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吧里的灯光随着音乐摇摇晃晃周洲顿时有种眩晕的感觉,他看着周围的人群跟着节奏摇摆着身体像是一种宗教集会,舞台中央几个女神正拼命地甩着头发让周洲看不清她们的脸,不过周洲还是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正是夏沫。虽然周洲在进门以前就想象到了一切,他想象到周围的五彩灯光,想象到人群疯狂的呐喊,想象到被簇拥在其中的夏沫,却没能想象自己见到这一切时的心情,那种平静到可怕的心情。周洲麻木的看着眼前这个女孩,那个曾经坐在教室里认认真真给自己讲习题的女孩,那个因为心软原谅自己过错的女孩,那个担心自己考不好试而深深自责的女孩,那个临近毕业羞涩的往自己手里塞纸条的女孩,那个高考失利后坐在马路边放声大哭的女孩,那个在自己心里搭建起童话般城堡的女孩……如今却是另外一个人。她的名字依然叫夏沫,就像自己依然叫周洲,她麻木地看待眼前的灯光,就像自己麻木的看待生活,她被对三儿无情的糟蹋,就像自己……
迪吧的音乐终于缓缓停息,夏沫慢步走到台下。周洲看着夏沫越来越近,突然心里生出一股恐惧,这恐惧随着血管流遍全身。周洲呆钝了片刻,突然疯一般跑出迪吧。
几个月后,周洲坐在县土地局的办公室里,踌躇满志,他正面临着人生的一个重大选择,这选择或许将会决定他未来直到死亡那一刻的人生道路。
这段时间里,周洲也曾去迪吧找过几次夏沫,两个人只是聊聊天,时而喝喝酒。周洲曾问过夏沫为什么大一的时候突然来找自己,夏沫笑笑说再坚强的人也有软弱的时候,她说她只想在自己的生命里保留一份纯真。周洲想起张晓妍跟自己说过的话。她说夏沫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再找男朋友,而你的每个女朋友她都比你还熟悉,然而即使在你过得最痛苦的时候她也忍住没来找你,她怕自己给你带来的只能是更大的痛苦,她就这样默默地守护着你,像是你童话城堡里的卫兵,而不是公主。周洲听到这话时真有一种冲动想跟夏沫远走高飞,他觉得自己亏欠夏沫太多太多,只是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轻狂的少年,胆小、懦弱、懒惰、自欺欺人占据了他的全部,他仿佛已经活了千年。
张琳知道周洲跟夏沫的事后,一如往常地什么都没说,只是在聊天的时候,周洲感觉到张琳的心事好像越来越重。毕业后,周洲跟张琳分别领到学位证,张琳说她爸爸妈妈要找周洲到家里吃饭,算是小小地庆祝一下。饭桌上,张父一改往日沉默,跟周洲聊了许多,聊到最后张父竟然开了一瓶酒,说要跟周洲喝几杯。周洲被这突然的热情吓了一跳,颤颤巍巍地说不用。张父笑笑说:“大小伙子怎么能不喝酒呢?来,咱爷俩今天多喝点。”周洲没办法只好跟着喝,喝到最后有点晕,周洲心想张父不愧是县里的老领导,光靠这酒量就够当个科长了。两人越聊越开心,周洲突然有种找到忘年交的感觉,正跟张父吹牛说自己能力强,只是千里马一直没遇到伯乐,现在遇到张父就跟管仲遇到齐桓公似的。张父突然话锋一转说:“小周现在毕业了,以后有什么打算啊?”周洲听这话一愣,说:“我在您这干的挺好的……”张父摆摆手,打断说:“我不是说这个,男人嘛,事业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家庭!”周洲更疑惑。张父接着说:“你嘛,小伙子不错,我挺看好的。现在你跟琳琳都毕业了,事业也都稳定了,你们俩在一起相处也有两年了,彼此都了解也都挺投缘的是吧?”周洲此时大概明白点张父的意思了,一边不住地点头一边思索怎么应答。周父继续说:“你刚才自比管仲,其实我看你完全可以媲美诸葛亮嘛……哈哈哈哈哈……只是即便是诸葛孔明,少了东风也无法火烧赤壁不是……哈哈哈哈哈……如今我看你啊,只欠一样东风,你猜是什么?”
“结婚?”
“对喽!”张父一拍手掌。一旁张母也凑过来说:“是啊是啊,小周这孩子就是聪明,一点就透,哈哈哈哈哈……”
周洲虽然已猜到七八,可听到张父张母确认后还是觉得突兀,特突兀的那种突兀。联想起张琳知道自己跟夏沫故事后的平静,联想起自己毕业后工作安排的顺利,联想起张父今天一如往常的热情,周洲觉得这他妈简直就是个阴谋,巨他妈突兀的一个大阴谋!
“我……叔叔……我……”
“不用急着答复,毕竟婚姻不是小事,我和你阿姨也都不是强人所难的人……哈哈哈哈哈……”
周洲听到这话,心里稍稍平静了一些,点点头说:“我吃好了,叔叔阿姨我先走了,天不早了。”
临走时,张父拍拍周洲的肩膀说:“对了小周,下个月就要考公务员了,我跟局里领导打好招呼了,叔叔相信你这么聪明一定没问题。”说完深深地看了一眼周洲。
周洲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感受着夏夜的暖风吹到身上,旁边飘来工厂的烟味,混着夏夜的闷热让人感到窒息。周洲快走几步想躲开这浓烟,却发现自己已经满身是汗,他觉得热,特别的热,像是一只银器被投入巨大的熔炉里,翻滚着,融化着。
周末的时候,周洲给张琳打了电话,两人约到一家冷饮厅。周洲看看张琳问:“前几天去你家里吃饭,你爸妈说的事儿是你交代的吧?”
张琳喝了一口咖啡,说:“是!”
周洲看着张琳平静的眼神,放下杯子,双手抱着拳向后靠在椅背上说:“张琳……你知不知道我有时候看着你觉得特可怕……你知道结婚是什么概念吗?这不是小事儿,不是儿戏你懂吗?”
张琳突然笑笑说:“我倒觉得你特可怕,你有那么多故事我没有,你有那么多朋友我没有,你有那么多恋人我没有,你有那么多自由和潇洒我也没有!我在你身边每时每刻都感觉到一种危机你知道吗,我怕有一天你手机突然关机,我怕我再也找不到你,我怕你像方涵当初甩顾雅倩一样把我甩了,我跟你在一起我觉得特害怕,我觉得……”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在一起呢?你心里有这么多恐惧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呢?”周洲等待着张琳的答复,等来的却又是一阵沉默,周洲从前对这沉默感到恐惧,而今天却第一次觉得厌恶,“……张琳……张琳你爱我吗?”
“我……”张琳没料到周洲突然问出这一句,有些害羞地点了点头。
周洲摇了摇头,说:“张琳……张琳我要你看着我,我要你说出来,你爱不爱我?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结果迎来的又是一阵沉默。“一句‘我爱你’就这么难说出口吗?张琳……你觉得连一句‘我爱你’都说不出口的爱情还算是爱情吗?”
“周洲你成熟点,你知道……其实生活本身就是生活,它包含了一切又跟一切都不同,它不是爱情,更不是梦想、自由、热情、洒脱。它只是生活只是我们必须要过的生活你懂吗?”
“哈哈哈哈哈… …”周洲听到这话突然像疯子一样笑起来,他能猜到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可他还是放纵地笑着:“张琳!你告诉我生活不是爱情,你这辈子只谈过我一个男朋友你连‘我爱你’三个字都不会说你竟然会说出这些道理。你……你不觉得这是一种悲哀,一种讽刺吗?你不觉得这一切特可笑吗?”
张琳没说什么只给了周洲一个重重的耳光,这大概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打别人耳光。周洲笑笑说:“我们分手吧!其实我觉得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恋爱过!”结果又迎来了一个耳光。周洲笑笑看看周围的人,大步往门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周洲见张琳趴在桌子上,双肩不停地发抖,像个委屈的孩子。他不忍心留张琳一个人在这里被人当成笑柄,他知道被当成笑柄有多难受。
两个人走到张琳家楼下,周洲说:“你上去吧,我回宿舍了。”张琳看着周洲快要走远,突然说:“周洲!你想跟我分手你立马就会丢掉工作,我爸能给你铺路也能把这路拆了,你想亲手毁了自己的未来吗?”
周洲回过头,只说了一句:“我对不起你,你爱怎么拆就怎么拆吧!”说完大步走远。
几天后,周洲收拾了东西从宿舍搬了出去,背着行李走在街上他突然感觉到一种伴着恐惧的兴奋。那晴说过,其实人最大的劣性在于害怕改变,你可以把它归结为惰性,也可以称之为惯性。记得《肖申克的救赎》里,老布鲁克斯被假释后惶惶不安害怕出狱,最后只能自杀,想想真让人悲哀,可这世界上又有多少人被关在自己的监狱里害怕自由的到来呢?
许多年以后,周洲再次回到DN的校园,寝室八个兄弟都已到了而立之年,大家细数着曾经的点点滴滴。那个只允许自己谩骂却从不容他人轻视的校园,那些哭过、笑过、悲伤过、幸福过的脸孔,如今都变了模样。周洲讲述了自己这些年的生活,讲他在马来西亚的小镇上划着船像是在天空中畅游,讲他在智利的冰川上看见天堂的样子,讲他在塞班岛采集珍珠一样的浪花,讲他在墨尔本乘着五彩的热气球看到了真正的童话世界,讲他在五峰山断崖之下险象环生与死神擦肩而过,他说这断崖好像是我们的生活,许多人挤啊挤只想在这里争夺一块立足之地,却忘了崖下的风景,那是一片更广阔的森林。方涵看着周洲的笑脸像是又回到了从前,那笑脸带着希望带着梦想带着对生活火一般热爱!几个人齐齐踢着正步,迎着嘲笑,迎着诧异的目光走出了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