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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永远的守护

颜生锦受伤的消息,在大年初一传遍了花家大院。

不过对人只说颜生锦操劳过甚,积劳成疾,所以需要好好静养。

因此颜生锦的屋子,除了庆大夫每天会过去诊一诊脉以外,连丫环和小厮都很少进去,一切饮食起居,都是由颜夫人照料。

饭菜由厨房的人送到门口,颜夫人出来接了,随后关上门。

家人对颜夫人这种密闭式的照顾都有些不解,尤其每当有人敲门的时候,来应门的颜夫人总是一副充满戒备的神情。每次关门的时候,还总是四处张望一下,那神情,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在恐惧着什么。

终于有一天,颜夫人忍不住把一个嬷嬷拉到一边,低声问:“小姐为什么没有来?”

“小姐也病了。”嬷嬷说,接着安慰地笑道:“小姐若不是自己也病了,怎么能不来看颜先生呢?颜先生在小姐心里的分量,花家每个人都知道的呀!颜夫人你不必担心,花家全靠颜先生呢!”

“她也病了吗?”方若宁冷笑,“哼,我看,是装病不敢出来见人吧?”

嬷嬷一愣。

方若宁挥挥手把她打发走,自己端着饭菜进屋来。

颜生锦因为失血过多,元气大伤,因此每顿饭后都有补气养血的汤药,方若宁服侍颜生锦喝了药,又倒水给他漱口。

“这些事情,让丫环来做吧。”颜生锦说,大量的失血令他脸色苍白,一对眸子仿佛也失去了往日的温和,变得黯淡,“你是有身孕的人,需要休息。”

“我服侍自己的丈夫,不用劳别人的手。”更加不愿那些丫环把花千初的消息带进来。为此她宁肯辛苦些,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将颜生锦与花千初隔绝开来。

“你知道小姐这两天怎么样吗?”他问。

方若宁的心,被这个问题刺了一下,板着脸答:“我怎么知道?大约不想见你吧。毕竟动用了春药还得不到的男人,太令她感到挫败了。”

“忘记这件事。”颜生锦苍白的脸上涌起异样的红晕,“若宁,请你忘记这件事。”

“你让我怎么忘记?!”方若宁的声音尖利起来,“我的丈夫宁愿放血也不愿碰我,你让我怎么忘记?!”

“那是……因为你有身孕。”

“有身孕也可以——”方若宁没能再说下去,因为眼泪流了下来,她抹了抹泪,“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当我是妻子。从京城回来的路上,你一直都淡然守礼。到了花家,却突然跟人说和我情投意合,私定了终身。我就知道,你从头到尾都是利用我……”

“若宁……”颜生锦心里不无愧疚,“一开始我的确没有想过要娶你,但是既然成了亲,我就已决定好好待你……”

“那你好好待我了吗?”方若宁嘶声道,“你的眼里、心里、手里,都只有她一个人!”

颜生锦闭了闭眼,疲倦极了,“那么,你想要我怎样?”

“离开花家!”方若宁道,“我们搬到外面去住,好不好?不要再跟她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了,好吗?”

颜生锦看着妻子渴盼的眼睛,心里知道自己将永远亏欠她一份真情,不忍心拒绝她的愿望,点了点头。

“你愿意为了我离开她?”方若宁狂喜起来,“在你的心里,也是有我的,对不对?”

颜生锦没有回答,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不知是嘲讽还是默认。然而方若宁顾不上这许多了,颜生锦愿意为她做出这种选择,她已经太高兴了!

第二天,方若宁收拾好了东西,带了一个随身侍候的丫环、一个烧饭洒扫的嬷嬷,就准备离开了。

花家的下人都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送颜先生,月牙儿和月弯儿两个人一路从后院跑出来,道:“小姐病了,庆大夫叫我们代小姐送送颜先生。”

“小姐病了?”颜生锦吃了一惊,“怎么没听人跟我说起?”

方若宁连忙道:“大约是他们看你也病着,怕你忧心吧。”

“我去看看。”

颜生锦说着便走,方若宁一把拉住他,没来由地一丝惊恐泛上心头,“你不走了吗?”

“会走的。”颜生锦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眼睛却忍不住瞥向了后院,“你到马车上等我。”

一走到花千初的门口,就闻到一股药香。药香里夹着雪渚烟的香气,悄悄地逸出房间。颜生锦抬手掀开帘子,正迎上庆云要往外倒药渣,见他进来,悄悄摆摆手,把他拉到门外。

“她病了?”颜生锦的声音有些低哑,“什么病?多久了?”

“差不多跟你同一天吧。”庆云说,“是给我气病的。”

颜生锦不解。

“我直接挑明了告诉她,你宁愿受苦也不愿娶她,伤了她的心。”庆云微微叹息,“希望能以毒攻毒,她痛定思痛,从此放下你。”

颜生锦微微低下头,半掩的眼帘里有难掩的疼痛。

“也希望你能放下她。”庆云忽然说。

颜生锦脸上微有些意外,放下千初,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两个人里面,如果只有一个人能放下,那另一个就太痛苦了。”庆云说来,脸上有些沧桑,似乎感同身受,“既然你知道她放下了你,就可以远离痛苦,从此快乐。你为什么不试着放下她?你已经娶了妻子,你也应该放下痛苦,去享受自己的快乐。”

年初的天气仍然很冷,风中却开始有了一丝春意,颜生锦看着屋宇之上的瓦蓝天空,轻轻地笑了一下。笑容这么淡泊,有种说不出来的意味。

“千初不是我的痛苦。”他看着庆云说,唯一一次,面对面地对着一个人吐露了自己的心事,“她就是我的快乐。”

对千初的爱,的确是一段不该萌生的情感,可同样,也是心底深处最甜美的秘密。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站了起来,“我去看看她——只是看一眼,不会吵醒她。”

他真的只是在旁边看着她。甚至不曾走到床边。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看着那张杏红缎被外露出的睡颜。

她睡得不安稳,眉头微微皱起,脸上仿佛还有泪痕。

就像她五岁那年的模样。

他的眼神里有三分迷醉,三分怜爱,三分思慕,还有一分痛楚,就这么看着,一步也不曾走近。

就这么远远地看着,远远地守护。

这就是他为自己选择的路吧——

即使永远都不能靠近,也不曾想过要离开。

城西一家店铺掌柜要回老家,后面的院子正好空出来,颜生锦暂时把住处落在这里。

临街的是店铺,摆满了琳琅的布匹,往里有两间屋子,一间是账房,一间库房。然后才是一所院子,小小五六间房屋,中间还有个不大不小的院子。

店铺的两个伙计帮着将东西搬下马车,其中一个方若宁看着有几分眼熟,伙计——

方若宁舒心地吐出一口气。

“从今天开始,这就是我们的家了!”她笑着跟颜生锦说,“我们在这里吃一日三餐,在这里慢慢变老——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两个人的家!”

只是两个人的!

再也不会有第三个人!

那个美丽得有些过分、天真得有些过头的花千初,就让她在花家大院里做她的大小姐吧!永远,永远也不要出现在他们夫妻的生活里了!

从此以后,就在这小小的院子里,四五口人过起了小日子。

颜生锦的身体渐渐恢复,白天都是在账房中度过——除了这间店铺的每日生意外,还有其他各个店铺的掌柜的过来议事。有时也会出趟远门,那一定是因为收到了别处店铺的紧急信件。

方若宁便挺着肚子替他打点行装——夫妻,夫妻,这才是夫妻。她虽然成过一次婚,可是几乎还没有和丈夫建立信赖和感情,就已经家破人亡。直到遇见了颜生锦。颜生锦天生就是可以给人信赖的人。只要有他在身边,就觉得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会解决。

是这样一个人呵……方若宁时常这样出神。上天对自己还算不薄吧?虽然夫家破败,虽然娘家不收留,但上天给了她颜生锦!

这,就足够了。足够弥补之前所有的不幸。

日子过得平缓和乐,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有时候忍不住幻想,如果这个孩子是颜生锦的该有多好?不,不。她随即告诉自己不用幻想,她是颜生锦的妻子,往后的时间里,有无数的机会为颜生锦生孩子。

是的,总归会有一个属于颜生锦的孩子。虽然成亲至今颜生锦都没有碰过她,那也是顾忌她有身孕的缘故……等这个孩子生下来,他们就可以做真正的夫妻了。

方若宁甜蜜地想,一面在灯下替小孩儿做衣裳,颜生锦从账房回来,小丫环珠儿打来热水给他洗脸,他道:“若宁,晚上就别做了,早点休息吧。”

方若宁听话地放下了针线——要的就是他的一句体贴呀!

珠儿退下去,房里的灯熄灭,帐幔放下来。随着胎儿渐大,方若宁渴睡得很。几乎是头挨着枕头就睡了。半夜觉得燥热踢掉了被子,恍惚中有人把被子重新盖在她身上,半睡半醒之间,听到颜生锦说:“千初,盖好被子。”

像是有只手突然把她从梦境里狠狠地拽了出来,又像是有人重重地把她推进了噩梦里,方若宁猛地睁开了眼。

颜生锦的眼睛仍旧闭着,仿佛不曾醒来。

“颜生锦!”方若宁厉声叫道。

颜生锦自睡意中醒来,见到方若宁头发披散,面容凄厉,一怔。

“你刚才叫谁的名字?”方若宁尖声问,“你刚才叫谁的名字?!”

颜生锦恍惚中隐约感觉到身边的人踢了被子,在半梦半醒间,神魂缥缈,时光仿佛倒流回到了千初小的时候,因为做噩梦,一定要跟着他睡。千初总是乱踢被子,头些时候,他会被惊醒然后替她盖上,后来慢慢地习以为常,朦胧中察觉到,朦胧中替她盖上……

看到方若宁这副模样,他心里微微一惊,难道,他刚才叫了千初的名字吗?

“你还想着她?!”方若宁淌下急泪。难道这段平静和乐的日子,都是假象?尖利的真实刺破了她美好的幻想,方若宁狂乱起来,“你看清楚!你看清楚!躺在你身边的,不是她花千初!是我方若宁!”

颜生锦舔了舔干燥的唇,脑海里滑过庆云当初说过的话:“天下没有一个女人能看着丈夫用尽所有心力去守护另一个女人而不心生妒意的。”

是他太高估自己了,他以为可以永远地瞒下这份感情,不让任何人得知,哪怕是身边最近的一个人。是的,白天他是个体贴的好丈夫,可是在晚上,可是在睡梦里,没有了理智的束缚,他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依然是“千初”。

面对方若宁凄厉的责问,他竟无言以对。

“对不起。”他低声道。

“对不起?”方若宁面容几乎要扭曲起来,“你承认了?你承认了?你承认你夜夜梦里的人都是她了?”

颜生锦披衣起床。

“你要去哪里?!”方若宁的声音蓦地焦虑起来。

“我去账房睡。你不要多想了。好好休息吧。”

“你不要走!”方若宁扑上去抱住他,“我不要你走!”

颜生锦任由她抱着,仰首无声发出一声叹息,只觉心力交瘁。

第二天清早,方若宁和颜生锦照常地醒来,两人照常梳洗,颜生锦照常去店铺。小小的院落,一切如常。

方若宁选择了沉默。

颜生锦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竟有一丝感激。

方若宁自然明白他的眼神,幽幽地一笑。有些事情,如果没有办法解决,唯一的出路,只有当它不曾发生过。

午饭之后,方若宁想吃酸酸甜甜的东西。可惜现在才二月天,一切瓜果都还没有上市。颜生锦想了想,吩咐小丫环珠儿:“花家的冰窖里,冻着些石榴,你去拿几个来。”

少时,石榴来了。正要去账房的颜生锦瞥见珠儿拿着菜刀就要把一颗石榴切成两半,伸手接过刀,自己坐了下来。

先用刀把石榴顶上的皮划个圈儿,再竖着沿身划几道。每一刀的力量都掌握好,轻了划不破皮,重了就要划到里面的石榴籽儿。

颜生锦放下刀,修长的手指轻易地沿着划下的刀口剥下石榴皮,一颗颗绯红晶莹的石榴粒绽了出来。

他一粒一粒地剥下来,放到碟子里。

剥得那么认真,好像这是世上最要紧的工夫。

方若宁拈起一颗石榴粒放进嘴里,酸酸甜甜,还带着冰窖里的凉气。有些低郁的心情忍不住好转起来,道:“你剥石榴,比丫环还好。”

颜生锦极轻极淡地微笑了一下。

所有瓜果中,千初最喜欢吃石榴。

他们常常坐在花园里,他剥一粒,她吃一粒。黑亮的眼睛一边守在旁边,等着他把石榴粒喂进嘴里。及至这两年,为避免流言,这个习惯才改了。但是和风浅送,石榴晶莹绯红,他忍不住想起了当时的辰光。仿佛那个被压制了的愿望探出头来,轻轻地支使着他的手,拈起一颗石榴粒,送到方若宁唇边。

虽说已是夫妻,颜生锦也一贯细心体贴,但这样亲昵柔情的举动,却是破天荒头一遭。方若宁的脸忍不住红了,噙住那粒石榴。微微抬眼,只见他的唇角有丝清浅的笑意,眼眸如雾气一样迷蒙,整张脸,整个人,甚至连同他的指尖,都带上了一种无以言喻的温柔和宠溺。

这股温柔像雾气一样围绕着他,淡淡阳光洒下来,颜生锦就像是从梦境里走出来的人儿。

忽地一声脆响,碟子顿时跌得粉碎,石榴粒四散飞溅。

颜生锦一震,宛若梦中初醒。才见方若宁满面怒容,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又怎么了?”

“又怎么了?”方若宁冷笑,“好一个‘又’!你又在想她了,是吗?”

这又是一个争吵的开端,颜生锦心底里有些烦躁,“不,你想多了。”

“你撒谎!”

这一刻,方若宁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傻一点,可以笨一点,可以假装认为他的微笑和眸光都是为自己而发。然而不是,多么可恨,事实不是这样!

他对她一向没有什么亲热的举动,她以为那是天性使然。然而今天,她知道了,他也会这样温柔地微笑,也会这样宠溺地看着一个人,只不过,只不过这个人不是她而已!

“若宁,我们可以安静一点过日子吗?”

“我——”

方若宁刚开口,前面店铺便传来伙计们恭恭敬敬的声音:“小姐,您来了?”

小姐?

花千初!

方若宁猛然弓起了身子,浑身上下都僵硬了起来。

她来了,她来了,她终于来了!

花千初走了进来。

就如同一团莹粉的云朵飘了进来。

肌肤仍然光泽如玉,眼睛仍然清澈如溪,只是眸子失去了原本的光亮,唇色也不如从前鲜润,现在的花千初,就如同一朵久未见过阳光的花,仍然美丽,却不够娇艳了。

“千初……”

只一眼,颜生锦便忍不住站了起来,她的下巴尖了,整个了瘦了一圈。想去握握她的手腕,看看到底瘦到哪种地步,指尖轻轻一动,却最终止住了,只是迎上去。

“锦哥哥。”千初望着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隔了这么长的日子的会见,她没有扑进他的怀里。她直直地站在他的对面,克制着想拥抱他的冲动,看着这张熟悉到骨子里的脸,想微笑一下,笑容却被眼泪打湿了。

庆云跟着她进来,向方若宁笑道:“颜夫人,我们出去逛街好吗?”

方若宁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小姐亲自到我们家来做客,我作为女主人,怎么走得开?”

她满脸都是戒备和紧张,眼底更是迸出一股怨毒的光芒,“小姐请坐吧!地方小,委屈小姐了!”

“不用坐。”花千初抹了抹泪,重新微笑一下,“我来,只是想告诉锦哥哥一件事。”

“什么事?”颜生锦问。

“我不会再说退婚的事了。”花千初说,眼泪总是忍不住要冒出来,她抹了又抹,擦了又擦。怎么会这样?来之前她早已打好了腹稿,一字一句都预习了无数遍,怎么一到他面前,一看到他的脸,就老是掉眼泪?

“千初……”一股酸楚直接从心底钻上眼眸,颜生锦紧紧地皱起眉,仿佛这样能把这股情绪压制下去。然而这丝酸楚一倒回去,都颗心都承受不起。她的泪,仿佛就是他的泪。她的痛,仿佛就是他的痛。手像是有了自己意识似的,要伸出去把花千初拉到怀里,然而,最终他还是克制住了,声音里一丝沙哑,“千初别哭。”

花千初吸气,深深吸气,终于止住了泪水,“我知道这样做你会高兴的。因为你一直都希望我嫁给百里无忧。我顺着你的希望去做,你一定会开心。”抬起脸,看着他。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我再也不做你不愿意我去做的事情了,再也不会想着要你娶我了。”

颜生锦点点头。嘴角有微笑,眼睛却有泪光。

“你终于长大了,千初。”

“是啊,庆姐姐也说我长大了。”花千初说,“我终于知道了,最重要的,是你过得开心。如果按你说的去做,你就不会痛苦,我为什么不听话一点呢?锦哥哥,我很后悔,我不该那样逼着你娶我的。”她低下头,拉住他的手,他的掌心,留下了丑陋的疤痕。她看着这疤痕,眼泪再一次冒了出来,呜咽道:“都是我不好……”

这只带着疤痕的手轻轻替她拭去泪,轻轻地把她拉进怀里。

她终于想明白了,她终于放开了。

颜生锦的心,温暖而悲凉。

她的小千初,终于愿意走上那条最适合她的路了。

花千初靠在他的胸膛,再一次,听到了他的心跳,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她深深地把脸埋进去,汲取他的味道。那一瞬她终于明白,这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

她不能没有他,不能离开他。只要可以和他在一起,无论是丈夫,是哥哥,还是叔叔,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能够在一起……

淡淡阳光下,温和淡定的男子与美丽的少女相拥。这一幕温馨光洁,如图画一样令人赏心悦目。庆云想她初到花家的时候,便在花园里,看到过这样类似的一幕。

只要看到他们在一起的人,都会忍不住想要这个画面定格。辈分有什么关系?传言有什么关系?只愿他们能够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这一次,庆云却移开了视线。

不知怎地,这样美丽的一幕,竟让她觉得忧伤。

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恍惚也变得忧伤。

“锦哥哥……”花千初的声音自他怀里传来,“你曾经说过,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哪怕我出嫁,或者我离开,你都会守护着我,对吗?”

“是的。”

“那你还要继续住在这里吗?”

“我回去。”颜生锦低头看着她,微微地笑了,“你先回去,我收拾好东西,随后就到。”

“好。”花千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叹息,“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就像从前一样,就像从前每一个晨昏朝夕一样。

我,又可以像从前一样幸福快乐了。

颜生锦把花千初送上马车,向庆云道:“多谢你。”

“不用谢我。”庆云道,“我没有劝她,是她自己想明白的。她流了两个月的眼泪,终于做出了这个决定。”

颜生锦的心微微地抽痛。

“现在,一切都如你所希望的那样……一切都回到了开始的地方。”庆云叹息,“希望,这真是你们最好的幸福。”

“会是的。”颜生锦说。

亲耳听到颜先生要回去的消息,嬷嬷和丫环已经开始收拾东西。

“停下!停下!”方若宁气急败坏地抢下丫环手里的包袱,“谁说要回去的?!”

“我说的。”

颜生锦站在门口,逆着阳光,仿佛一尊神。

“我不要回去!你也不要回去!我们就住在这里,就住在这里住到老、住到死!”

颜生锦走近她,目中隐隐有些忧虑,“若宁,你还好吗?”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像个疯婆子。疯就疯吧!她宁愿疯了,也不愿意让自己的丈夫回到花千初身边,她早明白一个事实——要是不在花千初身边,她还算是颜生锦的妻子,要是在,那她就什么也不是了!

颜生锦连看她一眼的心思都不会有的!

颜生锦叹了口气,支退嬷嬷和丫环,向方若宁道:“你记不记得,成婚的第一天,我们就讨论过小姐的问题?”

方若宁僵住了,她记得,她当然记得,新婚第一天,她的丈夫同她谈判。给退路,也给她希望。

“不错,我是答应了。可是,可是那是我只当你是给我提供生活保障的一个男人啊!我没有奢望会有什么感情。但这么多天的相处,我已经不是单纯只为了生活而跟你在一起啊!”方若宁泪流满面,“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啊,难道你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吗?”

这是一个颜生锦无法回答的问题。她越是喜欢他,他就越是亏欠她。他低声道:“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我不要你说对不起!”

“但是除了这句我没有别的话可说。”颜生锦的脸上有一丝哀伤,“我是为千初而活着的。除非我死了,否则,没有任何原因可以让我离开。”

方若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跟我说这样的话?你当我是什么?我是你妻子啊!”

“也许我这一生,都不该有妻子。因为那份应该给妻子的感情,我已经给别人了。”颜生锦目光悲凉地看着她,“若宁,我很抱歉。是我把你拉到我的世界里来的。如果当初我不娶你,你我都不必为此痛苦。如今,就按我们当初说好的,就此抽身吧。你可以继续生活在这里,如果还有需要,我可以另外给你找房子……”

“抽身?”方若宁怔怔地看着他,“你要我走?你要休了我?”

“如果你不能接受千初,我们继续生活下去,不过徒增痛苦而已。”

他没有想过方若宁会爱上他。当初选择方若宁,是因为她有孕在身,凭着商人的天性,他一下子看出利益的互换:他照顾她,她帮他担起妻子的名分。

也许什么都可以交换,却独有感情不能。方若宁爱上了他,彻底颠覆了这场交换的平衡。

既然如此,不如结束吧。他仍旧可以在生活上照顾她,也允许她对外作出任何一种解释,希望这样,可以将对她的伤害,降到最低。

“我先回去。你,好好想一想吧。”

“你——好狠的心……”方若宁咬牙切齿,眼睛里充满了怨毒,“你等着瞧,你等着瞧,我不会放过你们!”

颜生锦沉默地离开,有些黯然。

不过在颜生锦回家的第二天后,方若宁也回来了。

“反正再嫁也不知道会嫁什么样的人,还不如跟着你。”方若宁说,“最起码,你欠我的。”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恶毒极了。

却偏偏说中了颜生锦的心事,他沉默片刻,道:“既然如此,请你好好对待小姐。”

“当然。”方若宁的声音尖细,“我一定会好好对待她的。”

花家上下,重新恢复以往的和乐与平静。

颜先生与小姐仍旧如从前一样亲密,当然却再也不会有从前那样的传言了,因为一个有了妻子,一个有了未婚夫,而且今年九月,小姐就要嫁到娑定城去。

一切都像是回到了从前,开满蔷薇与玫瑰的花园,颜生锦常常和花千初坐着喝茶聊天。

也许,唯有逆境,才能令人成长。经历了一段分离,颜生锦明显发现,千初变了。

她的脸色渐渐好起来,眸子也度上了一层莹光。睁着眼睛看你的时候,你也仍然能在那清澈的眸子里,发现天空的倒影。

是的,她的外表美丽如昔,明亮如昔,然而,身体深处,有某个角落,不再复从前了。

她,长大了。

长大,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千初付出的,就是她最坦荡的快乐。

她痴痴看着颜生锦,心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快乐,快乐的背后,又夹着一丝辛酸。

是的,辛酸。颜生锦没有想到自己离开的这些日子,花千初的眼睛里,多出了这么多的情绪。

“千初……”他把石榴粒颗给她,“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我长胖了吗?”

“我要多看看。”千初说,“等我成亲了,也许,就不能这么看着你了。”

“怎么会?”

颜生锦微笑,温和的笑容如以往一样给她安慰,然而这安慰,抚不平她心底的忧伤和寂寞了,她轻声道:“我的丈夫,不会高兴我这样看你的。”

颜生锦一震。

“人为什么要结成夫妻?因为人们想跟最爱的那一个守在一起。这样,哪怕不能和第二爱、第三爱的人在一起,也不会觉得悲伤了。”花千初看着他,目中流露哀伤,“如果百里无忧知道我最爱的人不是他,一定会伤心。看到自己最爱的人,在别人身边,真的,很难过啊。”

这是千初吗?

一丝尖利的痛,从颜生锦的心脏一直升到眉心。这是那个一直单纯快乐如同孩子一样的千初吗?

是那个一直生活在自己用尽全力营造的梦幻花园里的千初吗?

他的神情,花千初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锦哥哥,你看到百里无忧和我在一起,不会难过吗?方家姐姐看到我跟你在一起,不会难过吗?看到你和方家姐姐在一起,我很难过。但是,我们没有办法,是吗?那就让它痛吧。我宁愿让它痛,也要你在我身边。”

颜生锦的脸,苍白得有些吓人。

他分明看见,自己苦苦守护的东西,正一点点从手里消失。

“千初……”他低低地问,“你不快乐了吗?”

“我快乐。”花千初看着他,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庞,“只要你在我身边,只要随时能看到你,我就已经很快乐。”

颜生锦捂住她的手,眼底竟有一丝泪光。

“锦哥哥?”千初吃了一惊,伸手去拭他的泪,被颜生锦的手捉住,他将她的两只手,团在手心,额头抵上去,仿若倦极。

千初感觉到,他的额头竟是冰凉的,忍不住忧心了起来,“锦哥哥,你没事吧?”

“我做错了吗?”颜生锦的声音传上来,那么低,低得仿佛没有一丝温度,“我做错了吗?”

“锦哥哥,无论你做什么,都是对的。”花千初把头枕在他肩上,如果手没有被他拉住,她要轻轻把他抱进怀里。这个时候的锦哥哥,看上去多么虚弱,虚弱得让她忍不住想拥他入怀。

方若宁远远地看见了这一幕,眼底闪过怨恨的目光,片刻,脸上换上笑容,远远便招呼:“千初,昨天说好陪我上街的,现在有空吗?”

这一声,花千初连忙把手从颜生锦手中抽了出来,跟方若宁一起出门。

很奇怪,方若宁这次回来,和花千初相处得颇为愉快。事实上,千初是个十分容易讨好的人,只要方若宁稍微带着点笑容跟她说几次话,花千初便很愿意跟她一起上街。

但是到了中午,两人仍然没有回来,倒是月牙儿和月弯儿先回来了,说:“颜夫人说和小姐在和悦楼吃午饭,让颜先生不用等了。”

“嗯。”随即想起,“你们都回来了,小姐跟前没有侍候吗?”

“有颜夫人侍候呀!”月牙儿笑着说,“颜夫人对小姐可好啦。一点儿也不像以前的样子。”

颜生锦点点头,让两人下去。却错眼瞥见两个护院从对面游廊里走过,微微一怔,唤住正要走开的两人,问:“我记得今天是他们两个跟小姐出门的,怎么还在这里逛?”

“夫人说她们两个要好好逛街,太多人跟着不方便。”

“去年元宵节的事情,你们都忘到脑后了吗?”颜生锦微头皱了起来,“你们两个想偷会儿懒倒没有大妨,竟让徐梁和张左也回来了?快让他们去跟着小姐,要是小姐嫌,跟远一点就是了!”

又一次看到颜先生生气了,两姐妹吐了吐舌头,连忙跑过游廊把这话告诉了那两个护院,两人赶忙出门。

然而不到半个时辰,两个护院慌慌张张地回来了。

“颜、颜先生……”护院的舌头有点打结,“小姐和颜夫人不见了!”

颜生锦猛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我们回到和悦楼,小姐和颜夫人已经不在那儿啊。小二说颜夫人跟小姐根本没在那儿吃饭,我们一回来,小姐和颜夫人就下楼,走了。”

“啪”的一声,颜生锦手中的茶盏跌落,心里如有蛇行,嗅到了,阴谋的危险味道。

杭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花家三百年来在这里立下根基,颜生锦请族长出面让花家族人四下打听,又派护院到处搜寻,甚至把各处店铺的伙计也调了出去。

月牙儿和月弯儿都有些胆战心惊,小声道:“颜先生,也许、也许小姐和颜夫人只是想换个地方吃饭而已……”

颜生锦眉头紧皱,并不说话。

他知道这样做有点兴师动众,但是,胸口莫名的忧心,莫名的恐惧,都让他忍不住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如果,如果真的是换地方吃饭就谢天谢地,如果不是……

不,不,他不能想下去。现在,无论千初和方若宁在哪里,在干什么,找到她们,是当务之急。

从和悦楼下来,街上钱庄里的一位小二说她们往前拐进了一条巷子,然后就再也没有她们看见出来。

长街到了这里,已经不算热闹了,花千初那样出众,一旦经过,周围的人一定有印象。然而每个人的说法都跟那小二一样。

花家的族人、护院、店铺伙计统统都聚拢到这一块来,可这两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在这样的搜索下,竟然都没有一丝踪影。

庆云忽然皱起了眉头,“这里很眼熟……去年元宵的时候也是差点在这儿出的事。”

颜生锦猛然想起了这街道,以及这条往幽暗里延伸的巷子,心头一跳,“你还记得去年那两个人的样子吗?”

庆云点点头,连忙向附近人打听。心知那两个混混在这一带出没,说明这里是他们的地盘。而千初和方若宁恰好在这里消失不见……

颜生锦手心里沁出汗……要是真落在这些地痞流氓手里……

张玉和陈虎正在院子里跟来人讨价还价。

“我们哥俩可从来不给人白白干活。”张玉说,“虽说你这趟买卖我们很乐意接,但是,嗯……嘿嘿……”

一袋银子扔到他们面前。

两人连忙拾起来,欣喜发现全是成色极佳的银锭,眼睛都放出银光,道:“夫人真是大方!夫人尽管放心,那个丫头,我们一定好好教训!”

“怎么能说教训呢?”来人笑着说,“那可是个大美人,你们千万要知道怜香惜玉才好。”

凌玉和陈虎互视一眼,想到那个漂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女孩子,心痒难挠,“嘿嘿,不瞒夫人说,这丫头,我们去年就看上了!”

“这个我知道。所以才找你们。”来人道,“你得了财,又得了人,世上的便宜都占尽了。我只有两个要求,一,不要告诉任何人你们见过我。二,这个丫头,永远不要放她出这个门。要实在拦不住,就把她杀了!”

“夫人真是心狠心辣呀!”凌玉说着,瞄了瞄她浑圆的肚子,嘿嘿笑道,“那丫头是夫人家里的妾室吧?夫人放心,她到了我们手里,这辈子都跑不掉了,夫人永远也不用吃她的醋了。”

陈虎却惦记着里面的美人,又见银子到手了,懒得跟她扯下去,返身就往里冲,凌玉一看,哪里肯落后,两人猴急地进了房门。

来人站在院子里,脸上露出了冷冷的笑。

花千初,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太天真。

我的丈夫那样对你,难道我还能跟你做朋友?哼,做梦!

是的,是的,我不吃醋,我一点儿不嫉妒你,我只是——恨——你——

满意地听到房里传来的裂帛声,她冷笑着转身出去。还没走到门口,忽然听得人声喧哗,大片的人群往这里来,一人一马当先,先奔到了院门口。

太意外,太震惊了,她愣在当地——明明天衣无缝,怎么可能有人找得到?

院墙很矮,颜生锦一眼便见到方若宁站在院子里,顿时飞身下马,“你在这里?千初呢?你们没事吧?”

他的一颗心放了下来,方若宁既然在这里,千初也在。

他说什么?他说“你们”?

方若宁的心里,忽然有丝感触。然而还没等她开口,房门打开,走出衣衫不整的凌玉来,“我说你们哪儿来的?吵死——”蓦然见到门外黑压压站了一片人,顿时住了口。见到院中两人的模样,大吃了一惊。

“陈虎!陈虎!”他腿软地退进了屋子里,一把把陈虎拉开,“完了,那娘们的老公来救他的相好了!”

颜生锦一见房里出来一个衣衫不整的猥亵男子,眼前立时一黑,心头怦怦直跳,阳光如旧,他的身子却先凉了,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追进房来,每一跨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软软的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

屋子里光线阴暗,他一眼瞥见床上躺了个人,已经是衣不蔽体,鹅黄的外裳被扔在地上,那是千初最爱的鲜亮颜色。

陈虎忙乱地穿衣服,凌玉一见进来的人脸色惨白如死,颤声道:“这位、这位大爷,我们是听你夫人的吩咐办事啊,都是你夫人硬让我们——”

“啊——”

他们面前这位看来温和的男人疯了似的一声嘶吼,迎面就是一拳,凌玉的鼻血顿时长流。颜生锦的拳头不停地落在凌玉身上。元神在体内沸腾激越,每一滴血液都充满了嗜血的恨意。

陈虎捞起一根长棍,狠狠地在颜生锦背上抽了一棍。

庆云随后跟进来,指尖拈起一枚银针,陈虎想起去年吃过这个妖怪女人的亏,又见门口乌压压的人涌过来。吓得手一松,棍子掉在地上。

“不许进来——”颜生锦嘶声喝道,“一个都不许过来——”

进要踏进来的庆云怔住了,面前的颜生锦,哪里是平时的颜生锦,他紧紧地盯着面前两个人,脸上没有丝毫的血气。仿佛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眼睛里,眼眶似要暴出鲜血。

他这一声喝,凌玉和陈虎立刻明白自己的生机在哪儿,那就是,捉住这个带头的,再威胁外面那些人放了自己。

庆云一看就知道颜生锦是没有打过架的,根本不是那两个混混的对手。但是没有想到,他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他的额头有鲜血滑下,身上也不知挨了多少棍,完全不顾自己身上挨了多少伤,每一次出手,一定要伤到对方。

他,在发泄……

也许身上每一处伤口,对他来说都是逐渐的解脱,反而能减轻心里的痛苦。

内心痛到了极深处,身体受的伤,仿佛能够稍微舒服一点。

他的眸子里迸出强烈的恨意和怒火,仿佛想把他们两个生吞活剥。那一刻,这个看来温和的男人仿佛变成了饥饿的野兽,变成了嗜血的恶魔。

两个混混渐渐胆怯了,蓦然跪了下来,纷纷磕头,“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啊!大爷饶命啊!”

颜生锦慢慢地站起来,额头的鲜血流下来,滚烫,流过冰冷的肌肤。他的身体已经没有了一丝温度,五脏六腑却仍在沸腾如被火炙。

“出去。”

他说。吐出来的仿佛不是两个字,而是两块冰。

两人连滚带爬地闪了出去。

花千初躺在床上,没有一丝知觉。

他走过去,明明只有几步之遥,却像是走了千万年才走到她身边。

庆云走上去,一看她臂膀的守宫砂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颜生锦整个人忽然脱力,软软地靠着床倒下。

“没有来迟……”他喃喃地说,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还好……没有来迟……”

到了这一刻,浑身的知觉才慢慢地恢复了过来,头上的剧痛,四肢和背上的伤,如潮水一样涌了上来。他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她身上。仅仅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也痛得额上滴下冷汗。

喘息了片刻,他走出了房门。

在院子等着的每一个人,花家的族人、护院和店铺伙计,没有一个人见过这个样子的颜生锦。

他的头发散乱,鲜血流下脸颊,眼睛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一步一步走出来,好像随时都要倒下,护院立刻上前扶住他,他稳了稳心神,道:“今天,辛苦各位了。小姐被这两个小贼抢劫了钱财,这两人还想绑票勒索花家,各位都是见证。”

看着浑身颤栗的两个混混,胸中的愤怒和痛恨立刻涌了上来,他遏止住自己杀人的欲望,低声吩咐:“把这两个人送到官衙去。”

这番话,算作是对这次意外的解释。然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出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心里知道,回去之后,每人少不得都有一份封口的好处。

因此大家都依言退了开来,颜生锦吩咐月牙儿:“去雇一辆轿子。”

月牙儿去了。片刻,雇了一乘青衣小轿来。

颜生锦把花千初抱了出来,一起上了轿。

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方若宁一眼。

“哈哈哈……”方若宁狂笑了起来,“好啊,好啊,英雄救美啊!颜生锦,你封得住花家人的口,怎么不把我也送进官衙去啊?!”

颜生锦看了她一眼。

冷到骨子里的一眼。

没有一丝情绪,没有怨恨,没有惊异,没有愤怒,什么都没有。

就像看到一个陌生人,就像看到一缕空气。

于是方若宁震惊地明白,她从此被永远地剔出了颜生锦的生活。

她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你何苦如此?”庆云叹息道,“你本来已经走投无路,是颜生锦救了你,还娶你给你安排安宁的生活,你为什么不能安分一点?”

“安分?!”方若宁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她,“风凉话谁不会说?你能看着你的丈夫眼里心里只有另外一个女人?!狗屁!”

庆云微微摇头,“这是你最大的错误。”

“我想守住自己的丈夫,有什么错?!”方若宁痛心疾首,“我有什么错?!”

“你错在把颜生锦当成了真正的丈夫,想独自占有他。你应该知道,颜生锦是属于花千初的。无论他有没有妻子,他心里永远都只有花千初一个人。幸好,这次千初没有事,如果千初真的出了事,你就会知道,你对千初所有的伤害,都伤在了颜生锦身上。”庆云最后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悲悯,“千初好好地活着,他才能好好地活着,你才能好好地生活。可惜这个道理,你竟然不知道。现在,你亲手把自己的生活毁了,从今以后,好自为之吧。”说完,她跟上了前面的轿子,走了。

轿子远去了。

永远地远去了。

方若宁呆若木鸡。

错了吗?

真的是她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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