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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朋友与敌人之间,往往只有一步之遥。那一步,有些人跨起来非常艰难,有些人跨起来却很容易。后来,林炜经过仔细琢磨发现,肖风应该属于后者。
37天,连周末都算在内的37天。
时间过得很慢,却也过得很快。好不容易数到日子,鑫誉案发时被刑拘的那二十多个人,开始陆续地从看守所里释放出来。虽说唐荣信、叶奇、马建平三个人被正式批捕,但赵江平那头有了明确的帮忙态度,肖风几位还是松了一口气。
肖风只是不知道,在鑫誉的案子上,赵江平悄悄地画了一道线。线外的,经过一个月的刑拘惩处,教育目的基本达到,写好保证书,保证从今往后不再从事非法证券业务,就可回家;线内的,虽也可暂时回家,但必须办好相应的取保候审手续,或许等待他们的,还有法律的审判。
没承想,才舒缓两天,又因为一件事,差不多了结的这个案子忽又变得渺茫。
这是件小事,可小事往往会惹出大祸。通过这件小事,鑫誉非法证券案竟出人意料地被拎出水面,突然晾到五湖市市民们的眼前。
鑫誉公司有位女业务员叫邱月,今年23岁,年后刚和男朋友领了结婚证。甜蜜没多久,就因公司案发而被刑拘。那天,刚放出来的邱月回到出租屋,不想开了门,竟看到不堪入目的一幕——她的那位合法丈夫正和一个风骚妖艳的女子,活色生香地滚在床上……
而且,在邱月被拘留期间,她妈妈因心脏病发作突然病逝。家人的不理解,丈夫的背叛,双重打击一下子击垮了这位刚受过煎熬的女孩。就在当天傍晚,精神恍惚的邱月登上了环丰广场顶楼的露台,准备与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诀别。
好在邱月的失魂落魄,引起了大厦保安的注意。最后,在民警的劝说下,她醒悟过来,生活的挫折与宝贵的生命相比,毕竟算不了什么。
邱月的跳楼本就是一件小事,可人们对社会新闻的关注,已远远地超过其他,人们窥视、猜测、欷歔,在茶余饭后讨论着。
实际上,事件从发生到平息,还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可经过《五湖都市报》社会版一曝光,整个五湖的目光就都被吸引了过去。更可怕的是,也不知消息从哪儿漏出,人们开始从女孩多舛的感情遭遇,谈到她上班的这家公司,再从这家公司被警方查处,谈到公安办案的诸多不公与明暗规则……
总之,众说纷纭。
传闻是可怕的。
赵江平当然也听到这些传闻。这天,他到市局参加工作会议。会后,新局长特地将他单独留下,并意味深长地对他说:“老赵啊,在办案的方式方法上,咱们还得注意,可千万别有什么过激的行为。如今的媒体、网络、社会舆论,哪一样都会搞得咱们很被动!”
新局长的这番话虽没明着讲,但赵江平听得清楚,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冷着脸回到办公室,再听说宋书良又查出鑫誉公司近1000万的涉案金额,这下赵江平更无法冷静了。他先是在房间里来回地走了几下,脸色由白转青,太阳穴上青筋暴起,双颊微微地颤抖,满腔的郁闷无处发泄。
这王东到底是干什么吃的,不用说一个小小的宋书良搞不定,怎么还弄出这么多乌烟瘴气的麻烦事来?赵江平很后悔,真不该答应帮忙!他没再多想,顺手就抓起电话,给王东打了过去。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啊?添乱是吧,那我就成全你们……”赵江平说完就将电话挂了。
成全?成全什么?一通没头没脑的电话,就像突然丢来的一颗炸弹,顿时把王东给炸蒙了。怎么回事?再仔细琢磨,王东琢磨出赵江平话里的意思。这时候,他刚好和肖风几人坐在逸祥茶会所里,商量着如何消除邱月事件的不利影响。
电话一接完,空气就凝住,闷闷的,沉沉的。刚刚还在讨论的话题,也因此戛然而止。良久,周强望着脸色已经发白了的王东,怯怯地问了句:“老赵怎么说?”
“这哪儿跟哪儿?”王东惨着脸,愣愣地回了眼周强,又低头沉思,恨恨地抽着手里的烟。肖风的心也随即重重地一震,难道是邱月的事让赵江平难堪了?这一难堪,恐怕就会……
肖风的脑子里一阵空,再抬头时,只见王东已提上包匆匆推门出去。肖风没问王东去干吗,当然,赵江平发了火,王东就不得不去灭火。至于这火怎么灭,能否灭得了,肖风很忐忑。
房间里长时间安静着。
周强怔怔地望着王东离去的身影,许久才收回目光,结巴着问:“老……老赵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那也只有天知道。肖风苦笑不语。蒋选维这时幽幽地冒了句:“这就叫节外生枝。”
望着肖风神色严峻的脸,周强这才琢磨出其中的复杂意味,顿时也惊得面如土色,慌忙问:“那怎么办?”
肖风一阵摇头,仍旧沉思不语。
半晌后,蒋选维倒是有些主见,说:“要不,咱们还是按照原计划,走!”
“走?”周强瞥了眼蒋选维,又将目光投向肖风。肖风先是叹了声,须臾后又皱着眉头道:“这倒也是一个办法。不过……”
其实肖风是想说,眼下尚不知赵江平具体是什么意思,虽说原先做过相应的躲避方案,可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毕竟那时的紧急情况现已得到缓解。再说,这么仓促就做决定,会不会对王东不公?
蒋选维当然理解,但还是果断地说:“老肖,我觉得你多虑了。你们有没有发现,最近王东好像有些变了。”
周强有些诧异地说:“变了?我怎么没觉得?”
肖风双目定定地望了一阵蒋选维,又沉默不语。
老蒋说得没错,最近王东的确有变化。自从他面见鲁然光和赵江平之后,许多事已不再向肖风通报,也不商量。有一件事肖风一直还如鲠在喉,答应送给鲁然光的50万元好处费,肖风几位不是不想给,可至少也得商量怎么给,以什么方式给。毕竟鑫誉是大家的鑫誉,出钱也是大家出钱,王东怎么能擅自做主了呢?
半天,肖风才缓缓地点了头。
周强依然心神不定地望着两位,问道:“那邱月的事怎么办?不管啦?”肖风悻悻道:“还怎么管?眼下救急不救穷,我觉得老蒋说的有道理。”
蒋选维喝了口茶,继续说:“至于检察院那头,鲁然光既然收了钱,后续的工作干脆就全丢给王东。我想,如今事情都到这份儿上了,就不怕他撂挑子。王东也不傻,现在就差最后一哆嗦,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会想办法解决。”
蒋选维短短的几句话,分析得确实有道理。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鲁然光既然收了50万,还能不做到“磨推鬼”?
周强想了想,却讷讷地问:“这么做,王东会不会说咱们不地道?”
地道?肖风无奈地笑笑。
他没有搭话,心里只是想,越到最后关头,越应该小心谨慎。赵江平这一发火,真不知后面跟着会折腾出什么来?干脆躲躲,至少让王东不等不靠,他就会努力地想出一切办法去摆平。至于地不地道这些做人的道理,也只能等麻烦摆平了再说。
讨论过后,躲避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2
林炜当然也听说了邱月跳楼的事,只是无从得知,这事竟让鑫誉案子再起了波澜。当然,他听到了各种传闻。传闻越多,对鑫誉公司恐怕越不利。
这天午后,刚好无事,万婷秋将林炜约到天寅山庄。
事后,两人躺在房间窗户朝东的大床上,眺望着远处碧翠的雨山,林炜的目光迷茫着。
“想什么呢?”沉默了许久,万婷秋轻轻地问。
“哦。”林炜回过神,先是偷偷地叹了下,却道,“没什么!”
万婷秋一笑,试探着问:“是不是在想黄妍?”
见万婷秋这么直言不讳地提及,林炜忽又有些后悔,真不该……不过,面对刚刚还和自己颠鸾倒凤的女人,他能说是吗?相顾一笑后,反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说,鑫誉的案子会不会因为邱月的事,又一波三折?”
万婷秋听着一愣,继而嗔怪道:“早跟你说过,案件绝无可能那么快结束。你啊,耐心点吧。”说着,她不高兴地背过身去。
林炜见状,不禁一阵尴尬。
几次和万婷秋激情过后,他总会不合时宜地提及案子的事……可面对万婷秋,若不谈这些,他还能说什么?想着,林炜僵在那儿,心中马上响起一个声音:林炜啊林炜,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虚伪男人!
林炜的脸上一烫,随即将手轻轻地抚上万婷秋温软的肩头,只见万婷秋挣扎了几下,就不再挣扎。林炜不禁怀疑,女人怎么说还是女人,难道,万婷秋和李晴就不一样?
林炜暗自摇头。
林炜有种隐隐的担心,总担心有什么事即将发生。这些天,他的眼皮老跳,扯扯的,扯得他有些心慌。林炜慌的似乎是自己和万婷秋的事,又像是案子的事。总之,这些事如同辘轳一般,一直在心中徘徊瞻顾、左右为难。
他和黄妍,毕竟是近10年的夫妻。
这段时间以来,待在泞川的黄妍居然和林炜一样,心里也充斥着一股无法释解的担忧。她不但想念女儿妞妞,想念丈夫,更忧心案件的进展。
尽管每天雷打不动地至少保持一个电话,林炜也总报喜不报忧,不过,细心的黄妍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一些信息。这些信息,一刻不停地困扰着她、烦躁着她……
情况,或比预想的更糟!
太阳虽照样一天天升起,一天天落下,时间却过得无比缓慢。有时候,黄妍甚至想,是死是活干脆来一刀,也比死寂的彷徨来得好。
坐在有些历史的老房子二楼的窗户边上,黄妍时常放眼远处。更远的,是海。海浪夹着潮湿,风儿也是咸的。风儿含到嘴里,苦的,涩的……
公司有些事,黄妍还从没告诉过丈夫。平时,她绝不会轻易地拿工作上的事去烦他。那些事,发生在黄妍怀孕之前。
那时的业务团队,有点不可控。见那情形,黄妍的心里发着虚。
特别是叶奇和马建平,两人在业务开发上,配合得炉火纯青,更有肆无忌惮的苗头。黄妍并没告诉林炜这些,但是,她不能不告诉肖风。谁知肖风听完汇报,反倒不以为然地劝起黄妍,好的业务员就是一匹匹饿狼,时时地眼冒蓝色精光,伺机而动,那样才能创造出意想不到的业绩来。
“可……那是要出大问题的!”黄妍担心。
“没有‘可是’!”肖风道,“我看你是想多了。当今这社会,遵循的还是丛林法则,仍然是弱肉强食。通俗点说吧,那就是聪明人赚傻瓜的钱。”
肖风将那些投大把资金到股市里的人比喻成傻瓜?到底是肖风不懂,还是真这么认为?
“那不叫赚,是诈骗!”黄妍依然坚持。
“好啦!别上纲上线。赚也好骗也罢,我看,现在的状态就很不错。当然,你说得也有道理。所以,咱们下一步必须要加强公司的客服工作。”肖风说得无比轻巧,说完,又自我感觉良好地大笑。
一日,黄妍刚好有事要找叶奇。才走进两人合用的单独隔间,就听到叶奇在和客户沟通。她轻轻地停住了脚,想听听他们到底怎么说。
“您放心!我马上让我公司的赵老师,跟您通电话。”这是叶奇的声音。几秒钟后,马建平接过电话说:“您好,我是赵老师。对,刚才小叶报告,说您有一笔资金准备操作……对……只要您跟着我操作,我完全可以保证,一个月之内将有超过30%的回报。”
听到“操作”、“保证”等字眼,黄妍心中一愣,什么时候让他们这么干了?她快步地走进隔间,因为客户的通话还在继续,她只能静候一旁,不好马上打断。
马建平只淡淡地瞥了黄妍一眼,更有干劲地继续吹嘘着曾经的“辉煌战绩”。一席话过后,客户似乎信了。马建平朝叶奇做了个“V”字手势,叶奇又接过话筒,趁热打铁地鼓动起来。
“我们赵老师是深交所的操盘手,他这次好不容易来趟五湖,您要是错过这样的大好机会,肯定是要后悔的。目前他手上已募集了两亿多资金,正蓄势待发。……对。别再犹豫了,财富往往会在犹豫之中,悄悄溜走的。……好,好,那我马上请赵老师的助理和您联络。”
须臾后,马建平又接过话筒,这时他竟变了个声调说:“您好,我是赵老师的助理,我姓宋。刚刚赵老师特批了一个‘狙击’名额。……对,我现在跟您核对一下仓位和资金情况。……嗯,好,我会把您尽快安排进赵老师的‘狙击’计划中。……行,合作愉快!”
电话打完,两人才与黄妍打了招呼。
马建平喝了口茶,得意地问:“怎么样,黄总,我和叶奇两人可以申请金马奖了吧?”黄妍干笑:“呵,不错,这双簧演得相当不错。”
马建平以为是表扬,沾沾自喜道:“‘野马组合’,所向无敌!”
“‘野马组合’?”
“旷野上奔跑的两匹黑马,停不下来的意思。”叶奇满脸堆笑地补充道。
“胡闹!”
这时,黄妍的脸已经冷了下来,冲着两人高声质问:“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这……”黄妍突然变脸,马建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顿时愣住。倒是叶奇哽了片刻,怯怯地回了句:“是唐老师……”
黄妍非常严肃地瞪着两人,须臾后,便软下口气道:“听着,马上给我停止这种开发模式。”
长久以来,叶、马两人都是公司的业务骨干,黄妍真不想削他们太过。这时,回过神的马建平立即堆着笑脸道:“黄总,您……您先别急。其实,这么做,更容易帮公司出大单。”
“大单?”
“是啊!”马建平也跟着解释,“就像今天这客户,预备资金自称有1000万,可能还不止,那咱们就当作1000万。我们和他对赌,再按收益分成,业绩相当客观。”
叶奇接话说:“没错。而且我们还先收他定金。”
“定金?收多少?”这么问的时候,黄妍的心已经怦怦直跳。
“10%,30万。”叶奇笑着回答。说完,他眉头一跳,迅速地与马建平交换了眼色。
不过,这已经让黄妍惊呆了,她也当即明白,难怪这二人的业绩会遥遥领先。30万不是小数目,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客户,一次居然敢收人家30万的定金,简直是疯了!
紧急思忖后,黄妍问:“客户看了合作合同吗?”
“合同?”马建平摸了下自己的板寸头,讷讷道,“这……嘿嘿,我们哪敢给客户看合同,一看准得黄。”
黄妍订立的合作合同,上面可明确地写着所提供的股票(个股)研究报告及后市走势预测,只作为决策参考,不作为现实的投资建议,也不承担任何投资风险及责任……确实,如果客户看了那样的合同,哪还有信心合作?可要是没签合同,那就意味着公司要承担大风险!
黄妍怎敢轻易答应,她马上态度坚决地说:“没有合同,业绩无效。”
叶马两人听了,脸色当场就变了。此时,叶奇的手机“叮”的一响,是短信。叶奇一看短信,脸又灿烂起来,说:“黄总,客户已经把钱汇过来了,您看看。”
黄妍不看,只冷冷地回了两个字:“退款!”
黄妍确实很生气,公司业务岂能这样由着性子乱来?规矩,做什么都得有规矩。没了规矩,那就乱了套。说完,她没再望马、叶两人郁闷的神情,快步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正想找唐荣信,他却先敲门进来。
唐荣信那阵子是黄妍的助理,他说:“其实,叶、马两人的业务模式,其他公司早在用,我们也只是……”
黄妍马上打断道:“其他公司是其他公司,在我这儿,就行不通,也不可取!”顿了下,又叹了一声,而后软声正色道,“小唐啊,不是我冲你发火。你想过没有,这种业务开发模式,和诈骗有什么两样?若不加以制止,任其发展,后果肯定不可控,很可怕。”
人往往会对没有发生的事,抑或对有可能不会发生的事,抱有侥幸心理。更何况,还有如此巨大的利益诱惑摆在眼前。唐荣信先是支吾了一阵,然后又说:“其实,这种模式是肖总首肯的。”
肖风?听到这话,黄妍哽住了。
真是!肖风不但认可,还反过来劝她。老板如此决策,黄妍还能说什么。不过,发现这种情况后不久,黄妍就发现自己意外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