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洲见那晴眼神中带着深邃,仿佛能穿透心灵一样,感觉自己又被扒了个精光。突然想到自己身在荒山野岭,跟那晴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暗骂自己怎么会有这么肮脏的想法,顿时脸上一阵绯红。那晴见周洲脸红,突然笑开了花,说:“你一个大男的还会脸红啊!”周洲琢磨自己心里想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多半是被那晴猜了个透彻,一时间感觉无地自容,恨不得立马冲出旅馆,跳崖自尽。过了好一会儿,那晴缓缓说:“现在你身无牵挂了,是不是该考虑考虑我了?”
周洲没想到那晴还真是有什么说什么,一点不藏着掖着,心想自己在她面前真跟个娘们似的。只是自己如今还没从失恋的阴影里走出来,老七又对那晴一往情深,还有老三……周洲真不知道自己以后怎么面对老三,这个跟自己亲如兄弟的人却背叛了自己,周洲不知是该释怀还是怎样,一时间心里生出一张错综复杂的网,越是想要理清就越是乱成一团,看着那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晴笑笑,说:“没关系,我这人信缘分,缘分没到强求也没用。”周洲尴尬笑笑,心想那晴还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只可惜自己顾虑的太多,也许真像她说的,缘分没到吧……
第二天凌晨,周洲正睡得香甜,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睁眼一看,那晴早全副武装,催促着自己起床,周洲洗了把脸,穿好外套就跟着那晴出了宾馆。两人一路小跑来到一处宽敞地方,等着看日出。那晴说昨天晚上下了小雪,今天天突然晴了,好像这日出就等着咱们似的。周洲点点头,一阵兴奋,静静的等着。过了许久,天边渐渐现出一片红霞,仿佛初生的婴儿一般,带着粉嫩,周洲紧握着双手,生怕自己伸出一根手指,便会立刻将这片天捅破。红霞慢慢扩散,渐渐变成金色,那晴突然喊了一声:“周洲,快看!”周洲顺着那晴手指的方向,见一片海一般的云浪,被阳光照得五彩斑斓,好像一个巨大的万花筒,悬在山间。周洲转眼看那晴,见那晴的脸被阳光照得金黄,一双狭长的眼睛映射出云海的颜色。
那晴此时也感觉到了周洲的目光,侧脸看向周洲,而后缓缓地抱紧周洲,亲吻下去。周洲并没有躲闪,因为他觉得,此刻的黄山宛如仙境,若是少了这一吻,便好像画龙忘了点睛一般,难免坏了风景。那晴松开手后,莞尔一笑,说:“疗伤第二步,感受幸福!”
两人回到宾馆,收拾好行装,那晴说:“下山吧!”
周洲疑惑道:“咱们费了这么大劲儿,怎么不多玩几天?至少也在山上待一天再走啊!”
那晴说:“你没听过‘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吗?”
周洲心想那晴玩的真叫境界,自己怕是拍马也赶不上。不过话说回来,按照那晴周游世界的目标,不抓紧时间也真难以实现。两人下了山,那晴带着周洲来到一处偏僻的村落,一进村周洲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回想自己在山上看到的一切,跟这里比起来真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甚至都不如地下,简直是地狱。周洲心想自己活了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中国还有这么穷的地方,每家每户的屋子几乎都是木质的,上面盖上瓦,有的甚至只铺着厚厚的草。那晴把周洲领到一家院子里,这家的家主姓仡卢,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妇人,周洲见老人正在院子里挑谷子,四下看看发现家里只有老太太一个人,就问她:“您家里子女呢?这院子里就您一个人住吗?”老人说着一口阜阳话,那晴在一旁解释说,这老人老伴死得早,家里本来有一儿一女,后来都去城里打工了就再也没回来,老人就这样一个人过了几十年。那晴说她第一次到黄山县就住在老人家里,临走时给老人住宿费,老人说什么也不要,那晴回到家后感觉老人孤苦伶仃,怪可怜的,于是每年都会到这来看看老人,顺便旅旅游,城市的喧嚣有时候会让人觉得迷失,来到这,才能找回心灵的宁静。周洲心想这老人的确挺可怜,快八十了还一个人住,也没个人照顾,以后身体不行了,可怎么办?那晴说仡卢老人早把这些都看淡了,老人有一次跟她提到说自己出生就在这个茅草屋,以后死也在这里,算是落叶归根了。周洲听得都快哭了,说以后每年都陪那晴来看老人。
临走时,那晴给老人留了几件衣服,周洲要留些钱,那晴没让,说老人从不收外人的钱。周洲跟那晴坐在回程的火车上,心里思绪万千——这世界有太多的美好跟丑恶,也有太多无奈,想活着就要面对现实,像老人每天面对着自己的茅草屋。那晴笑笑看着周洲,说:“疗伤最后一步,感受平静!”周洲也笑笑,两人的笑脸被夕阳照得格外灿烂……
开学以后,周洲回到久违的校园,感觉有点物是人非的意思。一边往寝室走,一边看着满天飘下的雪。东北这边一到冬天就四处都是雪,周洲还记得上小学的时候,老师总爱布置一篇作文叫《第一场雪》。那时候的周洲文采斐然,提笔就写:“今天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爸爸带着我去邻居家的门口打雪仗,我看着满天洁白的雪花飘下来像面粉一样,爸爸大口喘着粗气,说这味道真清新。慢慢的雪越下越大,院子里的海棠树都开满了梨花,我摘下一朵,放在书包里,说要送给我最敬爱的班主任老师。爸爸夸我真是个细心的好孩子,我高兴地说明年春天我们还来这里!”周洲每每回忆到这里都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特牛,颇有莫言小说的魔幻现实主义风格。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再看雪早已经麻木了,所幸那晴救了自己,否则自己的心也麻木了。
恍惚中,周洲终于走到寝室楼门口,想到自己就要面对老三,突然觉得有点忐忑,到了寝室见兄弟们早都到齐了,唯独没有见着老三。周洲问:“老三怎么没回来,是不是还躲着我呢?”老二说:“你这一寒假都死哪去了?手机关机,上网给你留言你也不回,兄弟几个都以为你想不开,上吊自杀以身殉情了。”
“少贫,我这寒假观赏祖国大好河山来着,特有意义,哪像你们每天混吃等死跟进了养老院似的。”
老七一听这话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放下鼠标特严肃地问周洲:“寒假你出去旅游了?”
周洲倒没注意老七的表情,只听老七这话觉得这小子有点思想,终于问到点子上了,自己事先准备好了一大堆牛皮,就为了证明自己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看来还真派上用场了。眉飞色舞地开始说:“当然是去旅游了,不然还盯着电脑看图片啊?其实你们没事儿也应该多出去走走,看看壮丽山河开阔开阔心胸,我这一趟下来感觉整个人都精神百倍,跟重新活了一回似的。齐秦唱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这回算是体会到了,整天窝在学校一辈子也……”
周洲正把牛皮吹到九霄云外,老七突然蹦下床来,打断周洲说:“你出去旅游跟谁一起的?”
周洲万没想到老七这得道高僧竟然还有这么细腻的一面,这点蛛丝马迹也能被他织成了铁锁链,还是专捆那种赶赴刑场的死囚犯的,周洲真跟个死囚犯似的畏畏缩缩,说:“我……我一个人去的啊。”说完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心想老七能信就出鬼了。
这时候老二的话把周洲给救了,“你俩别扯没用的了,说点正事儿吧,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老三的事儿吧?”
周洲没明白什么意思,耸耸肩表示不知道。老二叹了口气说:“老三家里出大事儿了,他爸被人举报说工程违规,后来又查出来一大堆子乱七八糟事儿,现正在局子里关着呢。寒假时候给老三打电话,听老三那口气跟你刚失恋时候差不多,我怕他想不开就不停地劝他。”
“……”周洲听老二的话戛然而止有种让人掐住喉咙的窒息感,像洗澡时候身上打满肥皂却突然发现停水了,心里恶狠狠地诅咒那些总爱说半截话的人,问:“那后来呢?”
“后来他说没事儿我就把电话给挂了!”
老七笑笑说:“你打电话时,小护士肯定早脱光了躺床上喊你呢吧?”
老二点头笑笑表示承认。
周洲心说这俩家伙心真他妈大,老三出这么大事他俩还能笑得出来,赶忙说:“这话你也真信了!老三那人死要面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说没事儿就肯定要出大事儿。赶紧收拾收拾跟我去老三家看看吧,别去晚了这小子真有个三长两短就麻烦了!”
其实周洲本来用不着这么紧张,不过他总觉得老三出事儿跟他有关,感觉自己像是在老三要自杀的时候提前给他准备了把刀。老二提醒说:“咱去了能帮上什么忙?反倒给老三添乱,再说明天就上课了,咱一个寝室集体****可不是闹着玩的。”
周洲说:“你们不去我自己去!”说完就要收拾行李。
老二看周洲是铁了心要学关二爷玩忠义,心想这俩人单独凑一块可不是什么好事。一个让人背后捅了一刀还没好利索,一个被人正拿着刀架在脖子上,俩人你一言我一语聊起来就跟俩日本武士决斗似的,老二一想这场面就觉得血腥。赶紧说:“要不这样吧,留下老大、老小看寝室,其他人一块跟你去,到了那真有什么事还能互相照应着点。”周洲一脸感动地看看老二,差点没替老三挤两滴眼泪出来。
几个人交代好了就要出发,老二挂掉电话说小护士非闹着要跟去。周洲说这又不是去聚餐她跟着瞎凑什么热闹。老二笑笑说:“她想看老三家大house最后一眼,说怕这辈子再没机会坐在那么牛的客厅里喝咖啡了。”路上几人照常说说笑笑,只是好像少了从前的洒脱。周洲端来两桶泡面递给老二两口子,说:“趁热吃吧!”小护士看看眼前的泡面差点没哭出来,说:“这社会还真是世态炎凉,从前坐着火车去方涵家从来不吃泡面,就等着到方涵那大口大口地消灭山珍海味,一顿饭下来能顶三天,现在感觉自己跟个民工似的。”说完就拿着叉子在面桶里玩素描,一边还说:“这东西是人吃的嘛!”周洲看那面都快被小护士画成梵高了,再看旁边一民工兄弟正端着面拿眼睛盯着小护士,眼神那个迷离,好像在琢磨要不要把面桶扣小护士脸上。老二于是赶紧装出一副家长教育孩子的架势,说:“有的吃就不错了,你当咱是什么高干子弟呢?吃点面还挑挑拣拣的,在家的时候我见你吃的挺香的啊!”
小护士一脸委屈说:“心情不一样你懂吗?”
周洲再看那民工慢慢收起眼神,又专心在面上,心想这兄弟肯定觉得因为一小丫头瞎了一碗面不值当。于是劝小护士,说:“赶紧吃吧,一会儿凉了。到老三家指不定要抱头痛哭几个小时呢,不攒点体力怕你这小体格顶不住。”
小护士一脸哭相问:“有肠吗,来根肠啊,你俩还真拿我当民工啦?”
老二赶紧一把捂住小护士的嘴,再看那民工猛地站起身就往自己这边走。老二赶紧给周洲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齐从座位上跳起来拦住民工。刚要说话就见后面呼啦啦站起来十多个民工,各个手里端着泡面就要往两人脸上招呼。周洲吓了一跳,心想这年头民工都玩黑社会了,老三他爸一搞工程的能不栽嘛!老二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小护士就往旁边车厢跑,速度那叫一个快,牵着小护士跟牵着风筝似的。周洲心说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追着风筝跑,一边跑一边还听后面民工兄弟在那嘀咕:“我扔一面桶这仨人至于紧张成这样吗?”
跑出了好几节车厢,老二才放下心来,再看小护士一身的面汤,嘴里还嘟囔着:“我怎么每次跟你们在一起身上都得挂彩啊!”老七几个见三人一脸狼狈,问:“这怎么弄的?跟人打起来了?”周洲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指着小护士,说:“你问她!”小护士一脸委屈,差点哭出来:“哪怨我呀,谁知道现在民工都这么牛了!”老七一听民工,若有所思,说:“我可听说老三他爸被人举报就是一民工带的头,要不咱过去唠唠,没准儿能打听出点什么。”周洲说:“现在的民工都牛成这样了?老三他爸后台多硬啊,一个民工就把他玩废了?”老七笑笑,说:“这民工多半是给人当枪使,后面的黑手还不定多牛呢!”周洲想想也是,老三他爸这些年剥削了多少民工啊,要真是被一民工就给玩废了,现在老三家早搬公安局去了。
几人壮着胆子回去找那民工兄弟,那兄弟倒挺客气,一见几人就问:“你们都是大学生吧?我儿子也是大学生!”周洲刚要说你他妈才是儿子,老七赶紧在一旁拦住,说:“您在哪高就啊?”周洲听了差点乐出来,心想这小子客气得有点悬乎,那兄弟要能听懂就怪了。谁知道这民工一出口就是文章,说:“哪里哪里,四海漂泊,只为糊口而已!”周洲听完跟活见了鬼似的,突然想起于文涛说过,这社会民工说起话来都跟大学教授似的,而大学生听教授讲了两年课出来又都混成了民工,想想真是悲哀。
老七跟这民工俩人客气半天,终于聊到正题。这民工说起来跟老三是老乡,老三他爸进局子那天他还在外地打工。听工友说老三他爸这些年搞工程没少得罪人,只是有人罩着,一直没人敢动。后来这领导看中了手底下一个女职员,就要求这女的跟自己好,说不答应就把她全家送进监狱。这女的没办法只好委曲求全,领导一高兴就把她安排到手底下做秘书。没想到这女的一边给领导当小三,一边偷偷搜集证据,就把这领导告上法庭。这领导知道后差点没杀了这女的全家,可惜法院的刀比他快了一步。民工说这年头反腐,一个小三能顶上好几个检察官。周洲赞叹这民工真有思想,突然想起有位诗人说过,人都有一张面具,藏在面具底下的也许又是另外一张面具。这民工面具下面敢情藏着一位哲人,那小三又是一女特务,而自己面具之下又是什么呢?这么多年,周洲有过太多张脸,甚至于让他分不清哪张是真,哪张是假,周洲没有勇气撕开假面,他怕疼,怕撕到最后只剩一副枯骨。
上头罩着的人一倒台,老三他爸瞬间暴露在烈日底下,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仇人的眼睛比雪还亮,老三他爸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早被这些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没过几天就有一民工举报说他工程违规,其实明眼人一看都知道是障眼法。民工提供了一大堆证据,法院的人惊讶地看看民工以为他是中央情报局的。其实这事儿还只是个引子,之后几天十几个民工代表不约而同地揭发老三他爸的各种罪行。一杆枪打响叫犯罪,无数杆枪一同打响叫闹革命,陈凯歌电影《霸王别姬》里有段话说的经典,“台下坐的可都是劳动人民,唱不唱您自己掂量着”,这帮人黑吃黑,拿民工当枪使,真不知道是幸事还是祸事。
老七说这下好了,该了解的咱都了解了,免得到了老三那,这帮人有一嘴没一嘴地问,老三一边哀哀欲绝,一边还得给这帮人讲故事,怪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