子,他看出来了,队伍最后面的人就是尚志林。他们安全地回来了,怎么会走到这里呢?
他拉住尚志林:“全部歼灭了吗?”
“全部歼灭了。”
“伤亡?”
尚志林把李小吾拉来:“他和敌人扭住厮打起来了。”李小吾衣服被撕破了,外衣的布袋掉下来,脸上被抓了几道子血印。尚志英和他握手说:“好样儿的。”为了李小吾是新战士,尚志英又一次的握了他的手,是道谢的意思。尔后挨个和姜万杰、马德明、王坤……所有的人握手。最后说:“打得好啊!我还担心敌人会用炮火把你们打完了呢!”
尚志林说:“太接近了,敌人发觉我们就到眼前了,手榴弹都施展不开。”
他们避开敌人炮火的封锁,从半山腰绕开敌人封锁口,尔后下到大沟里,从二营的前沿阵地上回来的。所以尚志英没有找见他们。尚志英搓搓手,放下了一件心事。目送着他们走远之后他才走出山谷,顺着一道宽展的交通沟横直地插过去,对面就是副团长的指挥所。
此时阵地上还是那么平静,好像双方都不愿意惊扰这一刻的安静。尤其是黎明这一刻时光,让阵地也甜睡一会儿,因为除去这一刻,整天都不得安静。大雪纷纷地落着,地上的雪还没有被任何人践踏过,宇宙不像昨天那样的狂暴、愤怒,而是安静温柔的,像一块玉一样,他真不忍心去践踏它。
根据敌人在文登里前线的实力,兵团给了具体指示:再打毁十辆坦克。他们已经打毁敌人五十三辆坦克了。再毁他十辆,就是要求毁掉敌人二百辆坦克的三分之一。
那敌人就无能再从这里“劈人”了。
尚志英谈着昨天夜里的袭击,说完政治委员告诉他:“我领你去看一个人。”他们向前面走,哪里也没有找到阎振龙,他一个人蹲到他的观察所上去了。他们走到宋友生的坑道口上。战士们有的刚起来,一夜睡得发红的脸颊还没有退去。宋友生急忙从坑道里钻出来,请首长们进他的坑道里:“暖和一会儿,烤烤火……”
尚志英摇摇头,让宋友生带他们到炮阵地上去。
在交通沟的进口处看见了李树松,他知道团首长来了,特为跑来迎接。一见政治委员和团长走来就问道:“首长,敌人为什么老是不上我们这里来?”他显示了一个苦恼的表情补充说:“你不打它当然不行,为了打住坦克就要打得狠一些,可是你打得狠了它就不敢往前来了。现在就这样的待着……”
这问题苦恼了他很久了,他负伤以后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按他这激烈的性子说来,这是一个多么漫长的日子啊!医生说:“你性子太暴躁了,这对伤口恢复健康有很大影响。”李树松听了这话就耐住性子躺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他的耐性也一天天的消逝,最后还是耐不住,带着一肚子气出院了。也不等待坐车,就这样走到前方。在路上走着走着伤口又痛起来,腿发软,他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又走,走不多远又痛了,他又坐下来,把腿揉了半天。都是为了出血多,又待了这一个多月的缘故,弄得路都走不成了。就这样走走歇歇,终于又到了他的阵地上。看到他那一门炮,高兴极了:“呀,又看到你了,这是我在朝鲜的亲人。”摸着它,看它身上所受的伤,这一个多月不见,看它有什么受委屈的地方没有。人们告诉他:“你走了以后它又打毁敌人七辆坦克。”李树松非常后悔,这一段医院生活,耽误了他多大的事啊!没有自始至终地参加作战。所以这一次回来那求战的欲望使他不能安静。
团长尚志英到师的医院里打听过他,他已经转走了。尚志英记得他团的大部分战士,尤其那些作战英勇的人。他问李树松:“你完全好了吗?”
李树松说:“完全好了!”
尚志英说:“我派人一路打听你的下落。……”
李树松感激得脸都红了说:“我的下落好打听,只要部队不调动,我总要回来的。”
尚志英说:“我以为把你转回祖国去了。”
李树松说:“他们要这样,我不干,我回国干什么呢?这边打的这个劲儿。……”
尚志英说:“回去看看也好。”
“不。”李树松坚决地说,“就这样我不回去。”
猛烈的摩托发动声响起来,这突然的响声倒把人吓了一跳。虽然每天敌人坦克出来活动,可是今天的声音似乎不同一些,声音响得猛而急躁,人们紧张起来。李树松高兴得直搓手,和团长、政治委员握了手就跑走了。
宋友生发出了命令,人们就了射击位置。一阵忙碌,准备着战斗了。然后他大踏步地走向团长和政治委员,立正、敬礼,带着庄严的表情说:“首长,请到后边去吧!
……”
尚志英正观察敌人的动静,判断敌人的意图,在一分钟以前他还想:“这会儿敌人坦克出来多好。”他和战士们都会高兴的,他留在这里参加战斗。他还没有这样近地看到坦克呢!在他个人说来,他是愿意这样的,以团长的身份说来似乎是不大合适了,赶到第一线,冒险参加战斗,不是他应当做的。可是到前沿上来看看是应该的,赶上战斗到来,他不能转身走回去,也同样因为他是团长而不能那样做。宋友生一来,尚志英就猜到了,他问道:“怎么样?准备吧,战斗就要到来了。”
宋友生又请求了一次:“请首长到后边去吧!”
尚志英转身向政治委员说:“我们离开这里吧!他们不方便。是怕把我们两个打死。”他把政委支配到二线去。他自己往指挥所走了两步就停下来不走了,观察这一场局势。他作战多次了,可是仍然渴望着亲身去经历这一切,觉得每一个战斗的考验对他都是必要的,只有真正参加了战斗才能更深刻地认识这个战争,才能更深刻地认识战士,又是面对着美国强盗,他能转身走去吗?他看着敌人的坦克笑了,坦克冲出二十四辆,后面还在继续往外爬。从各方面看来,今天和敌人要有一场拼战。
这几天来,敌人夜间的活动被打击回去了,畏缩在工事里,白天的进攻又经常遭到迎头痛击和炮火杀伤,坦克被地雷逼得寸步难行。据情报:敌人在最近要来一次报复,企图扭转恶劣的局面,把尚志英团的活动打击回去,再夺得优势。今天出动了三十八辆坦克。姚希平来找团长说:“看样子要干一下了。”
尚志英说:“准备吧!”
他们立在一起,看着敌人坦克已经全部展开,双方谁也没有发炮,好像都在等待看一看究竟,这种沉默更叫人紧张。
尚志英说:“我们盼望着敌人冲动一下。”他嘱咐着:“接近了再打,火力准备好,要突然、猛烈、集中,可是要沉着,不要因为兴奋而大意了。”
姚希平说:“你的位置太不合适,往边上靠一靠吧,山根有坑道,电话机也在那里。”
尚志英说:“我知道。”
姚希平急急走去,消失在交通沟里。
尚志英依然立在那里,心里涌起一阵愤恨。
坦克开动。那声音真是震人,没有经过这场面的人,会觉得地都要抖散了,哪里也没有藏身之处。坦克的声音和样子,能在人神经上起一种恐怖作用。战士们汗渍的脸上起了一阵红潮,从每个人身上的熟练、准确的动作上就会叫人感触到那生死关头所表现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