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花媛坐在高河大学的门口,等了约二十分钟,慕容若水方才出来。陶花媛问慕容若水谷老师找她有何事,慕容若水也说不上什么,谷老师只是问了问她的专业,其他都是没话找话地闲扯。陶花媛听了就不太高兴地说:“下次你不要去了。那个老头心思活络得很,我看他不是研究风水,而是研究风月的。下次如果不是云隐大师的课,我们就不要到了。”
慕容若水不以为然地说:“你不要想得太多,他知道我是学建筑设计的,对风水更加有心得,自然多聊了几句。还能有什么事呢?”
二人争论了几句,然后一起去1912吃了料理,又一起去新世界看了场电影。陶花媛买了一本漫画,名叫《惊爆草莓》,然后才各自回家。
陶花媛的那辆卡宴已还给了左右平,陶醉给她买了辆“X6”暂且开着。陶花媛到家时,左右天下集团的副总裁成本也到了,二人前后脚进门。
成本进来后,陶花媛的哥哥陶花钱招呼他坐下喝茶。成本环顾四周,只见整个别墅金碧辉煌、富丽典雅。客厅摆了一套中式布艺沙发,棉麻质感,流溢古典风情。其他家具也一样奢华古典,大多有花纹、雕饰,线条优美。雕饰基本以春秋时的车马为背景,再加上华丽的窗帘,原汁的挂画,整个客厅显得中国风浓郁十足。更有那紫檀木的博古架,上面摆设着各种瓷器、青铜器、玉器、漆器、陶器等古董及一些书画卷轴。一尊色釉加彩的鼓上蚤时迁摆在博古架上,格外有趣,只见那人物脸颊狭尖,古怪机灵,额窄、眉翘、老鼠眼、鹰钩鼻,丑得倒也精美别致。
成本正出神地看时,陶醉从二楼下来。成本即迎上去说:“陶董事长,本来应该去陶瓷集团谈事,不该来府上打扰。”
陶醉挥手致意说:“来这边谈是我的意思。高河市的陶瓷集团虽然是我一手带大的,我说一,没人说二。但涉及投资、融资等敏感话题,我们还是要注意点做事的艺术,毕竟陶瓷集团还是个国有企业。又因为它是国有企业,除了我们这些人操心外,哪里还有其他人愿意过问呢?愁死了!所以,我更要呕心沥血,才能上对得起国家,下对得起市民。”
成本听着使劲点头,认真称是。
陶醉说:“你是财会方面的专业人才,如何操作还要听你的意见。”
成本赶紧说:“那是自然,其实也不复杂。您让会计办出两个亿的商票交给我们,我们去银行将这商票做个质押,换成两个亿的贷款,左右大厦抵押手续同时办好。您放心,这样的路线图,在陶瓷集团那边,全是表外业务,账面没有任何反映。不过,这样的话,左右天下集团原先承诺的利息就交给了银行。但这也没有办法,既然要做成表外业务,只能如此。”
陶醉说:“陶瓷集团多大的企业,我既然诚心帮左总,还真在乎你们那点利息吗?只要把事情办利索了,不留尾巴最好不过。听你刚才所言,我看行。明天你到我们公司,我安排妥当的人配合你操办。至于贷款银行,我倒有想法。牡丹银行的老总是个女的,人长得漂亮,还天天往我办公室跑。这个业务我看就交给她去做,我相信你们左总不会不依的。”
两个人密语商讨了半个小时,成本满面春风地走了。
那天已是早春季节,成本从陶花媛家出来以后,马不停蹄地奔回公司。车子快开到金王府大街的时候,被堵了半天。左右平也已出院,此时在办公室催成本。陶瓷集团的两个亿资金方案谈定,成本秘密账户的款子也转了回来。左右天下集团顿时有了血液,以后各项运转自然都不在话下。
左右平胸有成竹地说:“要务当然是立信。”
成本也明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成本就说:“前几日我演算过了,尚欠的债券本金还有两亿人民币。”
左右平问:“那还有利息多少?”
成本回答说:“市里边清欠工作小组有政策,左右债券只负责偿还本金,利息不认。老百姓只想保本,能够保本就算阿弥陀佛,也无不认可。”
左右平却说:“利息按照原来的承诺,全部付讫,包括讨了本金没拿利息的再喊他们来取,我们一定要把所有的孽债都还了,不留一分历史欠账。”
成本疑惑不解地问:“这又是何苦?现在虽然有钱了,那也是东拼西凑的,现在百废待兴,用钱的时候才刚开始。”
左右平开导说:“立信就是要立在人家意想不到之处。如果淡淡地按照清欠工作小组的老套把本金都付清了,那又能翻出什么大浪?还不如直接赖账算了。钱是什么东西?那是丢在水里要听得到响声的。融资的本事在于给人心以多少激情,方能循环周转,生生不息。你们就是因为太拘泥了,才让左右债券的信用失了色。当时要是我在,铁定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狼狈地步。况且,当年左右债券闹出的风波,让我姨妈在政治上都丢了分,现在我妈妈任市长,我做儿子的非要帮她加分、加势不可。”
见左右平倒是与往日性情大不相同,意外地把“妈妈”两个字咬得分外亲切,而且如此爽朗大方,成本哪里再敢言语,只是应允去办。
成本找到《高河晚报》,把左右债券兑付的通知广而告之,又大幅贴了招聘启事,大有重振旗鼓之势。一连几日,来现场换债券的络绎不绝,来者欢欣鼓舞地喧哗。寻声过来找工作的人也是川流不息——不知道高河市突然间从哪儿冒出来那么多失业在家的人。
又是一早,左右平郑重交给成本一个信封:“陶瓷集团的钱到了。陶董事长虽说是为了女儿,但终究也是个说一不二的性情中人。陶瓷集团在高河市也是百年名企,趁势结交一下自然是好事。这两天你忙得也有头绪了,代我去回拜他一下。”
成本领命来到新市口,找到陶瓷集团的办公楼。以前每次来都是在裙楼商场购买陶瓷,不及细看公司的门面。这一次才发现,陶瓷集团名不虚传,办公楼富丽堂皇,着实气派。
原来,高河市乃是仅次于景德镇“集天下名窑之大成,汇全国瓷艺之精华”的小瓷都。陶瓷集团,陶瓷名家荟萃、陶瓷新人辈出,是高河市最大的陶瓷作品制作中心和陶艺人才交流中心,又是高河市第一家在上海交易所上市的公司,自然坐享其成,背靠历史积淀,一直风光无限。
成本绕过瓷器商场,来到写字楼的电梯间,寻寻觅觅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十三楼,口中疑惑道:“十一、十二、十四……十三呢?”
旁边就有人说:“全高河市也没有十三楼呢!不是要骂人吗?”成本方醒悟这是忌讳,仔细看手机短信,方晓得应该去那十八楼,而不是十三楼。
成本上到十八楼,穿过走廊,径直来到董事长陶醉的办公室。陶醉是高河名流,成本意外寻“不”隐者不遇,女秘书冷冷地告诉他,陶董事长开会去了。成本耐心等了整个上午,也没见陶醉的人影,下午只得继续干候着。直到临下班时,才远远看到对面办公室隐约是陶醉的影子在晃动。成本赶紧扑进去。陶醉正捧着茶杯要出门,与成本迎面撞个满怀。成本硬闯进去,把那信封压在陶醉的烟灰缸下,有些慌乱地说:“左总让我捎的书信,回家慢慢看。您一定要亲自打开,上瞒父母,下瞒妻儿。陶董事长您忙您的,我这就走。”
陶醉晓得这年代谁还会写书信,分明是硬通货包在里边的隐晦说法。虽然昨晚的酒色尚在,但见了成本喜悦之情还是溢于言表。陶醉赔礼说:“代我向左总致谢。今天我有要紧的会,不远送,我们来日方长。”说完送着成本一直进了电梯方才转身。
陶醉进会议室时,里面肃静无声。见陶醉首席坐踏实了,总经理孔清、其他副总经理——尚巧英、师沙露、宫伟、司马心,便按序坐稳。陶醉开门见山说:“今天开会,只有陶、孔、尚、师、宫、司六人在,破例没有会议记录员,因为所议之事是绝对的机密,只在领导层中商榷。有言在先,谁传出去了,就要追究谁的责任。”
一时间,会议室内气氛骤然紧张。宫伟涨红了脸,先声夺人说:“董事长,我太太来闹确实不妥。昨晚回家我发了狠,不行就离婚,以后她再也不敢到我们公司胡搅蛮缠。况且,外面那个女人我也摆平了。你还这样认真,就有些小题大做了。”
陶醉冷冷一笑:“谁小题大做了?你知道我要讲什么,就长嘴长舌的?你是个男人,你在外面搞翻了天,那也是你自己的事,与我们何干?这些事我们还见得少了?愁死了!”其他人看见宫伟面红耳赤的样子,不禁哄堂大笑。
陶醉用手按住阵阵声浪,乜斜着眼说:“你们这些个,好日子过惯了,也别太得意忘形了。告诉你们,市里国退民进的方案定了,我们陶瓷集团是第二批。过两天就会有审计师、评估师进来,国有股作价转让,愁死了!”
其他人顿时面面相觑,着实感到意外。陶醉品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国有股转给民营企业了,我反正是退休在望。大家同事了一辈子,今天开会且作善意提醒。这个事不比其他,可以浑浑噩噩的。你们倒要仔细想想,为以后做个打算。”
司马心狂拍桌子说:“这不是平地起了个惊雷?!我们在陶瓷集团苦一辈子了,怎么临老了踹我们一脚,那市里边有没有安排?”
陶醉笑说:“市里边就是安排,也照应不到你们,最多是我和孔总吧。”
宫伟叹气说:“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国退民进会把我们算在内。连陶瓷集团都要退了,又要往哪边进呢?还有比陶瓷集团更好的投资吗?想想也心灰,我们这些人,为企业做到这种地步,哪一天不在尽职尽责地拼命?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陶瓷专家尚巧英不解地说:“管它今天进,明天退的,我们只是做我们的陶瓷作品,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又怕什么呢?”
师沙露冷笑着说:“你只管研究你的陶艺,哪知道时代不同了。去年我们的曹副总倒是个手艺人,在陶瓷方面的造诣不次于你尚巧英多少吧?为了传说中的高薪,被景绣陶瓷挖过去了。结果,大会小会的挨批,亲娘老子都被那个老板骂遍了,到如今肠子都悔青了,还能怎么样呢?只能是打碎牙和血吞罢了!哪里好意思跟别人说去。”
孔清接话说:“曹总跳槽那是米箩跳到糠箩,一点儿不假。你们大家伙儿还有所不知呢,曹总私下里找到我和董事长,他想回来的。司马心,曹总的位子是你接过来的,他回来了,你往哪儿摆呢?那泼出去的水还能有收回来的道理吗?我和董事长那是考虑到你,才坚决没有同意。这些年里,想进我们公司的人太多了,市里边三天两头有人打招呼,哪里顾得过来,也不知明里暗里得罪了多少人。现在国退民进了,看他们又找谁去!”
陶醉说:“还别说,你们讲的景绣陶瓷早就瞄上我们了,愁死了!昨天陶瓷协会开会,是他们大老板柴胡自己去的,兴得晚上酒喝疯了。他原想灌我的,结果自己喝到桌子底下去了。老曹那天也在,别说了,高河陶瓷真要是被柴胡弄走了,老曹说不定就回来了。此一时,彼一时,人家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看是‘三年河东,三年河西’,这世道变得谁也说不清了。愁死了!”
司马心气得咬牙切齿,只是无法。其他人也只是絮絮叨叨,但也说不出一二三来。陶醉只好推着桌子说:“反正事就是这么个事,你们心里琢磨着,想办法正确、全面地贯彻市政府关于国有企业改制的精神要紧,散了吧!”
晚上陶醉回家,躺在床上把下午的事跟妻子花枝俏也说了。花枝俏果然愁闷不已。陶醉说:“你们女人愁眉不展的也是常情。可怜那孔、尚、师、宫、司那几个人,平日里人五人六的,到了这时却只有叹气的份儿,真是竖子不足与谋。——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事,愁死了!”
突然想起一件事,陶醉推推花枝俏说:“花媛这几天在忙什么?她和贾子集谈朋友的事进展得如何?愁死了!”
花枝俏不敢明言,搪塞说:“花媛与小贾见没见,我也不清楚。你也知道她是个慢性子,她自己的事由着她,哪天高兴了她自然会去的,我们急不得。”
陶醉立眉怒说:“你也是个糊涂人!其他事我何曾管她?只是这件事,拖久了,我如何跟贾秘书长,不对,他升副市长了!如何跟贾副市长交代啊?难道还能让贾副市长亲自上门提亲不成?”
花枝俏安抚说:“天大的事那也只能等到明天再说。你着急上火的时候比谁都急,不急的时候,我看你家都不沾边。你这半个月,哪一天不是半夜三更喝得醉生梦死地回来?总算今天赶上回来吃晚饭了,还能不让女儿睡个安稳觉吗?天塌了也只有明早再说了。”
陶醉说:“你就尽全力宠着她吧,班也不上一个,好容易花钱得了个选美冠军,一笔广告不接,真要像个天仙似的供她到老?花钱我早已不指望了,花媛又让我更加担心,一个个的不能体谅父母一厘,等到陶瓷集团脱了咱手,还不都要坐吃山空才算?愁死了!”陶醉说完赌气地翻身合眼,却迟迟难以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