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下午，几个男生又喝上了。
在A城科技大学的一间食堂里，凡志鹏、陈凯、马旭东、何帆四个男生正围着一张桌子吃饭喝酒。
大块头的马旭东和小个子的何帆并排坐着，在他们的对面，长得比较匀称和帅气的凡志鹏和陈凯俩人并排坐着。
这四个人虽然看上去并不怎么意气风发，可是行为举止却异常地豪放，让他们看上去很豪放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们的脚边放着一箱啤酒——不是易拉罐装的，是玻璃瓶装的那种。
现在是晚餐的高峰时段，在人潮汹涌的学校食堂里，这四个人看上去有点像社会上的混混，喧闹耍宝，玩着酒桌上那一套哗众取宠的把戏。他们当中的帅哥凡志鹏，现在像一个忧郁王子，借酒浇愁，只见他仰起脖子，皱着眉头，一口气就吹完了一瓶啤酒。另外三个人纷纷叫好。然后，很会帮人捧场的陈凯，像服务生一样接过了凡志鹏手上的空瓶；而手脚麻利的何帆呢，一弯腰又从纸箱里提溜出一瓶啤酒来，启开瓶盖，又把这满满一瓶酒送到了凡志鹏的手上。
凡志鹏接过酒继续豪饮，跟坐在他对面的马旭东碰一碰酒瓶，一仰脖子，咕咚咕咚一大口，又喝下去半瓶。这个阵势有点猛！在他们周围吃饭的同学，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有一个斯斯文文背书包戴眼镜面相稚嫩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的小女生，端着刚打好的饭菜走过来，在他们邻桌坐下来，一看见凡志鹏这般疯狂地喝酒，感觉遇到了坏人，就立刻起身，端起餐盘转移到别处去了。
另外一些有阅历的同学，看到这四个人喝酒，其实也见怪不怪了。大家都明白只有快毕业的大四学生，才会常常像这样不分地点不分场合地聚在一起喝酒谈心。这些人其实都是热爱生活的好青年，尽管他们有时候看上去就像是一群颓废而沧桑的酒鬼。
类似于这样豪迈喝酒的事情，每年都会在大学校园里面上演，谁都见过，而且按照正常的程序运转下去，大家也都会经历这些，或者早一点，或者迟一点。就跟死亡一样。
这些即将毕业的大四同学，最青春最动人的时光已经过去。告别四年的青春岁月，真正地长大成熟，面临着离别，面临着一个不太熟悉的新的开始，总会有一些纠结和感慨，总会有一些情感需要表达和喧泄。
只不过今天，凡志鹏、陈凯、马旭东、何帆这个四个人喝酒好像喝得早了点。现在还是早春三月，还不到毕业的时候。
实际上，他们聚在这里喝酒，也并不是为了什么毕业前的告别。
这箱啤酒是他们班的班长留下的。班长同学论才干、论学习成绩都是他们系里的佼佼者。人有本事，运气也不错，毕业在即，他过五关斩六将，经过层层面试，如愿签约了一家著名企业，特别地高兴。然后不知道怎么就突发奇想，在网上买了一箱500ml*20瓶的德国进口啤酒，准备在请客吃饭的时候拿来招待大家。结果周五的晚上付了款，才发现那家网店双休日不发货。而且快递也不给力，变成了慢递。所以等到这箱啤酒送来的时候，班长饭也请过了，人也去外地上班了，还不忘打电话回来让马旭东帮忙签收，帮忙代他请客——请大家喝完这箱啤酒。
然后这一天，心情郁闷的凡志鹏去隔壁寝室串门，又想邀他们出去喝酒。那正好，酒是现成的，朋友也能凑到四个，择日不如撞日，于是，吃晚饭的时候，马旭东就抱着这箱啤酒和凡志鹏他们几个来到了食堂。虽然抱一箱啤酒来食堂吃饭的情况在学校里还是挺招摇的，但是他们都是大四的学长，到了快毕业的时候，已经不怎么在乎其他人的目光。
现在，他们四个人每人手握一瓶啤酒，边吃边喝边说话。
凡志鹏喝得猛，已经四瓶啤酒下肚了。
他打了个酒嗝，头晕眼花，心情却没有一丁点儿转好的趋势，于是他又开始跟祥林嫂似的对着马旭东絮絮叨叨。大概是因为刚喝了酒，声音显得低沉，语调也变得缓慢，听上去竟然让人有一种悲凉的感觉：“……失败，真是失败，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很多，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无是处，没有一点儿让人满意的地方，我一直都在避免给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但是现在，就有了一个最大的遗憾……”
马旭东表情凝重，默默地吃菜，时不时点点头。
凡志鹏接着说道：“……昨天晚上又失眠，估计凌晨四五点才睡着，考研成绩出来有两个星期了吧？这两个星期，是我人生当中最黑暗的两个星期！从查分的那一天开始，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哥们心里真不是滋味啊！想死的心都有……”马旭东打断他：“哎哎！别说傻话啊！至于吗？全中国每年都有一百多万人考研失败，像你这么说，他们都不活了？有些人还二战三战都失败了呢，也没有像你这么要死要活的。再说了，谁没有过失败啊？人生当中有失败，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没有经历过失败的人，那才叫不正常呢！所以说，有些事情，结果不一定很理想，但是只要你努力争取过，那就够了……”
凡志鹏叹一口气说：“我就是恨自己没有尽力！太松懈、太大意，没有严格地按计划来复习……，唉！真的就像那句话说的——没那么全心投入，所以就一败涂地！”
这时候，马旭东做起了事后诸葛亮：“失败的原因呢，我觉得你找对了！去年我就感觉你有点飘，好像没有定心下来似的，诶，我记得去年校招来了几家大公司，你居然还忙里偷闲，也跟着我们一起去面试过两回，是不是？”
凡志鹏沉默地点点头。
马旭东接着说：“你看，现在亏大了吧？……所以说人呐，只有专注才能成功！当时你要是一门心思复习，两耳不闻窗外事，说不定就有了。所以……，有时候我觉得吧，做人就是这样，有时候需要搏一把，认准一个目标以后，别的什么都不想，就一心一意朝着这个方向去努力，就跟高考一样……”
“唉——！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凡志鹏叹息地说道。
马旭东接着讲大道理：“不过话说回来，失败也有失败的好处！有时候失败能够让人快速地成长，能让人变得更强大，其实人生的每一次经历，都是有价值的，都是非常宝贵的，就看你自己怎么去看待它们……”
马旭东的大道理还没讲完，就把一旁的何帆逗笑了，何帆嬉皮笑脸地问：“哎，马旭东，怎么正说反说都是你在说，你说来说去，我怎么觉得跟什么都没说的效果是一样的呢？”
马旭东鄙夷地看了何帆一眼，说道：“那只能说明你智商有问题！”
“嘿——，你才智商有问题呢！我看你说话都找不到重点！”何帆说。
“我怎么没重点啊？我现在不是在安慰志鹏嘛？这就是重点！你懂吗？”马旭东抢白何帆道。
何帆在气势上落了下风，只好委婉地讽刺马旭东：“是是是，你有重点，你智商高，你说的废话全都是重点！”
凡志鹏没心思听马旭东跟何帆斗嘴，继续地长吁短叹，扶着额头喃喃自语：“唉——！现实很残酷啊！以前我太乐观了，到现在才意识到，现实真的是很残酷啊！去年考研结束，我就感觉很不理想，当时还安慰自己说：考不上就算了呗，直接出来参加工作。嘴上是这么说，但是内心深处还是抱了一丝期望的。然后今年开学成绩出来，我一查分数，才知道自己是彻底的失败了！赤裸裸地失败！再也没有什么好哄骗自己的。其实这样的结果我早就想到了，但是现在真的要去面对，心里还是特别地难受！……现在这样，对我来说，读研的大门从此就关上了！一想到这一点，就有一种绝望的感觉！”
在一旁的陈凯安慰凡志鹏说：“志鹏，国家线还没出来呢！真的还有调剂的可能也说不定呢！”
凡志鹏对陈凯的话嗤之以鼻，他明白那只是陈凯为了安慰他而想出的一个牵强的理由，只是一种说辞，没有实际的意义。
他苦笑着摇摇头：“算了吧，不可能的，就那么点分数，国家线再低我也达不到！唉——！说起来，也只能怪我自己，三心二意，没有抓紧时间认真地复习，现在才知道后悔了……
看着凡志鹏垂头丧气的样子，马旭东、何帆、陈凯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一时想不起什么话来安慰他了。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再劝下去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话，就像何帆刚才嘲笑马旭东所说的那样——“都是废话”。
凡志鹏仰头灌了一口酒，然后像一个话唠一样接着倾诉：“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太苦闷了——有时候我越想，就越觉得未来太渺茫，以后的路怎么走？究竟该何去何从！我真的不知道！找一份自己并不喜欢——而且是低端层次的工作吗？每个月拿一点微薄的薪水混饭吃？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真的不想带着遗憾去过那种…我并不喜欢的生活！我不希望自己就这么一辈子平庸地过下去！”
“志鹏，你要是实在不甘心的话，现在就可以从头再来嘛？好好复习，再考一次！”何帆建议道。
凡志鹏又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不太可能了，我家里不会支持我继续考研的！而且我自己现在也还没有想好，唉，总之啊，心里很矛盾！”
马旭东听了这话就有些不解：“哎！这就奇怪了！好像家里头不支持考研的一般都是女生吧？说是因为很多家长担心女孩读完研究生出来年纪大了，耽误嫁人。怎么你一个男的，家里头也不同意你考研啊？”
凡志鹏听马旭东这样问，勉强地笑了一笑，然后就敞开心扉，娓娓道来：“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都是独生子女吧？我不是？我还有个弟弟……”
马旭东赶紧跟着说：“我也不是独生子女啊，我上头还有个哥哥呢！”
凡志鹏说：“我弟弟在广州上大学，今年刚上大一。”
马旭东说：“我哥哥现在已经结婚了。”
凡志鹏继续说下去：“我家里是工薪阶层，我爸妈都是普普通通的上班族，供我们两兄弟上大学，很不容易！……大学四年加起来，我差不多就已经花了家里十万块！我们爸妈快五十的人了，没享过一天的福，成天在家里省吃俭用的，想起来我心里真的很惭愧！我自己今年也二十三岁了，认真想一想，确实没脸、而且也不该再给他们增加负担！因为我弟弟才刚上大学，他们肩上的担子还很重。说起来，现在也应该是我帮他们减轻负担的时候了！
另外啊，这几年我爸妈的想法也有了一些改变——主要是因为我爸妈也都听到了一些说法，说现在的研究生也不好找工作，研究生出来卖猪肉卖烧饼都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所以他们就觉得与其读一个研究生，还不如在社会上多磨练几年。
而且说实话，再考一次我也不敢说百分之百能考上，考不上不光耽误一年的时间，还影响找工作。唉！其实，说一句不孝的话——有时候我觉得我爸妈挺小市民的，你比方说，我们家有个老街坊邻居，以前他们家的家境跟我们家差不多，他们家有个儿子大我几岁，读书根本就比不上我，高二没念完就辍学了，跑到南方去给他们家一个亲戚打工，帮忙做建材生意，后来自己就当了小老板，不知怎么这两年突然就发了，春风得意的样子。那哥们现在结了婚也生了儿子，每年过年都是开着小轿车回来，风风光光的。然后我爸妈一对比，就特别羡慕他们。去年这老邻居家搬走了，不在我们那栋老居民楼里住了，听说是他们家在广东买了一套房，在我们那小城市的高档小区也买了一套房——这件事儿让我爸我妈很受刺激！本来，以前他们觉得我考上了大学，挺光荣挺有出息的，但是现在他们的想法变了，每次回去，我爸妈就拿那老邻居家的儿子跟我说事儿……我觉得我爸妈的思想主要还是受了环境的影响，我们那小地方根本不看学历，看学历的国家单位，没关系进不去；而那些做生意发了财的小老板，差不多都没什么学历，所以我爸妈都希望我早点出来工作……”
马旭东听罢凡志鹏的话，安慰他说：“出来工作就出来工作呗，就像陈凯说的，做人不能太悲观！我觉得你啊，心有点高——没考上研究生怎么啦？你看我跟何帆，从来就没想过要读研究生！以后也未必能差到哪里去！而且，全中国还好多人连大学都被上过呢！他们不都过得好好的？所以说，不要把一个高学历想得那么重要！现在的社会，高学历有时候也不管用，也就那么回事，代表不了什么，有好多高学历的人还都在跟没学历的老板打工呢！”
何帆也劝道：“没错，现在是创意型社会，正所谓‘一招鲜，吃遍天’，头脑灵光的人在哪里都发财！我就觉得，有创意比有学历重要得多。志鹏你刚才说的那老邻居家的儿子，读书不行，但是头脑灵光会做生意，那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
陈凯听了何帆的话，产生了不同意见。他开始跟何帆较真：“哎，何帆，你这么说我就不同意了！创意和学历，根本就是不发生冲突的两件事。”
“什…什么意思啊？”何帆感到诧异，他没准备要跟谁辩论。
陈凯接着讲一些理论性的东西：“……我觉得你夸大了创意的作用，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话：‘宁可要三流的创意，加上一流的执行；也不要一流的创意，加上三流的执行。’所以说，实际上创意不值钱，执行才值钱！任何事情都是踏踏实实做出来的！”
何帆正想说什么。马旭东打断他们：“行了行了…，你们那些什么创意啊，执行啊都别扯了，那些东西太虚了！我觉得吧，还是人际关系比较重要，老话说的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现在你看那些官二代富二代为什么那么牛？有钱是一方面，但是最重要的，你们想一想，是不是他们家里都有关系？……”
何帆接了一句：“有钱就有关系，有关系就有钱！”
“哎，这句话说对了！”马旭东冲何帆笑笑，拍一下他的肩膀，然后接着对大伙说：“不过话说回来，……有钱，确实是可以建立关系！但是，还有一些关系呢，是用钱都买不来的！”
陈凯笑起来。他觉得马旭东有时候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像个领导。
“你别笑，我是说真的！”马旭东误以为陈凯不相信他说的话，所以就特认真地跟陈凯摆事实讲道理：“你就比方说咱们几个关系好的同学，我、你、志鹏、何帆、还有今天没来的赵桥，都是能够推心置腹的几个人，是不是？那种交情，那种信任程度，咱们以后毕业了，可能一辈子也很难再遇到几个这样的人！陈凯，你信不信？”
陈凯微笑着点点头。
马旭东放过了陈凯，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然后扫视大家一遍，说：“所以说啊，像咱们几个的交情，在人生当中还是很宝贵的！现在马上就要毕业，马上就各奔前程，以后不管谁混得好，谁混的差，都别忘了咱们这些同学——借用那句老话：苟富贵，勿相忘！行不行？你们同意不同意？”
陈凯说：“同意！”
凡志鹏说：“我也同意！”
何帆嚷嚷道：“这还用说吗？那是必须的！”
“好！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今天说好了啊！一言为定啊！到时候谁也别忘了咱们今天说的话！那什么……，不管以后混得怎么样，混得好的要拉一把混得差的，同学之间相互帮忙，相互照应……”马旭东有点醉了，他脸色红润，酒气熏天，用手指点来点去地跟其他三个人说着话。
何帆好像有点嫌马旭东啰嗦，就举起酒瓶，快言快语地抢着说：“来来来，一言为定！咱们干一个！”
其他三位，也跟着举起了酒瓶，“碰杯”喝酒。
…………
酒过三巡，气氛越来越热烈，这几位好基友话也比平时多了，声音也比平时大了，心也放开了，有什么问题也直言不讳了，求安慰求同情的情况也就接二连三地出现了。
何帆把剩下的啤酒全部启开，展示出准备豪饮的决心。
凡志鹏抱着一个空酒瓶，唉声叹气地说：“……唉！苦闷啊！苦闷！我觉得自己最近一段时间过得特别焦虑，特别压抑！”
马旭东眼睛都喝红了，他醉眼朦胧地笑了笑，欠一欠身，伸出他粗壮的胳膊和熊掌般的大手，拍拍凡志鹏的肩膀，然后说道：“跟你说实话吧兄弟，其实我也跟你一样啊！”
陈凯也愁眉苦脸地对凡志鹏说：“兄弟，其实我也跟你一样啊！”
何帆同样也紧跟着说了一句：“兄弟，其实我也跟你一样啊！”
这三个人说话跟复读机似的，把凡志鹏说得愣住了。
凡志鹏依次看了他们三人一遍，淡淡地笑着，摇摇头：“兄弟们，做人要厚道，不带你们这样幸灾乐祸的！”
“谁幸灾乐祸了？”陈凯喊冤：“我觉得我比你还苦闷呢！我雅思考了7分，一心想去英国读研，但是我爸妈死活不同意，这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马旭东酒气熏天地抢白凡志鹏：“志鹏，怎么着？你以为这世界上就你一人有烦心事儿？啊？”
何帆附和马旭东说：“就是！这年头，好多人都郁闷着呢！”
凡志鹏无奈苦笑了一下，然后有点不相信似的扬扬下巴问何帆：“何帆你郁闷什么呀？说来听听！”
谁知道这一问还真是问到了何帆的痛处。
何帆说：“我郁闷什么？——郁闷没人要我呗！没有女朋友，工作也找不着，你们好歹还能五行缺一，我他妈就是五行缺五行！追女孩的惨痛经历就不说了，你们都知道。找工作呢，我在网上投了整整两百份简历，一百份投给北上广深的公司，一百份投给咱们A城本地企业，结果呢，投到北上广深的简历石沉大海，全军覆没！投到A城本地的一百份简历，也只是让我获得了六次面试的机会，而且这六次面试之后，都没有了下文，到现在为止，就愣是没有一家公司问过我‘你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啊？’，你们说我悲催不悲催？……你们别看我每天乐呵呵的，其实我的心一直都在流血，只不过我一直忍着，不习惯在你们面前表现出来……”
马旭东歪着头，斜着眼，在一旁观察着何帆的表情，他发现何帆说这番话的时候，表情里头根本就看不出有多少痛苦的成分。于是马旭东打岔道：“何帆，你小子又说笑话逗我们是吧……”
“谁跟你讲笑话？我是说真的！”何帆眼睛瞪大了些：“今天是说到这里了，我才有感而发，按照平时，我都闷在心里，不会跟别人诉苦的。其实，你们要说倒霉，我觉得我比你们倒霉十倍，只不过你们不知道而已……”
陈凯苦笑着问：“不对头啊，为什么咱们一个比一个惨呢？这还没毕业呢，为什么我们面临的都是惨淡的人生啊？”
话音刚落，就只见何帆学着电影《唐伯虎点秋香》里面的那个倒霉蛋的模样，仰天怪叫一声：“谁敢比我惨啊——！”顿时就把马旭东和陈凯都逗乐了。就连原本愁眉苦脸的凡志鹏，嘴角都露出了笑意。
“诶，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大家的情绪都这么低落呢？”马旭东问。
没人说话。大伙都唉声叹气。
马旭东开玩笑地问何帆：“哎何帆，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是不是咱大老爷们也有生理周期啊？”
何帆扯着嘴角笑笑，没理他。
马旭东接着调侃：“……难道是太阳、月亮和地球处在同一条直线上，引发了潮汐和人的情绪波动，所以咱们才会这么苦闷？……对不对？”
这时候何帆却不再搞笑，他郁郁地说：“跟今天是什么日子没有一毛钱的关系。我们说得都是每个人面临的现实问题！都是一些马上要解决的问题！这些问题不解决，我们的生活就会一团糟，就会过得很悲催！”
马旭东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也是啊…，不过说起找工作，这方面我比何帆幸运一点，倒是有几个公司要我，可惜工资太低了，达不到我的期望值——”
陈凯打断马旭东的话问道：“你的期望值是多少？”
“我要求不高，底薪四千就成……”
何帆马上插嘴说：“我只要两千五，两千五就成！”
马旭东突然激动起来，义愤填膺地批评何帆：“何帆，你傻不傻啊你？两千五你去喝西北风啊？两千五能干什么？你要租房子要吃饭要穿得人模狗样去上班，两千五你去当保安还差不多，包吃包住给你发两套工作服！”
何帆解释自己的想法：“这只是一开始，可以一步步来嘛！你先得有份工作干着，然后再慢慢积累经验……”
“我不像你这么没要求，我就要四千！”马旭东口气很坚决。
“我听说有些海归回国找工作，起薪都不到四千呢！”何帆提醒马旭东。
马旭东怒了：“海归了不起啊？海归就一定比我们强？你以为所有的海归都像李彦宏那么牛啊？我跟你说何帆，你别把海归想得那么高大上，海归跟咱们一样，有厉害的人，也有混的人。咱们要是富二代，咱们一样也可以当海归！”说完，他不理会何帆了，把脸转向陈凯和凡志鹏寻求同情：“……哎你们说是不是现在国家经济不景气啊？怎么想找个好工作就那么难呢？我觉得我自己也不是特别挑剔啊？我就这么两个要求：第一，正规公司，有社保；第二，起薪不能低于四千——可是，实际上，没有任何一家公司能给我开出四千块的工资，四千块钱，这不算什么高薪水吧？但是人家就觉得你不值这个价，你们说咱们大学生现在都沦落到什么地步了？人家当保姆的还六千块钱月薪呢……
“我感觉我们真渺小，”凡志鹏摇摇头说：“渺小得就像一群蚂蚁！”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陈凯也感慨一句。
“……唉，不说了，那个什么——说多了都是泪！来，接着喝！”马旭东举起了酒瓶。
“喝！”何帆也举起酒瓶响应：“咱们一醉方休！”
四个人碰一碰酒瓶，然后大口地喝酒。
喝完这一轮，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吃饭吃菜。
马旭东吃了几口菜，接着发牢骚：“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什么攻克艾滋病啊，克隆猛犸象啊，这些都不是我们普通人能够干的事儿，那些东西离我们太遥远了，我就是个普通人，爹妈都是农民，我不想成为伟大的科学家改变世界什么的，我就想大学毕业能有份好工作，能够成家立业孝敬父母，可是现在……，这要说起来啊，还是有原因的，咱们现在找工作不顺利，我想来想去，觉得最主要的还是咱们这个专业有问题！你看别人学计算机的，去深圳，起薪八千！咱们呢，四千块都没人要！想当初就不该信了高中老师的那一句话，说什么二十一世纪是生物的世纪，结果呢，坑爹呀！把我坑惨了！以后谁要是再当着我的面说这句话，我就当场跟他翻脸！”
何帆立马就开玩笑地对他说了一句：“我还是坚定不移地相信：二十一世纪就是生物的世纪！”
“呸！”马旭东狠狠地冲着何帆呸了一声。
“哎——，你这孩子，太没素质了！”何帆一边擦着脸上的唾沫星子一边学大人数落小孩的口吻说话；还用手赶蚊子似的扇来扇去，想扇走空气中那看不见的唾沫分子。
“……还让不让大家吃饭啊？你唾沫星子跟那喷雾器似的，把我们的饭菜都污染了！”
“我不管，谁叫你往我伤口上撒盐的。”马旭东对何帆说。
作为曾经的学生会干事，陈凯考虑问题比较理性。陈凯说：“我觉得也不能全怪这个专业，其实这个专业确实是好专业……”
“好个毛！”马旭东气哼哼地插了一句。
陈凯看一眼马旭东，笑笑，不理会他的反对，接着说道：“……我觉得吧，专业没有错，错的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我觉得读生物这种需要熬年头的专业，首先就要搞清楚这个专业到底适不适合自己。这一点很重要！选择这类专业，我认为至少需要具备两个条件，第一，自己要特别喜欢这个专业，愿意为这个专业奉献青春和汗水；第二，其实读这一类专业，是需要家里头有点经济实力的，需要你的家庭能够支持你献身科学——能够支持你一直读到博士，甚至是博士后……再怎么不济最起码也要读个硕士！所以，你要是想挣快钱，想读了本科出来就有份好工作，最好就不要选择这个专业！这就是我读了咱们这个专业之后的感想。”
“嘿——！陈凯，看你说得头头是道的样子，分析得这么清楚明白，那你自己以后是怎么打算的啊？”何帆问陈凯。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想去英国读研！”
“诶，这事儿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啊？”马旭东问。
“就是最近的想法，我现在特别想去英国！”陈凯说。
“那你怎么没早作准备啊？现在是不是有点晚，还来得及吗？”何帆问。
“我咨询了中介公司，他们说现在还能赶上一些学校的末班车，实在不行，还可以申请明年春季入学。”
“这么说起来，那你是想献身科学啦？”何帆接着问道。
“谁说我要献身科学了？我现在正在考虑读研的时候改专业呢！不过，改专业的话，可能稍微有点麻烦……”
“你要改了别的专业，那你这本科四年不是白学了吗？”何帆有点不理解：“哎，你到底准备学什么啊？你这么东想西想，摇摆不定的，……也难怪你爸妈不同意你出国了！”
“不是我摇摆不定，”陈凯耐心解释：“关键是我发现我自己也不是特别喜欢这个专业。那时候高考之后选专业，我有点盲目，不了解情况。后来才慢慢意识到这方面的问题，其实……跟没完没了地做实验比起来，我还是比较喜欢跟人打交道。”
凡志鹏笑：“我好像跟你刚好相反，我觉得自己根本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反而特别喜欢做研究。”
“我靠，我也是这样！”何帆眼睛一亮，兴奋地用手指隔空点点凡志鹏，仿佛找到了知音：“在这方面咱们俩很像啊！”
凡志鹏微笑点头。
何帆接着说：“我觉得我跟凡志鹏啊，应该都是属于那种相对来说比较内向的人。”
马旭东鼓励他们，拍拍何帆的肩膀：“内向也没有什么不好，每个人性格不一样！”
我觉得还没有找准自己的定位
何帆倒是不担心自己，却开始帮陈凯出主意：“陈凯，你喜欢跟人打交道，那容易啊！干销售就是每天跟人打交道！咱们班那么多同学都去干销售了，你现在也可以直接去干销售嘛！还非得出什么国啊？”
“我还是觉得……出国读个研究生，多学点东西再回来工作，起步会高一点。”陈凯说。
听到陈凯这样说，何帆直摇头，然后还意味深长地看了陈凯一眼，叹道：“唉——，说来说去，你啊，和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自费留学这种事，像我这种草根出身的人，根本就想都不敢想。现在我算是明白了，你跟你们寝室的张昊是同一类人，都是富二代！”
陈凯嗤笑：“得了吧你！富二代？就我这种家庭背景也算富二代？何帆你也真是会抬举我，人家张昊他爸爸是货真价实的亿万富翁，我爸爸呢？就是一小公务员，你居然说我跟他是同一类人，切！我要真是富二代就好了，那我就不用为出国的事儿犯愁了——我爸妈一直都说没钱，所以才不同意让我出国的。”
“哎，陈凯！”马旭东不理解而且也有些不痛快地问：“你干嘛非要出国呢？不出国就不行吗？你在国内也可以读研啊！而且还不需要花费你父母那么多的钱！”
马旭东的这个问题，把陈凯问得愣了一下。
这时候，凡志鹏帮忙解围，帮陈凯道出实情：“我知道陈凯为什么想出国——其实啊，他要出国完全是为了他的女朋友！他女朋友周雅思马上就要去英国读研了，所以他也想跟着过去！”
“嗨——！难怪呢！闹了半天，是为了爱情啊！”何帆恍然大悟。
“没有没有没有……”陈凯笑着摇头否认，一连说了三个“没有”。
“那你小子也够痴情的啊！”马旭东眉开眼笑起来，问道：“你女朋友去英国，你也要跟着去，是不是怕你女朋友出国之后，把你蹬了？把你甩了？”
“没那回事！我才不怕呢！”陈凯还是不承认：“我自己本来就想出国读研，因为在英国读研速度快，一年就够了，可以节省时间……”
马旭东却转移了话题，他打断陈凯的话问道：“哎，陈凯，你女朋友真的叫周雅思啊？”
“是啊！怎么了？”
“那她是不是从小就准备出国留学，才起了这么一个名儿？”马旭东接着问。
“没有没有，这个问题问我问过她，纯粹是巧合。”陈凯解释。
马旭东笑着说：“一说名字的事儿我就想起了我一个发小，跟我一个村的，小学时候还跟我是同班同学呢，他爸妈希望他长大以后考上清华大学，所以给他取的名字就叫清华，可是这个清华却一点儿也不聪明，学习成绩一塌糊涂，上完初中就不念了，现在在村里帮他爸妈种大棚蔬菜，你们说这个名字给起得……”
马旭东正说着话，突然凡志鹏的电话响了。
“谁呀这是？”何帆趁着酒劲开始瞎咋呼。
凡志鹏掏出手机看屏幕。
何帆嚷嚷道：“是不赵桥？是赵桥就叫他过来喝酒！”
“不是，是我女朋友！”凡志鹏有点含糊地说。
电话确实是甄平打来的。甄平突然想起一事儿，所以就打来电话跟凡志鹏聊了一会儿。
三分钟之后，两个人通话结束，凡志鹏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回衣袋。
刚才凡志鹏通电话的时候，大伙出于好奇和无聊，都在饶有兴致地观察他怎样跟女朋友讲电话，所以目光全部都集中在他的身上。现在通话已经结束，因为惯性的作用，大家的视线都还没有来得及收回来。
“诶，你们都看着我干嘛？”凡志鹏问道，他被大家的围观弄得有点莫名其妙。
没人回答，大家一脸坏笑地看着他。
马旭东笑眯眯地表示关心：“志鹏，你女朋友想你了啊？”
凡志鹏不理会这种男人之间的调戏。只是歪了歪嘴角，想笑却没有笑出来，紧跟着又习惯性地叹了一口气。
何帆抓住时机，指着凡志鹏对大家说：“你们看你们看，他女朋友想他了，主动跟他打电话，他还唉声叹气！凡志鹏，我说你这人不知足啊！”
大家笑出声来。
凡志鹏仍然只是扯了扯嘴角，却不吭声。
他觉得脑袋有点晕乎乎的，于是就用一只胳膊肘支在桌上，张开手掌捂住眼睛和额头，闭目养神，作瞌睡状。
马旭东喝一口酒，看见凡志鹏似乎闷闷不乐，认为他还在因为考研失败的事情而痛苦，所以就开始语重心长地劝慰。他的声音很洪亮。
“志鹏啊，兄弟！听我一句劝——从今天起，你就彻底忘了考研的这回事！不要再去想它了！行不行？”
凡志鹏没动静。
马旭东接着说：“……研究生算什么？不就是多读几年书，混了一个看起来更高级的文凭吗？我跟你说，那根本决定不了什么！精彩的人生跟读不读研，没有必然的联系。不管怎么说，做人啊，就要乐观一点！面包，将来会有的！房子和车子，将来也都会有的！女朋友呢，你现在已经有了，你已经领先一步了，我自己都还没有呢，说实话，我真的很羡慕你啊兄弟！”
何帆听了这番话，在马旭东的虎背上拍了一下：“马旭东，你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呢，我也没有女朋友！”
“你看看，”马旭东也抓住机会，现身说法教育凡志鹏：“就凭这一点，你和陈凯，现在就比我跟何帆两个人要幸福得多！”
陈凯笑。
凡志鹏还是没有说话，把手从脸上拿开了，又叹了一口气。
马旭东接着说：“关键是你现在别搞得这么颓废！人生本来就很短暂，你还整天愁眉苦脸，多不划算啊！开心也是过一天，不开心也是过一天，何不随遇而安，开开心心地过呢？……”
凡志鹏只是点点头，淡淡地微笑。
马旭东又指着凡志鹏说：“你这样不行，把自己身体都搞垮了！……我估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