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欣回到红崖村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这次她绕道去了卧牛县城，买了一点儿过年的东西，还给弟弟妹妹和舅舅家的孩子买了过年的小礼物。虽然她手里没几个钱，但毕竟上班了，大过年的，总不好空着手回去。
李佳欣回到舅舅家，家里只有两个孩子在，舅舅和妗子都出门了。她就到隔壁的德正舅舅家。
李佳欣还没在德正舅舅家待上一会儿，妹妹米彩霞领着小弟弟米士健找了来。李佳欣很惊讶，问彩霞：“你们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春姑她娘在街上看见你了，跟我说了，我就带着士健过来了。”彩霞说。
李佳欣一见到妹妹和小弟，眼圈都红了。自从娘没了以后，李佳欣就很少见到弟弟妹妹。因为有后爹在，虽然住在红崖村，她也没到米家去过。娘去了，所有的家务都落在妹妹身上。妹妹今年十四了，但是羸弱得看上去像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小弟弟跟李佳欣很生疏，也让李佳欣感到特别难受。
“姐，过年，你回家住吗？”米彩霞的眼里充满期待。
“是你爹让你们来叫我的？”李佳欣问米彩霞。
“不是，是我想让你回去。”米彩霞知道爹跟姐姐的关系不好，但是过年总不会再打姐姐吧。
李佳欣摇了摇头，她知道米家对她意味着什么，她绝对不能再回到那个家去。
“有什么缝缝补补能拿过来的活儿，你拿过来吧，我帮你做。我不回去，回去了又打架。”李佳欣对彩霞说。
“姐，你真不再回米家了？”彩霞的心里有很多的期望，她可不想失去这个姐姐。
李佳欣没有说话，她怕说出来让彩霞伤心。
过了一会儿，彩霞说：“姐，我得回去了，过年的好多活儿还没有干呢。”说着领着米士健要走。李佳欣赶忙说：“我的书包在舅舅家，跟我到舅舅家，我给你们买了一点儿东西。”
彩霞和士健跟着李佳欣到了如衡舅舅家。
李佳欣从她的书包里拿出一些水果糖给了士健，又拿出一个头花和一点儿零花钱给了彩霞，然后看他们走了。李佳欣望着他们的身影，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如果没有米寿昌，她想一定会答应妹妹回家的，不让妹妹这么小就那么辛苦……
弟弟妹妹走后时间不长，妗子就从外面回家了。她见李佳欣回来，很高兴。这孩子从小勤快，年前正忙，她回来正好能帮帮忙。
“我这两天一直在说，你们应该快放假了，今天果真回来了。”妗子说。
“有什么活儿，我帮你干吧。”李佳欣主动说。
“你刚回来，先吃点饭，锅里还有粥，一会儿帮我做豆腐。都腊月二十三了，还没做呢。”
“好的。”李佳欣答应得很爽快。
“巧巧，前几天，艳翠回娘家来，我正好碰上了。她说那个当兵的春天就复员了，是吗？”妗子问。
“不知道。”
“咦，你们没有写信联系吗？”妗子惊诧地问。
“他来过信，只说春节回来，没有提复员的事。”李佳欣说。
“是吗？”妗子歪着头看李佳欣。
“你们怎么样了？”妗子感觉李佳欣的态度不热。
“没怎么。”李佳欣自己也把握不准是什么感觉。她心想，就夏天见那两次面，后来虽然通了两次信，但也了解不深，能怎么样呢。
忙忙碌碌很快到了大年三十晚上，舅舅一家个个欢天喜地的。李佳欣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她想起了娘，想起了姥娘，还有舅姥爷……小时候那些欢乐的时光像电影一样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可是，现在她什么也没有了。想着想着，她的眼神又呆滞起来。
“巧巧又怎么啦？”妗子悄悄地问舅舅，尽管声音很小，还是让李佳欣听见了。
“是不是又想起她娘了？”舅舅低声说。
“可别再犯了毛病，才恢复得不错了。”妗子说。
“谁都不敢保，这孩子心思太重，什么事都不愿意说出来。”舅舅叹了一口气说。
“就是，你不问她，她就不说。你问她一句，她答一句，没有多余的话。”她记得巧巧小时候脾气犟是犟，但是挺能说的，现在变得话少得不行。
“她说那个当兵的过年回来，到现在也没见到动静，他们是不是……”妗子说到这儿，打住了。她越想越觉得有问题，但是又不敢直接问李佳欣。
李佳欣简单吃了一点儿饭，说要到德正舅舅家睡觉去，就起身告辞。妗子有点不好意思：“你看，你回来了，还让你到德正舅舅家睡觉……不过他家暖和。咱家南房就是腾出来，没有炉子也太冷了……”
“没事。”李佳欣冲着妗子笑了笑，就走出了门。因为德正舅舅家挨着，她没走几步就到了。
德正舅舅住的北屋笑声不断，很热闹。李佳欣走进去一看，怪不得呢，秀娥的对象也在，他们几个人正在玩纸牌。
“巧巧，吃过饭了吗？再吃点儿饭吧。”玉莲妗子见李佳欣来了，连忙招呼说。
“不了，我吃过饭了。”
“你跟我们一起玩纸牌吧。”秀娥妹妹兴奋地说。
“你们玩吧，我想早点儿睡觉。”李佳欣无精打采地说。
“这哪能行呢？怎么能不守岁呢？”德正舅舅说。
“你是不是不舒服呀？”玉莲妗子关心地问。
“没有，就是有点儿累了。”李佳欣说。
“姐，大过年的，你怎么这么没精神呢？跟我们一块玩牌吧。”秀娥妹妹又一次邀请李佳欣。
“不了，我也不会。你们玩吧。”李佳欣推辞道。
“算了，巧巧实在不想玩，就随她吧。”德正舅舅说。
李佳欣从北房出来到了西房，开了门，灯都没有点，就抹黑上了炕。她躺在炕上，两眼睁着，直直地看着屋顶，尽管什么也看不清，她还是一动不动盯着。北屋不时传来欢笑声，外面时而响起鞭炮声。但是，她麻木得如同木头一般。
天堂里过年是不是也很热闹？娘和姥娘他们是不是能聚在一起？
……
李佳欣一个人在除夕之夜思念着亲人，咀嚼着孤独的滋味。她想哭，竟然没有眼泪；她想笑，居然没有声音。
李佳欣的思绪像决堤的洪水四处泛滥，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抢险。那个唯一可能走近她的“当兵的”，也没有如期出现。李佳欣似乎站在痛苦深海中的一个孤岛上，眼看着海水一点一点漫上来，害怕、绝望……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外面的鞭炮声集中响起来，还有一阵阵的欢呼声。显然是到子时了，新的一年来到了！新的一年会怎样呢？李佳欣不敢想，命运给她什么样的安排，是从来不提前透露给她半点音信的。
他怎么会不来找她呢？他的信中不是写“朝思墓想”吗？大年初四，李佳欣在德正舅舅家秀娥妹妹的屋里手里拿着一本书，但是思想却开了小差。说句实在话，她对高英杰并没有那种心潮澎湃的感觉，如果不是艳翠的婆婆好心介绍，她现在也不会考虑对某一个男的会有什么感觉。可能是本能吧，任何一个即将被海水淹没的人都想抓住一把救命的草。李佳欣在孤独中当然也渴望别人的慰藉。高英杰不是好的人选，但至今却是唯一的人选。李佳欣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力。但是，这唯一的人选可能也落空了，高英杰没有按信中所言如约出现……
不过，李佳欣最不想见的人却出现了——米寿昌来了德正舅舅家。
“德正大哥，过年了，给你拜年啦。”米寿昌一进院子就高声喊。李佳欣在西屋听见米寿昌的声音，心立刻“咯噔”一下。
“是寿昌呀，过年好。”德正从北房迎出来。
“过年你没出去玩呀？”玉莲妗子也迎出门问。米寿昌爱赌是有名的，村里人都知道。正月的闲时候很难见到他的人影，今天能看见真是稀罕。
“玩什么呀玩？又没钱。”米寿昌有些丧气。
“我想找大哥说说事。”米寿昌见德正两口子并没有把他让进屋的意思，就开门见山地说。
不用说，也是关于巧巧的事。德正看了看米寿昌说：“那进屋说吧。”
李佳欣一直在西屋关着门没有出来。她可不想大过年的再跟米寿昌有什么冲突，让德正舅舅家也不安生。但是她的耳朵一直听着外面的声音，只听北房里一会儿声音大，一会儿声音小。过了足足一个多小时，米寿昌才走出来。
“你要是这种态度，我什么话也不说了。今后我怎样，你别管！”米寿昌的话音有些生硬，似乎他非常不痛快。
“我希望你别把事情做绝了！”德正说。
“行了，你别说了。”玉莲妗子埋怨丈夫，劝他少说两句。
听见米寿昌的脚步远了，李佳欣从西房走出来，进到北房。见德正舅舅坐在椅子上，也是气呼呼的。
“他来干什么？”李佳欣问。
“还不是你的事？”德正舅舅说，“他嫌你不管家里，让我说说你，每月把工资交给他。”
李佳欣一听，果然又看着她的工资眼红了。
“你怎么说的？”李佳欣问德正舅舅。
“我说这事说不了。”德正舅舅说，“他说，不能白养你这么大。还有，你要找人家结婚得让他同意。”
“哼，笑话，这个时候知道跟我要钱了？以前对我是什么态度，谁不知道？他养活我，给了我多少钱？现在，他跟我有什么关系？干吗我结婚要让他同意？”李佳欣没好气地说。
“他还不是想要点儿彩礼？”玉莲妗子说，“也是新社会了，如果在旧社会，没准儿他会把你卖了，你信不信。”
李佳欣觉得这话很有可能。幸好自己命大，离开红崖村了，米寿昌不可能再把自己怎么样了。
“他不知道你就在西屋里，要知道肯定不会轻易走的。”玉莲妗子万幸地说，好歹避免了大过年的在自己家里打架。
“你以后小心点，他不会就此甘心的。”德正舅舅提醒李佳欣。
“嗯。”李佳欣应了一声，心里却没底。
“巧巧，你对象的事怎么样了？差不多就定下来结婚吧。你成了家，离他远远的，他就不能老找你麻烦了。”德正舅舅突然冒出一句来。
李佳欣没有说话，她心里说：结婚还是没影的事嘛！
正月十五以前，米寿昌又隔三差五到李家找过李佳欣几次，因为正月里串门的人多，总算碍着众人的面没有打起来。李佳欣不是怕米寿昌，而是怕连累舅舅一家，所以，虽然是正月十五，虽然离开学还有两天，她还是提前返回了北峪口学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