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花与成本的婚礼在高河饭店举行,不小心成了高河市的盛事。尚忆春一直低调,可是到了两个孩子结婚那天,仍然是车水马龙,来人如织。
成套那天穿了一件新做的外衣,洗了个澡,全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儿子结婚大典,做父亲的当然要来压阵。
但成套和老伴儿夏米娟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搭乘的车子在公路上抛了锚,耽误了半天时间,待成套心急如焚地赶到时,高河饭店已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了。
成套扯了扯领子,抬步进去,他自信是宴席久等不到的贵宾,一出场会引起众人的欢呼。
可是成套进去时,看见的都是冷面孔,大家都忙着高谈阔论、互相热络,并没有人在意他的到来。满眼望去都是陌生人——成套好像只认识站在那边迎客的新郎和新娘。见儿子身边站着的谭花果如他所愿,在礼堂的灯光下确实生得雪白粉嫩,心中的自满之情油然而生。
成套正准备对儿子和儿媳妇训几句话,却见儿子和儿媳妇跟自己打了个招呼就慌乱进了旁边的贵宾室。成套正疑惑着,只听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省委伍书记来了。”成套才明白儿媳妇惊慌的原因。
成套追过去,觉得找到了自己该去的地方。只见尚母拄着拐棍过来了:“亲家公呀,那地方我们不要去,都是忆春在官场上的朋友,和我们不相干。你们跟我来,晚上我也陪你喝几盅。”
成套本来以为自己是婚礼的主角,但整个婚礼是一种新式的做法,把西方的婚礼和中国的传统婚礼结合起来,让他连当配角的念头都灰了心。
婚礼开始的时候,在司仪声情并茂的解说词中,银幕上播放着儿子和儿媳妇在草地里追赶嬉戏的镜头,让成套浑身不自在。
成套就对夏米娟说:“这城里人把这些事也放出来,让老公公看儿媳妇在草地上撒娇,这成何体统?以后还如何在一起过日子?”
夏米娟说:“你操那闲心做什么呢?谁说过要你一起过日子?一会儿小心忘了词!”
成套想到马上要接受新郎新娘的跪拜,自己也要代表家长发言,就觉得夏米娟言之有理,便暂且把眼闭了,默念台词。
但整个婚礼热闹、喧哗、煽情,就是礼节方面的事统统抹淡了,成套只在那嘈杂声中等待上台发言的机会,却久候不着。
尚母见成套怔怔的,便端着杯子碰了碰他:“亲家公,喝酒!”
成套这才回过神儿来,便紧急说道:“还没有拜父母呢!怎么就结了婚?老太太,这司仪把关键程序漏了。”
尚母恍然大悟,这才说:“哦,怪我,亲家公,忘了说了。亲家公,是这么回事。谭花他爸不是在里边蹲着呢吗?怕你们这一上去,成本父母双全的,谭花这孩子只有她妈在。我们担心,谭花看不到她爸,这大喜的日子里想起这些事来心里难过。我们商量过了,不如就免了这个环节。这才免了的,不是司仪的错,你尽管喝酒。”成套听着也不好再说什么,可心中总是觉得不自在。
待到散席时,尚母说:“亲家公,先到那边小房间坐一会儿,等到这外人走了以后,我们还要去里边大礼堂。外孙子他们公司也搞庆典呢。今天是个好日子,这好事一桩接一桩咧!”
成套心中不自在,便推说身体受凉了不去,四处找儿子成本要了钥匙,扯着夏米娟回住的地方。路上夏米娟埋怨说:“大喜的日子又给谁脸色看呢?去看看热闹也好。”
成套骂道:“你懂什么呢?我们今天是娶媳妇,让儿媳妇给我们磕个头不应该吗?她爸爸在牢里,我们可是在这儿活蹦乱跳地等着小两口子来磕头的,凭什么我们不能上去体面地受他们一拜呢?我们把儿子培养出来了,花了多少钱?!这就叫做报恩?什么叫‘成本父母双全的’?这叫什么话?这不是巴不得我们死吗?”
成套一路埋怨着回去,那边高河饭店礼堂里,左右天下集团的周年庆典正如期举行。尚忆春一家不便出场,便在楼上包厢里遥看。
尚母坐在中间,忆春、刁仁、尚须、兮兮、谭花、成本坐在两边,尚忆秋那天生病没来。尚感在兮兮怀里撒欢,尚书在桌子底下玩耍,把粘贴来的彩纸撕碎玩。
一家人刚从成本与谭花的婚礼喜庆中过来,又来到了左右天下集团欢声笑语的演出现场,真是喜事成双。尚母见那场面壮观绚丽、美轮美奂,不禁口中赞叹说:“看到儿孙们有这样的成就,我当年在高老庄当童养媳的时候,做梦也没有想到啊!”
刁仁说:“老太太长命百岁,后面还有更好的呢!”尚母正要说话,只见包厢外面灯光切换,一束束光线打在地面上,溅出点点星光,瞬间那星光又旋转了起来。
尚母说:“你们看这灯光,像闪电一样,我们这样的老货看着,心里是又喜欢又心慌。”
说话时,灯光突然暗了下来,音乐全停,周围一片寂静。再过一会儿,只听到悠扬的笛声由远而近,如约响起,五六个一袭玄色衣裙的女孩随着节拍跳跃到舞台。她们用青春的舞步在台上书写着,如泼墨的笔尖。
尚母赞叹着说:“这是什么曲子?听起来耳熟,就是想不起来。”
尚忆春解释说:“这是《小河淌水》。”
一曲舞蹈终了,抽一等奖的时间到了。左右平上台抽奖时,便即兴发表了讲话。左右平说:“今天是我们左右天下集团周年庆典。左右天下集团在过去的一年里,凭着敏锐的市场洞察力和惊人的魄力,成功地控制了高河陶瓷,收购了盛世经典‘林荫大道’,又在风险投资、证券市场等领域均有斩获。我们完成了左右天下集团的二次腾飞,提前迎来左右天下集团黄金十年。我们的目标是,在高河市做第一,在中国做五十强。我们的目标一定会实现,我们的目标一定能够实现!”
忆春听了不语,尚母对忆春说:“右平这孩子,别看是个做生意的人,说话的口气倒像你爸爸南下的时候,比你这个当市长的也不输哪儿。”
忆春笑说:“老太太,也别只管捧他。”
左右平下台去时,轮到流感乐队演奏。
流感乐队演奏的是姚柳青的《梅花鹿》,由尚可演唱。其他人均陶醉在那音乐和歌唱声中。左右平发现六姐妹只有五姐妹了,便自言自语说:“那个叫陶花媛的怎么没有来?”
柳静薇说:“你还说陶花媛,就是陶醉的女儿吧?她爸爸陶醉被我们集团赶下台了,她女儿怎么会来参加公司的庆典?”
左右平说:“这有什么相干?我要是收购了高河市,她还要搬家不成?”
柳静薇就说:“今天是集团盛典,我只当你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当初曹操与刘备煮酒话英雄时,还说‘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连曹操都不敢独自称英雄,言语之间还有和刘备分享的意思,你收购了高河陶瓷,虽然算得上是惊人之举,但不要再提收购高河市了,小心妈妈骂你。”
左右平说:“不要担心,你我夫妻之间,言语自由些,也让我的一腔豪情有个释放的地方。”
柳静薇说:“抽特等奖的时间马上到了,我去请老太太下来。”
尚母见静薇要扶自己去抽特等奖,倒是喜出望外。她对忆春说:“不是说我们尚家的人不好出面的吗?”
忆春附到尚母耳边大声说:“您外孙子孝顺您,让您上去开心一下,下面没有人认识您,您就去吧。”
尚母一身唐装,雍容华贵,在静薇的搀扶下,来到了聚光灯下。
柳静薇说:“下面请左右慈善基金会的名誉理事长钟秀美先生为我们今天的晚会抽特等奖。大家欢迎!”
下面掌声雷动。尚母忙小声提醒静薇说:“外孙媳妇,应该是女士的,怎么称起我先生了呢?”尚母虽然是嘘声,但声音早通过手中的麦克风传了出去,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静薇笑说:“老太太,放心,称德高望重的老太太为先生是惯例了。”
尚母这才放了心,学着左右平的样子抽了一张。尚母喊着:“三百四十一号!”只见下面有两个人兴冲冲地上来了。柳静薇再细看时,一个是三十四号,另一个是三百四十一号。是尚母口齿不清,让三十四号听错了。三十四号羞了个大红脸,正要下去,尚母说:“孩子,你也过来,不让你白跑,再发一个给你就是。”
柳静薇也笑着说:“赶紧过来谢谢老太太,来,我们一起过来和老太太合个影,三十四号的奖品明天补发给你。”
两个特等奖获得者与柳静薇一起陪着尚母合影,尚母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柳静薇再扶尚母下去时,却感觉尚母身体突然重了,柳静薇力弱,扶不住。再细看时,尚母嘴唇抽动着,脸涨得青紫。柳静薇吓坏了,这才知道尚母估计是心脏病犯了,忙让旁边人过来帮助。
左右平也听到动静,赶紧过来。一时间,演出现场一片混乱,忆春他们在上面看见,急忙叫来紧急救护车,风驰电掣地送尚母去医院抢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