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长时间没有碰面了。时间长得都让我忘记了第一次碰面是什么时候了。依稀记得那也是一个大厅,因为周围有树,很多树让光线变得很暗,或许因为那天窗外根本就在下雨。她出现了,走路没有声音。那天下午,我们在大厅里做着各自的事情,当时那里人很多,服饰各异,而我最终想不起她是谁。后来还是她先记起我来的,我说我那天穿了黑色的衣服,她就笑了,说约莫还是记得的,有点印象。而我对她的印象则是空白的。随后,这样的习惯一直断断续续保持着。她会在某一个晴朗的下午发短信过来,大大咧咧,肆无忌惮地在短信里冲着我开炮,说,我又看到你了,出现在王府井大街,你今天背了个大包,身边有一女,年龄不清,姓氏不明。当然短信中的“你”,是公然不讳地写着我的名字。有几次,我很努力地在人群中找她,她说她看到我的时候,是在笑,笑得糊里糊涂,我也甚至因此留意耳边的声音,而她始终不曾出现过。这让我泄气。
她有很多事情跟我接近晚上失眠不多说情感上一片坎坷。我告诉她,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的生命即将遭遇磨难,因为我左手的生命线很乱,断断续续,说不定某一天就离开了。而她马上摊开右手手掌,大方自然地对我说,我的爱情也一样,你看,它也是断断续续的,而且很多分支。我知道她是一个手心会长出桃花的女子。
她曾经把爱情看得很淡,甚至无所谓。她的朋友暗地说她注定是情妇命的。她的样子很好,天生丽质,稍加打扮,便是会让人心动的。她眉宇间流露出的是另一种气质,有一种成熟女人的魅力,所以她遭遇的大多是上年纪男人的青睐。比她大10岁,大20岁的男人,会死死跟在她后面,说好今天要请她去某某饭店,明天去看某某话剧,最后还加一句,一切消遣费用,他一力负担。这让她多少有点受宠若惊。相反,和她年龄相近的人却多少有点怕她,一般很少会在她面前表白情感。我说,这恐怕是你不知道而已。她笑,说去淘碟子的时候,曾经和店主打赌,如果店主能猜出她的年龄,她将以高额的价格买下所有进口碟子。
后来,难得有一男孩子表白了。她很欣喜,好奇也在她的举止间流露。那个男孩子比她小一岁,但她不介意。她和那个男孩子一起,多少带了点姐姐对弟弟的关心。男孩子很漂亮,身材很好,不瘦不胖,关键是有阳光的感觉,衣着干净。
男孩子对她也很好,而他却不知道她已经心有所属。她爱上的那个男人的声音,出现在午夜12点后,一个随心所欲的情感节目,一个有着悠长历史的电台。节目的自由度很高,男人对音乐研究很深入,对各个方面的电影也了解很多,从表现手法到选材所折射的社会本质,说起来都是滔滔不绝,游刃有余。她依赖那个男人的声音,因此开始给那个男人写信。男人的节目里有一个电话留言,她每天给那个男人留言,留下的言语在节目的空隙中播放,夹杂了男人精心录制的片花。男人开始不怎么留意,他以为她只是把她当成倾诉的对象。后来,男人收到了她的信,才明白留言并非留言,话都冲着自己说的。她在一个雨后下午买了份礼物给男人,她穿了夏天才穿的凉鞋,为了那份礼物跑了很长的路,鞋破了,她在男人工作的楼下等着男人的出现。她早已忘记手里拿着的东西是什么的,好像是一张绝版的CD,又好像是一张限量出售的电影,或者只是电影票,她希望男人陪她去看某一场电影,情节并不重要,风花雪月可以,冗长啰唆也无关,她明白,她要和那个男人一起。
男人出现的时候,她光着脚,在那个焦躁的夏天雨后,她不再相信爱情会产生浪漫的奇迹。男人婉言拒绝了她,他不知道,那份礼物是她做了足足一个月兼职后才凑够钱买到的。她在一所大学念书,读德语。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兼职,在电视台里写稿子,她的大学在城市西边,电视台在城市另一边。她不想挤公交,怕污浊的空气破坏自己的身体,她问同伴借了辆单车,墨绿色的,她骑车在城市间来往穿梭一幢又一幢的高层水泥建筑她会路过一座桥桥下有一条河,河水很清澈,旁边有小瓦房。她会想像自己是邮差,想像自己和那个男人生活在那些发黄的小瓦房里,每天早起,分头忙碌,傍晚碰面,共睹日落,晚上一起,温暖相依。她甜甜笑了,无怨无悔,安然生活。而此刻男人的拒绝,让她的理想破灭。
她一个人斜斜地站在雨里。那个男人比她大13岁,她所能接受年龄的最大值。那个男人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在雨里等了一夜。她不知道男孩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跟前的。男孩子给了她一把简单的伞,她笑了。男孩子不想让她难过。
她开始和男孩子一起。她以为自己会爱他,像姐姐爱着弟弟。男孩子很规矩,一直不敢怎么碰她的身体。他们有一段时间睡在一起,也只是相互搂着。她没有获得她所需要的安全感,还有她所喜欢的那种成熟的味道。在很多事情上,她认为男孩子真的很单纯,好听点说是单纯,不好听地说,就是幼稚。她知道自己所需要的是什么,她也知道他能给她的是什么,只是什么。她想自己是不该强求的,这样已经挺好了。但矛盾还是会产生的,避免不了。吵架开始了,一切都没有理由地开始,歇斯底里,没有理由地结束。她想像着自己会像电影里的某一个情节一样,约着男孩子去某一个城市,然后等男孩子上车后,自己抽身而去。她觉得那样很残忍,但不因此动摇。她说自己会很决绝的。把男孩子落在公交上,火车上,或者地铁上。她很洒脱,眼里不含有一丁点的泪滴。
但她始终没有。她不够决绝。她坦白。感恩不能随便当成爱,正如公然裸体不能随便当成艺术。男孩子笑了,他以为梦不会醒。现在,他该失望了。
她还是念念不忘那个声音只在午夜后出现的男人。她终于通过了某些关系找到了男人的地址,其中过程,无人知晓。她敲门,男人开门。男人喝了点酒,烦恼来自另一个女人的话语。她知道,男人的感情出现了冋题。那一晚,她和男人一起。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不可能介入男人的生活的。太突然了,男人没有准备好,连她也是没有准备好的。男人心情不好的日子,她在他的房子里过夜。这多少让她有点想到自己的过去,只是现在男女角色略为有所改变。男人有时候和她打架,多半是胡闹瞎玩的,每次这样,她就去咬男人的身体,一直胡闹,直到疲惫睡去。她知道自己终究是要离开的,她只是男人感情线上的一个分支,并非主体。男人的生活,是与他的年龄相符的,男人的另一个女人,比她大14岁。她知道这些的时候,笑了,笑得忘记神态。
她比那个男孩子大一岁。
她像一只受伤的猫一样溜出男人的房子。男人的房子,离火车站并不近,她低着头一直跑,却正确无误地找到火车站,曾几何时,她计划过在这里丢掉男孩子。她钻进人群里,跑上了月台,在月台上喘气。低着头,大口呼吸。那时候是1点,她是11点逃出来的,她跑了足足两小时,这次鞋子没有破,因为那一夜城市没有下雨,因为那不是夏天,因为她穿的不是凉鞋,因为这次她是心甘情愿离开。她累了。直接坐在地上,这个曾经害怕公交车上污浊气流的女孩子,竟然很坦然地坐在地上了,火车站一直不干净的,人流多,废品很杂,但她今天没有介意。
她和我说话,眉宇间流露着淡然。她开始心智成熟地不再当自己是孩子。和她说话,总是重复让她好好爱自己,因为是女孩子,所以要被人家爱惜,有时候得不到别人的爱惜,所以要长大,不要把自己当成是孩子,而要自己懂得爱惜自己。她笑了,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说她能感觉到我的心虚,但她还是大概明白了我的意思。
曾经记得有段话说过,古代水仙分男女,女子如花,女孩子一样的花,是应该得到保护,得到幸福的。而她看了那段关于水仙的话后,和我一样,轻描淡写地笑了。
她说我相信爱情,也相信自己得不到爱情。她说,我不相信自己。
4月最后一天听的歌
1个季节,气温在上演剧情。让人恍然感觉是夏天却不能逃离春天。我在北京一所不大的空间里安然地生活着。
通宵失眠。打字。给新接文字配成的画稿上色。这个世界仿佛一切没有变。
4月结束的最后一天,我窝在被子里听那个眼睛有灵气的女子唱《四月天》。文字美好,旋律轻得让人心酸。
她说,在另个4月他日,陌生地重逢。愿你快活,而我也自由。给你的逃亡,无限宽广。而我也自由。
这个季节,会发生什么故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4月已过。4月,没有勇气去看美丽得让人想起初恋的樱花;没有去见一些过去的人,只是一个人安静地过着。曾经想像过4月来临时的兴奋,有一种绝美的幻觉。可惜,事情永远如此。用期盼的眼神看着窗外的天,如此深邃,却没有等到想要的雪。
4月最后一天。流浪在城市。
想着是否要在这个夏天投降,好让空中游动的鱼穿越身体。仿佛每个人都在挣扎,孟凡,那个女孩子,在向我寻找能让她义无返顾离开S城的理由,离开那些所谓虚伪的生活。而我只能很安静地告诉她,我再也不挣扎了,我会租一个房子,安心地做点自己的事情。想和朋友合伙开一个酒吧,或者是咖啡屋,或者简单点,是一个提供酒水的地方。只是想要找一个地方,安静地,和不同的人说话。身边搞艺术,传媒的人很多,开个地方,是给自己一个空间,也是给别人一个空间。突然想问她,亲爱的孟凡,你是否还记得,我们以前说过要开一个CD店,专卖自己整理刻录出来的唱片。我们说那个心愿的时候,真可爱。笑容一定清晰得如同白衬衫上的纽扣,一尘不染,晶莹发亮。那可是夏天的白衬衫。那时候,我依稀记得,如何在店铺门口放一瓶五颜六色的橡皮糖。孟凡,那个眼睛有灵气的女子还在重复不定地唱《四月天》。我想你以前你拍过的一组照片,那个城市里叶子绿得发亮枝条却是乌黑的树,现在是否依然沉默站立着。每个城市都有老人,我们以后也会变成那样。
孟凡。如果你来到我跟前,一定能看到我的眼睛,看到我的改变。我突然开始伤感,什么时候,我变成这样了,你是否会失望。不过,如果你站在我跟前,我一定会给你做西式甜点。我最近学会了如何做比萨。特制比萨。你在我身边,会安静地看着我和面,放酵母粉,然后等面粉柔软适中的时候,切出一分。碾成板平,涂抹牛油,在上面放上奶酪,接着是咸熏肉,新鲜的红辣椒,火腿,黑橄榄,甜面酱。然后是番茄干,辣椒干,重新放一层特制奶酪,加红酒浸泡过的草莓,胡椒粉和香草,最后放到壁炉里烤。你知道,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素一点的食品。当然如果你愿意,我还会给你双皮奶,上次我教你做过,现在我亲自做给你。除此之外,还有曲奇,放上黑芝麻的烤制饼干。
孟凡。4月离开的时候。莫名其妙遇到一个女孩子。她认错了人,把我当成了他。于是我们就开始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一个相互思念的角色。我们互不认识。在那种温氲的气氛里,点了有香味的蜡烛。
一个南方来到这里的女孩子。她说她等的人在这里,她来到这里,却发现他已经离开。这是个很有特点的酒吧,我们隔了一道墙,能听到对方说话,却看不清她的样子。她把我认错,因为她和他约好了,他会坐在我所坐的位置。我问她为什么选择这样的地方。她没正面回答。我想,也许分别多年的人,会没有勇气一下子看到思念已久的对方,是的,需要一个过程来慢慢软化彼此的陌生感。
我在酒吧滔滔不绝和她说话。我说,亲爱的,这个城市刚下过一场雨。好久没有下了,我想起你,你却来了。她很投入,说,我每天看着窗子,想像着你回来的样子,你是什么表情,什么衣着,什么服饰,你的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细很轻。她后来把这样的一种等待,取名心甘情愿。思念咬着她的喉咙,让她窒息。而她逆来顺受。她以为可以管住自己,却发现还是终于奋不顾身地跑来这个城市。孟凡,这是否就是你说的义无返顾?
这个城市,新来了一个叫糖的女孩子。她看到春天里落叶的树。却不相信自己的爱情已经结束。她后来绕过了贴满海报的墙。我看到她的样子”是那种头发很长”眼睛很大”嘴唇温润的女孩子”笑起来的时候”让人想起一个形容词:甜。我曾经认为这样表情甜蜜的女孩子”会有幸福的”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事情并不是这样。我们在酒吧里”通宵喝酒”清晨离开,她说,我会等你。她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天花的吊灯。我知道她不是对我说。我说,嗯,我知道你等我,我会回到你的身边。后来我们笑着离开,分道扬镳,走不同的路,打不同的车,然后回家。后来她告诉我,在进酒吧前的时候,就遇见了他。他看了她一眼,然后离开。多少年前,他就是以这样的表情离开,今天也是如此。短信过来的时候,我在洗澡,我说,没什么的。失去未必不好。这个季节,没有什么东西真的得到圆满。
我换上衣服”在房子里走来走去。我打翻了墙角的玻璃瓶子”上面有绿色的植物。没有名字。我在找开水,城市的清晨有点冷,我穿着很大的衣服”蜷缩在床上”想喝一杯暖暖的水。想起冬天的时候”靠着窗前看楼道行走的人”把暖水杯捧在怀里”那时候,窗台有水气”脖子上有围巾”脚上穿着是毛拖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