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人永远都觉得时间过得快。李佳欣今年送毕业班本身就特别忙，还有女儿跟着她，她觉得时间更像飞一样，眨眼就到六月份了。
中考前的预选考试，李佳欣带的班成绩非常好，全班百分之百的学生都预选上了，这让李佳欣特别高兴，但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大家看的是最后的中考成绩。各个学校都选派最优秀的老师送毕业班：山北中学毕业班的数学老师具有多年教学经验，而且是大学本科毕业。卧牛县中也是一名资格最老、年近花甲的老教师担任毕业班的数学课。其他学校也是安排了学校最好的师资。今年是全国恢复高考后第一届三年学制毕业生中考，各个学校都叫着劲儿比拼。因为中考成绩如何，直接关系到各学校的声誉以及以后的招生。李佳欣尽管这两年在教学上取得了一些成绩，但毕竟学历低，经验少，而且第一次从头到尾代中学数学课，跟她一起竞争的其他学校老师实力都那么强，她哪里敢松懈？
李佳欣跟学生们一起复习、抓重点、做拓展练习。她不辞辛苦地一笔一划刻印制版，给学生出模拟试题。单那些用过的废弃蜡纸就有很高一摞，别说印出的试卷叠放在一起会有多高了。她相信学生做过的试题多了，熟练了，考试自然把握就大。
虽然李佳欣下足了功夫，但她还是不放心，因为没有哪个学生是靠单科成绩好考上学的，其他科目也要考好才行。所以，李佳欣凭借她以前教多年语文的优势，还会经常指导学生语文。以至于有些学生对李佳欣很崇拜，觉得老师的知识面太广了，文理都会。
就这样，李佳欣每天跟学生“摸爬滚打”在一起，很辛苦，也很快乐。她教学生们知识，教他们学习方法，更教他们做人的道理。
紧张的中考到了。
因为中考非同寻常，考试特别严格，监考老师都是外校老师，心理素质差的学生可能会紧张，丢三落四。李佳欣事前对学生们嘱咐了再嘱咐，提醒了再提醒，以防有考生迟到、走错考场，或者忘记填写姓名、遗漏答题等现象，总之，她能想到的容易出错的细节都一一提醒学生。
让李佳欣高兴的是她的学生在中考过程中没有一人出差错。后来她听说其他学校学生出问题的还真不是少数，甚至有耽误整场考试的。
中考的两天，当一些毕业班老师都放松回家休息的时候，李佳欣一直守在考场外面，直到最后一场考试结束。
“老师，你太神了。语文试卷的作文题让您给猜中了！”语文考试一结束，张秀茹见到李佳欣的第一句这样说。
原来考试前三天的晚自习，李佳欣到教室，有的学生正在为中考的作文发愁，李佳欣凭着经验再参考社会时事给学生们出了几个作文题供大家思考练习，居然其中一个跟今年中考的作文题高度类似。听了张秀茹的话，知道学生们作文不会丟太多的分，李佳欣也无比兴奋。
更让李佳欣高兴的是数学考完后，她的学生绝大部分都笑逐颜开，说考题太简单了，很多考题的类型都是平常练习过的。这说明什么？李佳欣下的功夫没白费！
其他科目的考试有喜有忧，不过总体上还不错。
毕竟，听凭学生嘴上说考得怎样怎样不牢靠，最后还要看分数。李佳欣并不因为学生们考后感觉良好就放下心来。
等待成绩公布的日子，李佳欣比学生还焦急。如同她第一次在田里撒下种子，尽管一直细心培育心里有些底，但必须看到最后的收成才踏实。
在两个多礼拜的焦灼等待后，中考成绩终于下来了，红沙河中学的中考成绩特别好。尤其是数学成绩位列全县八所国办中学之首，遥遥领先于其他学校，平均成绩比卧牛县中高出5分，比山北中学高出8分多，比其他中学高出更多。好几个学生的数学成绩都是满分。红沙河中学自从建校以来成绩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今年异军突起，一下子在全县轰动了。人们都说红沙河中学大放光芒了！
“祝贺你啊！”学校食堂前面，刘主任看见李佳欣走来，为她贺喜说。
“谢谢您。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成绩，还得感谢您对我工作的大力支持。正好赶上学生们都知道好好学，没让我失望。”李佳欣对刘主任说。
“当初你来学校的时候还发愁教不了数学，你看现在教得多好！幸亏当时安排你教数学了，要不学校会损失这么好的一个数学老师。”刘主任为自己当年慧眼识珠也很高兴。在那个认为“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年代，大家对数学是非常重视的，也普遍认为教好数学不容易。
“说句老实话，我开始接数学课的时候，心里真是没底，恐怕辜负了领导的信任。”李佳欣坦诚地说。
“人的潜力往往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大。当时我虽然不知道你数学水平怎么样，但是从你的工作态度、责任心、上进心等各方面判断，就知道你会尽力而为，想方设法把工作做好的。因为那时候缺数学老师，安排了你教数学。倘若让你教语文课，我相信你教得也错不了。”
“刘主任您说得我太好了，我可没有那么优秀。要是没有领导的信任、同事的帮助，我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成绩。我得好好谢谢您，谢谢大家才行。”李佳欣谦逊地说。
“好好干吧，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刘主任鼓励李佳欣。
“您也不老。”李佳欣说。李佳欣能听出刘主任的潜台词来，她也很为刘主任的境遇鸣不平。
刘主任是那种憨厚实在、兢兢业业干工作的人，不会耍政治手腕，不会走上层路线。要不本来他一直全面负责的学校，设立校长职位后，应该顺理成章地当校长才对，可是没成想县教育局派了另外的人选来当校长，一下子把他的权力都拿去了。刘主任就此成了“闲人”。
“我老了，就等着退休喽。”刘主任自嘲地说。
“李老师，你在这儿跟刘主任说话啊，你闺女找你呢，你回去看看吧。”李佳欣和刘主任说话的时候，唐甜妹走过来对李佳欣说。
“小唐啊，什么时候吃你的喜糖啊？”刘主任跟唐甜妹打招呼。
“快了，我结婚怎么也不能忘了刘主任啊。”唐甜妹笑盈盈地说。
李佳欣赶紧回宿舍了，不知道女儿找她干嘛，是不是又不会做题了？
离别的日子总是最伤心的。
78级学生就要毕业了，气氛一下子沉重起来。除了办理毕业手续，学生们不约而同地做一件事，购买礼品答谢师恩。
“李老师，感谢您三年来对我们的关心照顾，我们买了搪瓷脸盆送给您，做个纪念。”张秀茹和另外两个女生拿来一个崭新的脸盆，要递给李佳欣。
“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你们又不挣钱，我可不能收。”李佳欣拒绝说。
“老师，这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您这三年在我们身上下了多大功夫，我们都看在眼里。从小到大，您是我遇到的最好的老师。我们都舍不得离开你。可是，没办法，要毕业了，这点儿心意您一定要收下。”张秀茹说。
另外两个女生也纷纷说舍不得离开李老师。没等李佳欣再说什么，她们放下脸盆跑了。
张秀茹她们刚离开办公室不久，甄俊勇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暖壶。
“李老师，我跟你告别来啦！”甄俊勇说，“这个暖壶您收下。”
“你这是干什么啊，要离开了，知道跟老师打声招呼，老师就非常高兴了，买什么暖壶啊？”李佳欣真没想到男孩子的心也这么细。
“李老师，这可是我父母的意思。他们说，如果不是碰上您当班主任，个个假期去家访，我绝对考不了这么好成绩。我考上高中了，我爹娘在满村子炫耀呢。他们让我无论如何要谢谢您。”
“你回去跟你爹娘说，那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他们的心意我领了，你回家替我谢谢他们。东西你拿回去。”
“那可不行，我放这儿啦！”甄俊勇说完把暖壶放在李佳欣的办公桌上，跑走了。
李佳欣看着甄俊勇的背影，心想，这些学生知恩图报，都很懂事啊。
仅一天的功夫，李佳欣的办公室堆满了学生送的礼物，有搪瓷脸盆、暖水壶、镜子、水杯、钢笔、笔记本等一大堆，不仅有14班学生送来的，还有15班学生送来的。15班学生说了，虽然李佳欣不是他们的班主任，但是对他们的关心程度一点儿都不亚于他们的班主任。他们中考能考好，都是凭着数学成绩往上提分了。
李佳欣说不出来的感动，作为一名老师，没有什么比学生对你的认可更幸福了。
再有一天学生们就全部离校了，李佳欣也觉得特别伤感，她跟这些学生感情太深厚了，不要说三年朝夕相处，学生们的脾气秉性她都熟悉，就是他们每个人的家庭情况她都一清二楚，因为所有的学生她都家访过，即使是几十里地开外的偏僻山村也都留下过她的足迹。这一点可不是每个老师都能做到的。
李佳欣瞅着办公室里学生们送来的一堆礼物发愁，不收吧，是学生们的一片心意；收下吧，又怕影响不好。思来想去，她觉得该先给刘主任汇报一下，听听他的建议。
“学生们的心意，收下吧。礼物是学生们对您的感谢，做留念的，又没有别的目的，不会影响不好的。每年学生毕业，懂事的学生都会给喜欢的老师送些小礼物作纪念，这很正常。不过都没有送你的那么多，这说明学生们都认可你，你该高兴才是。”刘主任说。
听了刘主任的话，李佳欣的心才释然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李佳欣打算到教室开最后一次班会，还没出门，谷会增和杨树森两个人来了，他们还带来一个大盒子。
“李老师，我们来的不晚吧。”
李佳欣想起来，昨天下午没有看见他们两个人的影子。
“你们这是——”李佳欣很莫名其妙地问。
“昨天我们俩到县城里去了，特意给你买了这个——”
杨树森说着打开了他手里的大盒子，原来里面是一个漂亮的小台灯。
“李老师，要毕业了，我们送给您个小台灯作纪念。您每天晚上备课看作业都挺晚，希望这个小台灯能用得上。”杨树森说。
李佳欣非常感动。这三年来，她批评他俩很多，可是要毕业了，数他们最用心。
“这三年我没少批评你们，你们不记恨我啊？”李佳欣问。
“我们知道老师是为我们好。我们让您太操心了，现在想想，挺不好意思的。”谷会增说得很羞涩。
“李老师，您对我们的好我一辈子忘不了，以后你要是用着我了，尽管说话。”杨树森拍着胸脯说。
李佳欣欣慰地点点头。
“你们能理解老师，老师就没白教你们。”
“那我们先走了！”杨树森和谷会增放下台灯转身走了，李佳欣想让他们把贵重的台灯拿走，他们却跑得更快了。
到开班会的时间了，李佳欣走进14班的教室。出乎她的预料，她刚一踏进教室的门，教室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全班同学一个不少整整齐齐地坐在在座位上，只等着她到来。
李佳欣非常感动，多么可爱的学生们啊，真是舍不得跟他们分别。
李佳欣走上讲台，还没开口，就听杨树森喊了一声，“全体起立！”
全班同学都站了起来。
“李老师，请让我们给您鞠一躬，表达我们对您的感谢。”杨树森到了初三年级当了体育委员，他的号召力非常强。
同学们一起向李佳欣鞠躬。李佳欣连忙鞠躬还礼表示答谢，她的眼睛有点儿湿润了。
“同学们，时间过得很快。当初你们入学时，还那么小，现在有的已经长得很高了。”李佳欣用手势比划了一下，接着说：“这三年来，大家表现非常好，都非常努力，为班里争了不少荣誉。尤其是老师有事不在校的时候，你们也能把事情做好，老师非常感动，也非常感谢你们。现在，你们就要毕业了，我希望你们以后继续努力，走上社会后，都能干出一番事业来，成为社会的栋梁之才。”李佳欣用目光扫视了教室一周，大家都在认真聆听她讲话。
“今年咱们班毕业成绩总体不错，有几个在全县前十名。咱们班很多同学都考上了卧牛县中的高中，这样的成绩是跟大家的辛勤付出分不开的。不过因为家庭条件的原因，有的同学可能不上高中了。不管你们选择怎样的人生道路，我想让大家记住一句话：‘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希望大家好好规划自己的人生，好好珍惜这大好的时光。文革那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你们赶上了好时候，以后有的是发展机会，好好珍惜吧。”
教室里安静得很，现在李佳欣的每一句话对同学们来说都那么中听，没有人认为李佳欣讲的道理“假、大、空”。
“朱自清说过，匆匆，太匆匆。我也感觉是这样，三年一晃就过去了。我估计你们也觉得过得快吧？”很多同学点头。
“我相信这三年会在你们人生中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同学之间的友情会成为一辈子的财富，师生情谊也是一样。同学们这两天都对我表示感谢，我应该感谢大家才对。没有学生，老师就称不上‘老师’。你们让我的生活更充实，你们让我的生活更有乐趣。你们有成绩了，我会为你们骄傲。今天是最后一次班会了，开完了，你们就可以回家了。”李佳欣说得很激动，她真舍不得学生们走了。
“李老师，我们挺舍不得离开的。”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然后就听见有抽噎声了。
李佳欣循声看去，是最多愁善的一个小女生，李佳欣平常没有少劝她想开点。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啊，你们不毕业，不离开这儿，怎么上高中？怎么进入社会啊？高兴点儿！”李佳欣尽量用欢快的语气说。
可是分离的气氛已经酝酿很久，到了最后时刻，怎么可能压制得住？小女生的情绪感染了周围的人，几个女孩子竟哭出声来，男孩子也脸色沉沉，很是凝重。他们明白，这一别，有的可能就再难见面了。
李佳欣只好又多罗嗦了几句，安慰学生们的情绪。过了一会儿，大家才陆陆续续平静下来，离开教室。路程近的同学送路程远的同学，男同学送女同学，哩哩啦啦快中午了，班里才没什么人了。
李佳欣也准备回家了。女儿严安已经放假先送回家了，她得赶紧回去。
李佳欣刚出门，发现郝利国在门口的大榕树下站着。她惊讶地问：“郝利国，你怎么还没回家啊？”
“李老师，我——”郝利国吞吞吐吐的。
“你还有什么事吗？”李佳欣赶紧询问，担心郝利国还有什么事没办清。
“别的同学都送您脸盆什么的，我觉得多了您也没用，想送您个特别的。我知道您工作很辛苦，身体也不很好，就让我爸给您开了两盒增强免疫力的药，想让您身体好一点儿。后来又怕送药不吉利，到了现在——”郝利国手里拿着药，低着头说。
李佳欣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她想不到曾经对她有很大怨言的郝利国现在非但不记恨她，而且还这么真真切切地关心她。
“谢谢你。”李佳欣的声音有一点儿哽咽。
“老师，以前我不懂事，光气您了，您别跟我一样的。今天要离开了，我觉得太对不起您了。”
“没事。”李佳欣说，她高兴郝利国能有这样的态度转变。
老师们多有体会：学生们毕业了，念念不忘老师的，往往不是那些不让老师操心的同学，而是那些非常调皮让老师批评最多的同学。看来，郝利国、谷会增和杨树森就是这样。
“我一直批评你很多，你不恨我我就很高兴了，你还这么关心我。”李佳欣说的是心里话。
“哪里，老师一直都是为我好，我知道。您还给过我干粮吃，我什么时候都忘不了。说老实话，以前是我太自负，不懂事，总是故意气您。”
李佳欣给学生的日常帮助一般不会记在心上，什么时候给过郝利国干粮吃她早忘了，但是郝利国却还记着呢。看来，“赠人玫瑰，手留余香”不假啊，为人还是多帮助别人的好。
“行了，无论如何也得谢谢你，你回家后替我谢谢你父亲。”李佳欣接过了郝利国的药，这份礼物很珍贵，是一份诚心，她必须收下。
见李佳欣高兴地收下了药，郝利国憨憨地笑了，很开心。
“咱们一起走吧。”
李佳欣和郝利国分别骑上自行车，一道往校外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