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来找子瞳的人不是长歌,而是沧海。
他尚未在她面前站定身形,便急惶惶、粗落落丢下一句,“下个月中旬,我会正式迎娶你。”
子瞳瞄了眼沧海,那副不情愿的样子令她怒极反笑,“我从没说过要嫁给你。”
“是我说要娶你。”
“那是你说,与我无关。”
“你到底想怎样?”他几乎是在咬牙了。
“我?我只想要青霜剑而已。”
沧海闭了闭眼,“除此之外呢,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没有。”子瞳的声音又冷又硬。
“好。很好。”沧海连连点头,脸孔绷得紧紧的:“从现在起,这里不会再提供住处衣食,你好自为之。”
“这是要赶我走?”
“不,是你自己要走。”沧海闭上眼,狠声说。
子瞳静默地坐着,不动声色,心中却一片寒冷如霜。忽觉他已不再是初识的他,那些俊美优雅沧桑温情统统消失不见,只剩下目中无她的残酷。又或者,这一刻眼前所见,才是真正的他。
丝毫没多耽搁,沧海离去后,子瞳便出了门,如来时般身无长物。
离了那高门大院的宅邸,冬日冷冽气息立即扑面而来,虽令人瑟缩,却另有一番清新与畅快之感。
子瞳抬头望了望天,大片近乎白的浅蓝中散布着缕缕灰云,太阳圆润单薄地挂在偏西位置,她深吸口气,迈步朝集市方向走去。
不管天气如何,集市上总是热闹非常,子瞳一路走,一路好奇看着那些叫卖水果蔬菜、胭脂配饰的小贩,还有临街铺子里摆着的各色或花哨或简素的布料,晶莹剔透的点心糖果,心中竟没觉得一丝悲伤……到后来开始盘算,自己在风城要吃要住,必得先找个活干。
接连问了几家酒楼、绸缎铺,甚至药房,人家都说不招姑母亲当伙计。
药房的掌柜好心劝子瞳,“姑母亲,你一个人单身在外太危险了,赶紧回家去吧。”
子瞳不语,衬着斜阳孤零零站在药铺门口,神色既无卑微更无忧伤,只是疲倦得近乎木然。那掌柜的一笑,回身取出些银钱来,放在子瞳手里。
子瞳深看了头发花白的掌柜一眼,感激地点点头,将手掌与银钱一并牢牢握住,返身走进人流已散去的集市,不期然见到满地散落的菜叶与杂物,随着夕阳最后一束光的颤动,终被淹没在暮色之中。
循着来时路径,子瞳一直往城外走,打算随意找个空屋之类的栖身之所,过了这一夜再说。行到将近城外的岔路时,她停了下来,瞅着前方一棵曲折的老树,淡淡地说,“请出来吧,身后的朋友。”
跟随子瞳许久的那人身形一转,绕到她面前,拱手笑了笑,“姑母亲好聪敏的耳力。”
“是你脚步太重。”子瞳仍是望着树,觉得它曲折粗糙的模样极像断城废墟中曾被沧海倚靠的那一棵。
“姑母亲,可是认识沧海?”
子瞳总算看向来人。是个年轻的男子,如她一般穿着黑衣,眉眼浓重,面容并不英俊却十分坚硬。“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淡淡地说。
“我亲眼见到你从沧海的宅子走出来。”
“你的目的?”
“姑母亲讲话真是直率。”男子微笑,随即话锋一转,“沧海也未免太过狠心,抢了姑母亲的东西不还也就罢了,还要强娶,姑母亲不应,不由分说就给赶了出来。”
听到这番话,子瞳心里惊动了下,对方居然对自己与沧海之间如此了若指掌,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她抿起唇角,冷冷地盯着他。
“姑母亲别误会,我与沧海是多年的好友,叫凌云,如若不信,姑母亲可以亲自去问沧海。”
“你明知我是回不去那宅子,见不到他的。”
凌云仰头一笑,说,“既然我是沧海的朋友,当然能带你回去。”
“这就是你跟踪我的目的?”
凌云点头,接着又摇头,“不止如此,还要助你夺剑。”
子瞳讶异地睁大双眼,“为什么?”
“因为,”凌云叹息一声,“沧海的梦该醒了。断城既已成废墟,何必再惊扰昔日亡魂?他与长歌在此地隐居,逍遥快活,不是很好么。”
见子瞳眼中仍有怀疑神色,凌云又说,“不瞒姑母亲,我不但是沧海至交,更是当年他朝中重臣。我刚才所说,绝无半句虚言。”
“不管你的话是真是假,”子瞳说,“这些你该对沧海说,而不是我。”
凌云满脸苦涩地摇头,“沧海从来一意孤行,听不得旁人劝阻。所以惟一的办法,就是我助姑母亲得回青霜剑。”
如此,子瞳便随着凌云,再次回到沧海的宅邸。
当厚重木门在身后阖闭,她只来得及从缝隙看一眼外头暗沉沉的光景,心中突然升起一种直觉,仿佛这一走进,便无法回头了。
凌云没有说谎。沧海得知是他来了,与长歌亲自到院中迎接。两个大男人在庭院中搂作一团,笑声朗朗,而长歌在旁显得那样美艳温柔。
他们一起走进宽敞的前厅,有下人穿行忙碌,点灯、奉茶,长歌又吩咐快些准备酒菜。子瞳目光错也不错地落在沧海身上,他眉飞色舞与凌云交谈,不忘偶尔对长歌投去深情的一瞥,有些时候目光碰到她,眼色迅疾转为疏冷。这一番不过从早及暮的分别,沧海仍旧从前模样,子瞳却觉得自己的心绪变了,隐隐覆了一层薄薄的凉,她垂下头,微弱地笑了起来。
“子瞳。”此时长歌起身,袅娜地踱到子瞳身边来,轻轻握起她一只手。
长歌的手温暖绵软,被握住的子瞳却只感到一阵冰凉,她抬眼看向长歌。灯光下长歌的面容幻美如梦。
她说,“子瞳,既然你去而复返,可见嫁沧海的心意已决。”
子瞳张了张嘴,刚想出声拒绝,却见到凌云轻微但慎重地在不远处对自己点头。于是她静默了。
长歌见她默许,握住的手紧了一紧,柔声说,“子瞳放心,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我和沧海都会好好待你的。”
“多谢长歌夫人。”许久,子瞳哑声说。
仿佛从未有人离去,亦无人归来。
后院小屋雅致如常,子瞳再次住了进去,等待长歌许诺的婚礼到来。
是的,一切只是长歌的主意、婚礼种种繁琐之事也是她去打理,沧海撇清得干干净净,似与此毫无关系,她又何尝不是?洁净骄傲的灵魂已飘出体外,静默又悲哀地俯视这可怜肉身——她就要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男子。为了青霜剑?这理由牵强到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月光娇柔地洒了一室,子瞳就在这胡乱的充满自怜自伤的想象中睡去。
隔日午饭过后,凌云避开众人,来见子瞳。
子瞳正对着清早长歌差人送来的嫁衣发呆,那大红的颜色不似她熟悉的炉火,温暖明亮,却仿佛从长歌身上硬生生剥下来的施舍,发着嘲笑的刺眼的光,令她有放声大哭的冲动。
“恭喜子瞳姑母亲,就要成为沧海的二夫人了。”凌云恭敬地立在门边,说。
“我不明白嫁给沧海与夺剑有什么关系。”子瞳并不理会他的客套之言。
“我来正是为此,并与二夫人商量如何取回青霜剑。”
子瞳瞥他一眼,冷然微笑:“还是叫我子瞳。二夫人这称呼我听着刺耳。”
“好,子瞳。”凌云走近,坐在她身侧椅上,“我问你,青霜剑是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禁忌?”
子瞳蹙眉,“禁忌。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