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没想到发生过那样的事情之后，纪暖暖会以一种心平气和的状态出现在我面前。
冬季的阳光照在我的身上，稍稍让我觉得舒服一点，我看着她，微微眨动着双眼，才只有三天的时间，她整个人像一只破败的布娃娃一般，毫无生机。
那晚的恐惧感在看到她站在我面前时，再一次弥漫。我忘不了这个女生想掐死我，忘不了当时她眼里的恨意。我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听到她叫我的名字。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风一吹就能散掉似的：“苏若。”
“嗯？”我看着她，脚步停了下来。
“去喝杯咖啡吧。”她突然这么跟我说着。
不知道为什么，经过了这么多事情，我还是跟着她去了。我们到了上次一起去过的咖啡厅，坐在临窗的位置，纪暖暖点了两杯卡布奇诺。
在服务员还没有将咖啡端上的时候，纪暖暖一直没有和我说话，直到两杯卡布奇诺放在了我们的面前，纪暖暖先让我尝了一下。
我将咖啡杯端到嘴边浅浅地抿了一口，纪暖暖问我：“什么味道？”
“甜中带苦。”
纪暖暖突然问我：“洛言很喜欢喝这个，你知道为什么吗？”
果然还是关于他的事情。
兴许是我心虚的缘故，在纪暖暖的目光下，我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微微垂下眸去，无意识地搅拌着咖啡。
纪暖暖说：“卡布奇诺代表着忠实的真心，不会变心的等待。”
我搅拌的手颤抖了下，不可抑止地望向纪暖暖，听她继续说道：“我最近也很喜欢这个。”纪暖暖轻轻地笑着。
我的视线又落到卡布奇诺里。
纪暖暖突然又问：“你相信缘分吗？”
缘分？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和洛言的关系大约跟你和江川很相似，在他们家还没有出事情之前，我们是邻居，经常一起玩，洛言很聪明，他从小懂的就很多，每次学到新的字词，或者新的玩意，他总是第一个找我，那个时候，我的家庭并不是很富裕，洛言也一样，但是那时的我们过得很开心。”
纪暖暖的表情变得温和，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小时候，大约都是有一样的，心底好似触摸出一处最柔软的痕迹。
她叹了一口气：“可惜，事事不如愿，洛言家里出事了。那天我去外婆家里玩了，等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我满世界地找他，那时候我也不过七岁，一个七岁的孩子又能有多大的能耐呢？”
纪暖暖稍稍停顿了下，她端起咖啡，又浅尝一口：“但是我发誓，我一定要找到洛言，而上苍对我真的很好，当我再次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你的哥哥了，那时他刚刚考进A大。”
我眨了眨眼睛，原来那个时候，纪暖暖就已经找到了他。
纪暖暖的声音悠悠缓缓，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我看见他、你还有江川，你们三个人在一起真的好开心，我真的好羡慕，那原本应该是陪着我的洛言，可是他失去了记忆，失去了爸爸，却陪在一个仇人的身边，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苏若。”
我微微一怔。
“我真的好恨你，是你抢走了我的洛言，你还抢走了他的幸福，可以说是你们家毁了他一辈子！”纪暖暖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我闭了闭眼睛。
我想如果我是她，我也一定恨死了自己！
“你们是不是以为当年的事情没有人知道？其实我知道，因为我爸爸当年和你爸爸是同事，还是洛言爸爸的好朋友。当年洛言的爸爸在自杀之前跟我爸爸说了很多事情，其中包括你爸爸的懦弱。当我把这些事情全部告诉洛言的时候，他竟然求我什么都不要说，他竟然求我。”纪暖暖笑了，却是满载着苦涩的味道。
我万般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他求你什么？”
“他求我一定要保守住秘密，一定不要让你知道。”纪暖暖僵直了身子，看着我，“苏若，在那个时候，其实我就已经知道你在他心中的地位是我不可以逾越的，但是那个时候，我却偏偏不相信这种事情。”
听着她的故事，我有些恍然：“你们为什么开始交往？”
“我跟他达成了交易。”纪暖暖微微一顿看着我，说，“想让我守住这个秘密，洛言就必须做我的男朋友，直到某一天，他放弃这个秘密。”她紧紧握着双手，嗓音彻底地低沉下来，“其实他说得很对，我只猜中了开始，没有预料到结局……”
纪暖暖低垂着头，她的咖啡已经凉了，这个季节，任何东西拿出来都不能放太久，时间过了，都会冷掉。
“你爱他……”
“是，我爱着他！”纪暖暖很肯定地回答我的问题，末了，她还问我：“你呢？”
“我曾经也爱着他，很爱很爱。我曾经以为我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我以为我是他最疼爱的人。可是后来我发现，我根本不了解他，他总喜欢把自己埋藏得太深，让人看不透，也不与别人分享。我发现我小时候喜欢的那个苏洛言不见了，变得陌生了。后来颜乐乐的事情之后，我的心底涌出一份绝望，深沉的绝望。我曾经想过很久，我究竟要怎么做才好？但是我发现我想不出一个结果。后来，宋君慕问我对他的感情，我发现自己犹豫了，我，明明是应该喜欢哥哥的，那个时候我却犹豫了，心底有了疑问。”在苏洛言吻我的那一刻我突然发现，我对他其实并没有那么迷恋。
“你……你难道真的不喜欢洛言？”纪暖暖的唇瓣动了动，面色苍白极了，“哈哈哈，你不喜欢他，不喜欢他，那我的悲剧到底是为了什么？苏若你知道吗，那天晚上苏洛言站在我面前对我说了多么残忍的话，你知道吗，他的那些话让我生不如死，我好想杀了你，好想。但是他告诉我，就算这世上没有苏若了，他也不会喜欢我，不会！”她停了一下继续说，“可是有人跟我说，爱一个人就是看着他幸福，我今天来找你，我不停地在告诉自己，我要让洛言幸福，但是你却告诉我，你喜欢的人不是他了。”
我笑了：“人都是会变的。我已经不再是六岁的苏若，而他也不再是八岁那年的哥哥。”
“也许自始至终，都是我错了吧。我不该强求一个不爱我的人爱我。可是苏若，我依旧没有办法原谅你对我的伤害，你的天真让人觉得恶心。”
“我也没有办法原谅你，但你的恶毒却让我长大，看清楚很多事情。”
“那就再见了，再也不见。”
“再见。”
我们同时起身离开，走了几步之后我回头看了一眼纪暖暖的背影，轻叹一声离开。
如果我是纪暖暖，我想说不定我会更加极端，她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她深爱着苏洛言……
02
告别纪暖暖后，我一个人回到寝室，一路上我都在想，我应该怎样告诉宋君慕我的决定。知道决定后的他会不会很开心呢？
“苏若。”
苏洛言？
漫天的白雪飘飘落落，如星辰洒落人间，夜色也变得清亮起来。苏洛言站在雪地里，就像我初见他时那么好看。
他跟我说：“苏若，好久不见。”
我也回一句，再也无言。
其实哪里是好久不见，不过才三天而已，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万水千山。
我想过很多我们以前发生的事情，终究什么都不是了，我默默出神，他也不说话，我们站在雪地里，似乎彼此都在回忆着过去。
夜风带着雪花吹来，飞进了眼睛里，我微微眨动着眼睛，苏洛言一步一步地走向我，站在我的面前，世界好像很安静。
“我们是不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他问我。
“也许吧。”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们都变了很多，再也不是当初的我们了。
“苏若，对不起，那天晚上……”
“没关系。”我打断他的话，不愿再想起那天晚上的种种，我不想把我记忆中的苏洛言和那天晚上的他画上等号。
“我和纪暖暖分手了。”他说。
“嗯，我知道。”
“我和她的交易已经结束了。”
“交易吗？”原来在他眼里他和纪暖暖不过是一场交易，如果我是纪暖暖，我该有多伤心。
“是啊，交易，在我进大学的那一年，纪暖暖就找到我，她曾经是我的邻居，其实在她提及当年的事情时，我就已经全部想起来了。”
“既然你那时候就知道了，为什么不说出来呢？”我问。
“我害怕啊，”苏洛言含笑望着我，宛若琉璃般的双瞳仿佛有雾气萦绕，“我怕失去你，也怕失去我们这个家。爸爸妈妈还有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你们是我最不想失去的。所以我开始惧怕回家，惧怕见到爸爸妈妈，惧怕以前亲密的一切，我怕我会忍不住做出伤害大家的事情，害怕你们都离开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懦夫？可是苏若，我是真的害怕。”
在漫天的寒意中，我竟然有些微微放松的感觉，苏洛言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之前我也是这样的。
雪花纷纷扰扰地散落，如梦如蝶，苏洛言就在我面前，他看着我，一直都在看着我，那温暖的气息和宁静的微笑是我再也熟悉不过了。
“苏若，你记得吗？你曾说我永远是你的哥哥，不会变。现在的你还坚持吗？我还是你心目中的哥哥吗？”
“我……”他还是吗？
童年的事情一件件浮现在脑海，苏洛言的好一点点渗透进我的心房，心头顿时暖了许多。即使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我在心里还是把他当成我最亲的人的，这一点，没有变过。
“苏若……”他的眼睛里密布哀伤。
我伸出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轻声说：“你永远都是我的哥哥。”
也许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十几年的相互照顾，十几年的依赖，我没有办法狠心把他推离我的世界，他是我的哥哥。
“苏若，谢谢你。也许真如江川说的那样，我们做兄妹才是最好的结果。”
“江川？”我不解地看着他。
“那天江川找我聊了很多，我也想了很久，也许他说的对，对你来说，我们做兄妹更好。”
“哥哥，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最后的选择，也谢谢你一直是我的哥哥。
“你都叫我哥哥了还跟我这么客气，我还真怕你会一时任性再也不认我了。”他突然松了一口气说。
“明明是你任性。”我反驳。
“你什么时候见我任性过？”苏洛言问。
“一直任性，你敢说你小时候跟江川打架不是因为他说你是个女孩？”
“不要翻旧账好吗？我当时是为了保护你，保护你。”苏洛言狡辩。
“我才不信，你分明就是任性了，任性了。”
久违的玩闹，久违的氛围，久违的兄妹之情。
我曾经一度以为我和苏洛言将会在不同的路上渐行渐远，现在我坚定了，我们之间永远不会这个样子。
“哥……我相信我们都会幸福的，你会遇到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她会全心全意地爱你，你也会全心全意地爱着她，然后你们结婚的时候，会请我这个妹妹做伴娘，我亦如此。到时候，我们的孩子说不定可以联姻，还有江川，他也一定会找到自己的幸福，找到自己命定的那个人。”我抬着头，看着天空，白雪一片片落下，这样的夜晚就美得好像童话世界。
“苏若。”苏洛言瞅着我，问：“你现在幸福吗？和他在一起，你幸福吗？”
“我很幸福。”我轻声说。
“没有骗我？”
“没有骗你，我真的很幸福。”我看着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哥，我真的很幸福，和宋君慕在一起我很开心。”
苏洛言也随我笑着，他似乎是习惯性地伸出手划了划我的鼻尖：“那就好，只要你幸福就好……”
我抓住他的手呵呵笑着：“哥，你以后一定要经常回来，妈妈每周都会做你喜欢吃的东西，我们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整天啃着面包。”
苏洛言看着我微笑着。
“不过，我现在突然喜欢吃面包了，君慕上次还带着我去了一家很美味的面包店，下次我们带着江川一起出来，好不好？”我兴致勃勃地瞧着他，就像小时候一样。
苏洛言摸了摸我的脑袋，笑着：“好啊，江川最近怎么了？”
我微微叹息：“他啊，自从上次见过之后，就再也没有出门，他妈妈还问我是怎么了，我都不敢说。”
“改天我们一起去看看他。”
“好。”
那之后，我们聊了很多，但大部分是关于小时候，等到一切都揭开，我们才发现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们自己在给自己设置障碍，说开了，其实也没有什么。
不知不觉间，大雪已经覆盖了小区，一片银白的世界，好像一切都回归到原点。雪越下越大，苏洛言说：“苏若，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当然了，你是我的哥哥嘛。”
我走上去，在雪夜里，苏洛言伸出双臂轻轻拥抱着我，没有心动，只有满满的暖意，他终究也只能是我的哥哥，那句关于喜欢的话谁都不愿意说出口。
苏洛言的声音也很轻，在我的耳边低低地说：“苏若，一定要幸福。”
说着他在我的额头留下一个吻：“这就用来纪念我曾爱过的时光吧。”
我把头靠在她的肩头，轻轻点了点头，泪水湿润了他的棉衣。
漫天的白雪落下，我看见在苏洛言的身后慢慢走来一个人，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推开了苏洛言。
黑夜里，那个人披雪而来，他一步步地走向我，那种眼神凄然得没有任何温度。我张口结舌，看着他，昔日里的种种，恍惚间全涌上心头。
“若若。”他似乎在努力地对我微笑着，“你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我呆呆地站住，脑中一片空白。
我颤抖着说：“对不起，我……”
今天是我和他约定的日子，我竟然因为苏洛言出现就忘记了。
我看到他难过的眼神，我知道他看到我和苏洛言抱在一起，一定是误会了。我仓皇地解释说：“君慕，你听我说，事情不是这个样子……”
“苏若，这就是你给我的结果吗？”他退后一步，怆然地望着我，眼里弥漫的全是绝望。
那是发自心底最深沉的绝望，我突然好害怕，害怕我会失去他，失去这个最爱我的男孩。
“不是的……我……”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我很心痛，我伸出手想要拉住他，手僵硬在空中，在看到他森冷的眼神之后，颓然落下。
我张了张嘴，看到他的眼神之后，我所有的话哽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眼泪止不住地留下来。
“若若，你没事吧。”苏洛言担心地问。
我没有回答苏洛言，只是盯着宋君慕：“君慕，对不起……你不要误会，我和……”
“苏若，不要说了。”他打断我的话，“请为我保留最后的尊严好吗？”宋君慕微笑着看着我，然后转身离开，他最后的一个眼神，就好像在无声地说一句再见。
“君慕——”
他没有回头。
我的心骤然被揪得剧痛，不是这样的啊，不是的，你为什么不肯听我解释呢？
“若若，没事的，先让他冷静一下，两个相爱的人不会这么轻易分开的。”苏洛言拍着我的肩膀说。
“嗯，谢谢哥哥。”
03
宋君慕失踪了。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我不停地安慰自己说，他只是请假了而已。当我找到他们班老师，老师跟我说的是，他休学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一时的犹豫是多么的好笑。
我清楚地知道了，我爱他，可那个人已经不在。
知道他离开的那一天，我走了这一生最多的路，流了过去十几年最多的眼泪，只为寻找一个叫宋君慕的男孩。
最后我蹲在他家的门前号啕大哭，一个阿姨路过我身边的时候好心问我：“小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我说：“我把他弄丢了。”
我把我的宋君慕弄丢了，我再也找不到他，找不到一个给我温暖、给我浪漫、给我安全感的宋君慕。
最后，苏洛言找到了我，他默默陪在我身边帮我撑着伞遮住雪花，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泪眼蒙眬地抬头问他：“哥，宋君慕还会回来吗？”
他微笑对我说：“一定会，因为我知道，他爱你。”
“我也知道他爱我，我也爱他啊，他为什么都不肯听我说呢？”
原来这世上还有一种深沉的痛是，你终于知道你爱上了一个人，却发现那个人已经不在。
宋君慕，你到底在哪儿？我在想你，你知道吗？
也许你不知道吧，因为我已经没有了想你的资格。可是我会等，等你回来，一直，一直。
“哥，我们回去吧。”我站起身对苏洛言说。
“若若，你没事吧……”苏洛言担忧地看着我。
我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对他说：“我没事，我相信他回来也不想看到我有事不是吗？”
“若若……”
“我会等他回来，我相信我能等到，就像你说的，他是爱我的，他怎么会舍得把我一个人丢在原地？”
宋君慕离开后的第七天，我报了一个书画班开始学画画，每一张画都和他有关。
“苏若，你又在画宋君慕了啊。”室友经过的时候看到我的画稿，略带嘲笑地说，“你还真是傻呀，宋君慕那种花花公子……”
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我很清楚，因为已经不止有一个人嘲笑过我的天真。我没有反驳，也不需要反驳，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回来告诉所有人，他爱的人叫苏若，苏州的苏，假若的若。
当我画完三本素描本之后，我在他的“身边”用奢望写下：
那年秋天，谁为行路人？
青春的宝藏是一起开始的旅程。
说好走到最后，
可玩笑成了伤害。
那年秋天，谁为行路人？
多么好笑，多么心酸，
可痛了好久都不能释怀。
是我？还是你？
舞动在云间的光彩随风飘逝，
世界已经在逆转，
一切的一切，只因为了避免自己不受伤害。
那年秋天，谁为行路人？
爱情开始错乱伤害。
在青春里相遇，却遁逃到暗夜之中。
其实我们早该明白。
那年秋天，谁才是同路人……
我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用画笔记述着自己的思念，以至于我忽略掉了身边的所有事，所有人。只有在苏洛言打电话找我让我出去透透气的时候，我才能切实地感觉到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有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江川，想起我们最后一起吃饭的事情。
那天江川打来电话的时候我依旧在画画，看到来电显示是他，我的画笔一顿，宋君慕的脸上立刻多了一条不应该存在的“皱纹”。
“苏若，今天晚上，我想请你和苏洛言。”
“你是想姐姐了吗？还是突然变成暴发户了？”我揶揄他。
我本是想取笑他，可是江川在电话另一端却沉默了，我心里突然有些慌乱，问他：“怎么了？”
“一起吃饭吧，八点，老地方。”江川声音低沉，只说了这一句，没有有再说其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