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吉祥爸对马兰花说,刚才有个女的打电话找你,她说她是杜鹃。吉祥妈马上手一舞,说,别理她,这个鸡!她还能有什么好事找你?吉祥也说,马兰花,你别跟她往来。
马兰花说,好吧。
晚上吉祥妈有牌局,吃过饭就匆匆出去了。吉祥躺在床上看电视,看着看着,头歪一边睡着了。马兰花站在窗前望望,还是忍不住蹑手蹑脚地下楼。吉祥爸从屋里探出头看了看,没说什么。马兰花走到小食杂店前,拨了杜鹃的电话。杜鹃说,马兰花,三波回来了。三波想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
你来了就知道了。
马兰花说,你叫他来接电话吧。
话筒里嗡嗡嗡空响了片刻,就传来游三波的声音。马兰花,铁头和吉祥居然这么干,我要告他们!
马兰花觉得奇怪,游三波要告铁头和吉祥,告诉她马兰花干什么?
游三波说,这是强奸罪,他们跑不了了,肯定得关进牢里。
马兰花说,你就是跟我商量这个?
游三波说,是啊。你来我家吧,我们再谈谈。
马兰花说,我不去。就放下了电话。一共打了两分钟,掏钱给驼背老妇时,马兰花心里突然一动。她问,你是铁头的妈吧?
老妇笑嘻嘻地点头,好像做铁头的妈很光荣。
马兰花说,铁头在家吗?
在,在楼上。
能不能叫他下来一下,我有事找他。
老妇就绕到屋后,冲着窗户拖声拖调地叫:铁头,下来,有人找你!
铁头吸着拖鞋下来,见是马兰花,笑起来,学着广州腔说,马兰花耶,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啦,我好好想念你的啦。
马兰花往外走,走到远处的黑暗中。铁头跟在后面。铁头妈从店里伸出头,一直想看清楚他们两人,她脖子一伸长,背就更驼了,像只探头探脑的老龟。
什么事呀马兰花,这么神秘的样子。铁头觉得好玩。
马兰花咬着嘴唇。铁头在黑暗中像一座山似地立在那里,身上有一股特别的气息散发出来。他一直有特别的气息。铁头手伸过来了,在她脸上掐了一下。马兰花浑身一麻,趔趄了一步,还是站住了。她说,游三波要告你们强奸。
强奸?铁头鼻孔中笑出一声。那个破鞋不就是吃这碗饭的吗?无非是她跟别人做完有钱,跟我们没拿到钱。游三波都从我手里抢走那么多钱了,她还想拿什么钱?
你,不后悔吗?马兰花知道不能直接说,得绕着说,绕来绕去,才能最终把关键的一句话说出来。
为什么要后悔?呸!美餐了一顿,鬼才后悔。
可是你并不……喜欢那个女人呀。
喜欢个屁?我当然不喜欢她,我喜欢那种人?像游三波一样有病呀?
你不喜欢她,却跟她……那样……马兰花觉得话慢慢绕到要害上了。
你傻不傻呀马兰花,怎么说这种傻话?对游三波我他妈的已经忍得够久了,既然他要把脸都撕破,大家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不仁我不义嘛。
可是,是游三波对不起你,不是他老婆。游三波是游三波,杜鹃是杜鹃。
铁头笑了声,手在马兰花肩头一掐。黑暗中看不到他手上的青筋,但马兰花记得它们像蚯蚓似的从皮下隆起,弯来弯去。铁头说,杜鹃不就是游三波的老婆?我操,干了他老婆,总算出了这口恶气,接下去我还得弄弄他。是他把我惹毛的。顿一下,铁头舞一下拳,非常大声地说,惹毛了我,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马兰花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在右手无名指上摸着,这个指头戴过铁头的戒指。铁头给她戴过戒指,铁头曾经想跟她好,可是,又把她让给了吉祥。铁头为什么不对吉祥也这么凶巴巴地舞着拳头大声说你别想跟我争,别惹毛我,惹毛了我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那个戒指呢?
什么戒指?
马兰花看着铁头,她想铁头也许是故意装傻。周围很暗,但头顶有星光,两人站得近,马兰花还是看到铁头呵着嘴,瞪着眼,伸着脖子。铁头又疑惑又好奇。你说什么戒指?铁头又问了一句,看样子他是真忘了。
就是那个……马兰花突然把话咽下了,轻轻摇摇头。她本来很想问铁头是不是真的喜欢过她?打心眼里要跟她好?她一直想知道。那天,在马家野味店,铁头给她戴上戒指,把她抱进怀里,她觉得铁头在那个瞬间已经钻进她骨头里去了,每时每刻在里头咬着她。可是,铁头是不是也一样呢?她想问一问,话都到嘴边了,又吞下。还用问吗?已经没必要问了。幸好是在黑暗中,否则铁头肯定会看到她眼睛里的异样。她不想让铁头发现她哭了,真的不想,所以她吃力地咽着口水。她不是个爱哭的人,以前她都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掉过泪。可是认识这群人,又到了城里后,她觉得自己薄得跟一张纸似的,动不动就飘起来,飞呀飞,她根本都没办法控制住。
我走了,她说。
喂,马兰花你什么意思?铁头有点不高兴了。
马兰花说,没意思。然后她就走了,脚迈得又急又大。走过家门,也没停下,而是继续往前,拐进小巷,到了六角亭前。一路车还有,她蹬上去,坐到梅园村。杜鹃变了个样,眉不画唇不抹,右边脸肿得跟面包似的,手臂上还有一道红红的血口。马兰花一进门,杜鹃就哭起来了,她脸歪一边去了,哭相就显得古里古怪的,简直像跟马兰花逗乐,对她做鬼脸。怎么了?马兰花问。
三波……打我……三波……杜鹃声音断断续续的,终于就说不下去了。
游三波呢?
杜鹃抬抬下巴,意思是游三波在楼上。两人一起登楼梯,爬到三楼,推开门进去,看到游三波只穿着背心三角短裤坐在沙发上抽烟,眉头皱在一起。马兰花脚顿了顿,想退出,杜鹃在后面把她推了进去。马兰花以为游三波会起来穿上外裤,但游三波一动不动,他面无表情地看马兰花一眼。你还是来了?他说。
杜鹃返身把门关上,然后可怜巴巴地站在门边,根本不是原先的那个杜鹃了。
马兰花眼光一直避开游三波腰部以下,只看他脸。游三波咳一声,说,你终于来了?来了就好。马兰花说,我们怎么商量?游三波站起来,在马兰花前面走来走去。马兰花低下头,她想幸亏杜鹃在。
游三波说,铁头吉祥奸了我老婆,我不能放过他们,放过他们我就是乌龟王八了。
你想怎么样?
我要告!——如果我只告铁头不告吉祥你觉得怎么样?
杜鹃插话说,只有铁头的精液留在我短裤上了,吉祥没完事,吉祥什么证据都没留下……
游三波脚一提,抓起拖鞋,猛地往杜鹃脸上摔去。你给我住嘴!你这不要脸的!鞋子砸到门上,咚!杜鹃缩成一团。游三波还不解气,冲过去,在杜鹃肚子上狠踢几脚。不要脸!你他妈的狗改不了吃屎!
马兰花跑过去,拖住游三波的胳膊,她说不要打不要打了!
游三波看着马兰花,说,你说,我不告吉祥行不行?
马兰花说,行,你放过吉祥吧,他是老实人。但铁头不要放过!话说出口,马兰花一惊,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而且说出去后还觉得很痛快。
游三波大笑,他说,马兰花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啊。但吉祥也不能白白放过,我已经跟杜鹃说好了,如果你,马兰花,能也让我操一次,那么她和吉祥就没事了,大家就扯平了。
马兰花浑身一紧,大声问:你说什么?
游三波对杜鹃头一歪,杜鹃就扑过来,拦腰把马兰花抱住,往床上压,撕衣服扯裙子扯短裤。两个人、四只手把马兰花压得结结实实。马兰花蹬脚舞手,叫着救命,还拼命扭动腰想把游三波甩下去。可是游三波已经进来了,游三波的影子无边无际笼罩下来,游三波在上面急剧地晃动。马兰花突然觉得自己不行了,她要憋过气去了。身体的内部,在最深处,有一股她非常陌生的东西在快速往上钻,她慌极了,慌得再不敢动,屏住呼吸,拼命把整个身子往里缩,缩呀,快缩呀,缩成米粒那么小,空气那么轻,就逃掉了。可是,她使不上劲,越缩那东西钻得越快,膨得越大。她被拽起来拖起来,整个人猛地像焰火一样升到空中,然后,碎掉。
她绝望地大喊一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