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小兵,1982年生于安徽。6岁进小学,16岁进监狱20岁触网22岁在台湾出版繁体单行本《我曾深深爱过谁?》。2004年出版《无处可逃》、《云端以上,水面以下》。目前窝居小城黄山,80后概念倡导者,搜狐、天涯两大社区“生于八十”版块开辟者。胸无大志但:爱好颇多:杀过猪,打过鸟,读过书,坐过牢。身份半工半农,职业半写半读,自嘲溺网多年,已成一头小胖子。
历13月,你以花的名义袭击了我。
花儿顺水而至,我逆流而上。你从第13月的花事里摇浆击水,进入我仓促的仪式。在一首歌谣诞生的码头,我们汇合。不知道是谁在云端建筑起一座玫瑰雕花的城堡,光华隐现,倾倒众生。从此,我横刀跃马,在我们结伴出游的渡船之侧,来回巡视。
心系流水。在薄命的冬天,走开和回来,释放两种强劲的对望。流水不腐。
是水路的爱情就必须经过四季的航行,是云端的欲望就需要通天的云梯。歌谣之初,我邀你起程,云水交融,夕阳西下,落日熔金。所有的应答都是愉快的,那时候有冬天的阳光会温柔地捧起歌者的笑脸,那条冬天的河床上,漂满一顶顶温暖的花轿。那时候,我以歌者的名义,向所有的路途宣布,我宣布:我坚信你将是我永远的新娘。
一场暴雨掀起倾城的吟哦。哪次激流里面我来得及拨剑刻舟?野渡千百回,依旧是那样一风是风,沙是沙。你的嘴唇屡屡被我用笔尖划伤。如同盲人摸象,在硕大的生活罗盘之上,我握不住你的三寸金莲。花儿,在你古典的园径上,我连来生也一起迷失。
想起你凤冠霞帔的那一刹,一场对准物质与哲学的战争不期爆发。在最初的入侵里,我并不在意,因为所有的旋律,像遵守纪律的士兵。你是主帅,我是大将。士兵们按照我们令旗挥动的节拍正常休止,按时跳跃。那些日子里,纠缠和折磨就是爱情的全部含义。我们无须肌肤相亲,却保持住了彼此的依恋。任何一只自行伸出来的伪善之手,都被我挥戈斩断。杀红了眼睛的我,斜披戎衣,爱情的脸谱在城市文明的上空暴露无疑。
在历次的杀戮中,我逐渐领悟出物质的嘲笑和权柄的媚态。
但我依旧固执而沉着地面对一切。我高举天荒地老的战旗拼死抵抗全部哗变的士兵。当我回头,花儿,我发现你却颤抖地收起了那支滴水的船桨。歌谣的旋律开始紊乱。痴情归隐,诗脚趔趄。我的令旗已经号令不住溃败如潮的兵士,我挥刀狂舞,在河之洲。我们的船在后退。
后退后退后退……
退回到当初歌谣升起的地方。多少年来家国?几千里地河山?何曾识干戈……
现在,我不敢唱歌。我在歌谣的内心已经触摸到冰凉的琴弦。紧邻而来的雨迫使我撑开民国时期老戴的纸伞。花儿你看看……伞柄下结满了多少忧愁的丁香。于是我的嗓音开始黯哑,我怀念的姿势开始软化。尽管黑夜里,我穷无尽期的睡梦中,依旧保持着惯性的抵抗。
心去何处停歇?南方是一片温柔的伤害,而北方早已经写满了自嘲。我可以宽容玫瑰的退却,但不可以放弃对花农的诘问。我可以容忍花朵的枯萎,却不可以放弃对世俗的仇视!是的,我不能容忍。如同我无法容忍一只唐宋的蝴蝶盘旋在现代的花园,不能容忍物质的黄金统治所有的春天。
花儿,今夜我再次站在命定之弦上收拾行装。我的刀。我的梦。我的笔。我的马。我将背起残存的诗集和弓箭,选择有月亮和星星的夜色上路。当我回头,我想看到……在世俗的半岛上,你的裙角会如何轻扬……
朵花凋零之后,其他的,所有的花还可以称之为花吗?
冬去春来,却一点儿温暖的意思也没有。冬天牺牲掉雪花的激情。树叶的血管因此饱满。它们迎风抖动,企图摧毁我们的玫瑰城堡。其实,城堡却是被去年冬天就已凋零的那朵花给提前毁掉了。所以这个春天,对于我来说,它终究是一场徒劳。也所以,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其实,你说呢?
你早已离我远去。也就是说,我最那个最那个的那个小女人,早已经香消玉陨骨肉倶灭,连个影子也没有给我留下。难道不是这样吗?这种由上而下从里到外全面彻底的消逝,一直让我心有不甘。让我深刻地感受到“爱情”这个词组的不可琢磨性。我甚至觉得你把这个玩笑开得有些过火。
所以我咬紧牙,坚决不愿意接受以上文字所形成的事实。尽管自你离开后的这几百年来,我一个人独守着我们原来的城池,即使早已经孤兵寡将弹尽粮绝,但也决不向它低头称臣。我热爱着那朵花的偏执胜于热爱自己的生命假如可以用后者去调换她的复活,我……
可是我,我……我明天早晨却依旧要赖在床上懒得早起,我不愿意接任何电话,甚至不愿意再为任何人歌唱。到底什么值得我们歌颂,什么又值得我们唾弃?你说你不明白,你不明白的事情,难道我就明白了吗?明天早晨的太阳,晒疼了我的眼睛之后,我还是要继续去大街上闲逛,和那帮子喜欢以畜生还有禽兽自居的家伙们嬉皮笑脸地聊聊天气、活法或者人生什么的,间隙里,我会吞云吐雾大过烟瘾。抽空我还可以制造几个像模像样的烟圈,以示自己对一切是如何地满不在乎以及对整个世界是多么玩世不恭。
这么久了,我依旧忘不了你哭的声音。难道记忆真的可以打结吗?你得告诉我。狗娘养的现实,人家明明不愿意接受你,甚至毫不欢迎你的到来。你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跑来,还一副骚首弄姿的表情,你他妈也好意思?
我们原先的梦境是多么的斑斓缤纷有声有色。一会儿像在云里,一会儿像在雾里,一会儿又像是在水里。可一眨眼的功夫,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曾成功地制造出许许多多的快乐,然后一古脑儿地端将出来,让所有认识我们俩的人来分享着它们。我们在快乐的海浪里游来游去的,像是两条年轻的比目鱼。我们游来游去,却终究还是没有游出现实对我们俩的限制,就好比是大海它毕竟还是有岸的啊。
你一上岸就呆了好几百年,你就这样不管我了是不是?久违了花儿,你他妈真行啊。你居然敢用离开海域的方式,来打发我一个人去单干?你真是疯了。能不能换个花样?这招我应付不了。我强烈要求你换个花样,否则我就永远赖在地下不起来。真受不了你,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选择离开。我宁愿一辈子找不着答案,也不愿意认为这是一种抛弃。
你以优美而富有教养的冷漠征服了我未来的全部情感。我深信自己以后的生命性格、志趣、气质、为人好恶形象,等等等等,将全是漏洞百出、文不对题、辞不达意,活得所问非所答。因为,妈的,我现在是多么地;恶。因为,因为,我什么也不因为,就已经深上了你。而你什么都不因为,却已经远离了我,他妈的,这就是因为。
现在是人间最为寒冷的时候。天花板倒悬着一柄孤灯。灯光一点血色也没有。窗纱一泻到底。不时无力地悄然起伏。房间已经死了。天空里只剩下你飘然远去的背影以及俺独自思索的声音。声音晦涩且艰难。每一步都使得我汗水淋漓。一个不祥而锐利的景象,不请自来。最后你回过头来,你哭了。你伸出双臂试图按疗住我的激动与不安是吗?可你的力气让你失望透了是不是?
你曾忧伤地抗议我热衷于你,是我秉性里的流浪因子胜过热衷于你是不是?你还抗议过我的身体跑到了我的名字以外,去长时间地游山玩水,以至于你深夜里的许多梦都被窗外的寒冷冻僵,而我却在千山之外难道不是吗?
你先别急。你和我,包括什么人生、理想、历史、人文等等等等,这些鸡毛蒜皮的所有严重错位失足的难堪,都十分轻佻浅薄地为了一线转机。你知道我有一个肩膀是专门担负着这个转机的不是吗?
血液迷途的日子里,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已经来不及忏悔了是吗?不懂女儿心,终将君心负。我又在大放马后炮了,是不是?那个夜晚,整个世界都在犯错误。你的幽怨像是秋天深了,深到已经不能再深了,像是窗外的细雨阵阵、迷迷蒙蒙,而我,纵然是叶枯叶荣我一个人。现在正坐在你的面前。其实,自从你那篇“敲出这些不知所云的文字”完成之后,我就已经深刻地认识到,在你心灵的深处,年轻的岁月受不了颠覆之苦,而世界却终将以颠覆的姿势到来。多奇怪啊,为什么到今天,地球依旧以某某定律,在不停地旋转呢?思绪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我禁不住大叫一声。我的嘴角,对了,就是那个,你平常最喜欢挑剔,也最可以容忍的那个嘴角,就忍不住轻轻地笑出了一滴血来9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是啊,到底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人们还把生与死放在一起来加以认证?这不行!这太让我们败兴了是不是?透彻的轻蔑从来就不分南极和北极。没有方向就是方向。轻蔑成了轻蔑的本身。因此看来,人生一下子就轻松了许多,是不是这样?
花儿,你快过来看看这首诗,快来。我一直这样想让你的灵魂在我头顶上,尽早地生长出思想的树杈。我习惯于靠着树身胡思乱想天下大事,我的这个习惯你最清楚。可这首诗,却是惟一一首别人怎样寻找也寻找不出它的韵脚的诗从开始哭着嫉妒变成了笑着羡慕时间是怎样爬过了我的皮8只有我自己最清楚你的键盘上面布满了手指的灰尘我的同伴的脸上开满了红色的花我的爱人心怀不轨想伸出手,替我接住紧张的呼吸然后,清晨到来我们一起轻声压韵地背诵着6年级小学生的英文单词:
在安徒生的胡须里面我醉熏熏地收集着蓝色水晶鞋与你年轻的王子踏着水域里窜起的烟花的节拍或火焚或陆沉世界上心碎的角色很多,可我不习惯冒充心碎的角色,就像是我的血型不适合冒充英雄一样。拦腰裁出一截历史啦过程啦传说啦等等等等都不适合发生在我的身上。一般我在信不过美好的时候,就会拿出你的这段故事来坚定自己”
你知道我对另外一种生活原本就十分地外行是不是?可这事却又使得我的信心总处于一种不死的僵硬状态之中。反正我活到今天,真正可怕的事情也没剩下几件了。你不是我而且我也难以成为你,所以我的这种怪感觉你永远不会有,你说是不是宝贝?
一两千平庸的文字显然净不了我的心事。到现在我还一直认为:你明确告诉过我的一切都是假的包括你的离开。配得上当真的可能只是个玩笑。至于你身上早已开放的那些花草枝叶以及流淌在你脚下的那段旋律,都没来得及升华或者派到什么用场。你说呢花儿?这不,这个春天都已经无法春天了。不知道下一个春天是不是现在的这个样子。我的生命向来哲学理学文学美学得十分有力,我深信自己能使季节失去性别,以后的春天再也不会是有骨气的春天了因为一我他妈怎么又提到了因为?
曾经和正在倾听那些吟咏蓝天与白云的歌谣,它们加剧我内心的酸痛和绝望。因为现在我很少有机会见到它们。许多浩浩荡荡的现象乃至词语,就这样或是那样被人们的视线和感官给弄模糊了。很多事物已经变得有名无实,真正的意义却在它们自己的名字背后一泻千里。肆无忌惮、醉生梦死地存在,要么繁荣,要么枯萎。惟其力排众议,才能抵达真相。
星期三下午的马路上尘土飞扬。各式各样的机械野驴般地撒泼。很多城市的街道已经失去白昼的概念,包括我正漫游着的这个破落不堪的内陆县城。从各条里弄里蹿出的飞车党徒们纠集在一起,密谋挤兑掉往日铁马金戈的英雄。尚具廉耻心态的马们早就知趣地隐退,而恬不知耻的那一部分,最终沦为白领女人和电影明星们的宠物,供他们练习表演之用。骑手热爱摩托车。世界变了样。猫或者狗们早已经幸福地睡在美女的胸口,披金戴银地生活。人模狗样这个词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意思,所以应该换成狗模人样。
昨天依然是阴天。专管摁小区车道门按钮的吴老头打电话叫我去他那拿东西,是去年秋天的233,汇款单上没有附加的利息。闲聊时吴老头愤愤地说,刚才马痢痢的大奔里又换了一个女人。吴老头有个比较夸张的说法,讲阴天马秃子的车一回来,哪怕车窗紧闭,也会散发出阵阵挖心的恶臭。所以每次给马老板开门,老人家都得重温一下他的龟息大法。基于此,我明白了为什么老瞎子博尔赫斯总能够遭遇到另外一个自己。也基于此,看小区大门的吴老头曾经抑郁地朗诵过类似海子般豪壮的诗句:阴天,马瘌痢的头上要发出阵阵恶臭。
其实他应该容忍马秃子和那新换的乘车小姐之间或许有爱情存在,虽然在那个女人之外他还有另外一个法律意义上的老婆。可是一纸婚证又能怎样,那不过是多年以来公共意志的积习。由一些不知姓名的人发明、修订和完善的,之后他们陆续都死了,却要后人都按照他们的意志来活下去。所以说,吴老头拿这样的条文去和马先生的爱情说事是很不公平的。
人间非此及彼。又非彼及此。我们的身体里很多个自己,像是天空上存在过的9个太阳,地上枯荣着的7片树叶。观音的1000只手。这样的天气,成为今天我的暴烈与柔情、热爱与厌恶的根源。这导致了我在一个阴天的下午跟叨叨不休的吴老头说了声再见,然后就一头扎进这个小城的肺腑里,沿着一条污浊的街道缓缓行走,走累了我只能坐下。大街上车流如梭,人流如织,我正准备酝酿一下自己对这个城市的热爱,却忽然对着满街的行人破口大骂,脏话连篇。
也可能不是天气的因素。齐腰的深夜里,我是多么怀念我曾见识过的白云与蓝天。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儿吹向我们,我们像春天一样……可是现在我却只能怀揣着梦境里的快乐混迹于市井。为什么我总能不假思索地表达出我对这个世界的轻蔑与厌恶?我讨厌自己具备了这个功能,可是狗日的,他妈的,它们就好像是一条呼吸管道那样时时扼制着我,日复一日。所以我总是心怀歹念,我想伺机离开人群,迅速逃离出这个喧嚣的城池,如同一头畜生那样,回到它从前生长的深山老林里去。事实上不走也是死。人生何尝不是一整场十足的失望和虚妄?
在沉闷的房子里,隔着窗棂看那地上的月光。其实冷的暖的它们都是李白嘴里的那些霜。春天又何妨?一些藤子逾越出木架,横穿丝网伸延到藤萝架边的杂树上。它们的姿势像极了风里雨里苦苦挣扎哀号着的我们。我们顺着成长的枝叶在生命里游荡,攀延,并为自己能再次获取胜利而梳妆打扮。
胜利了我们就在大街上疯狂奔跑让老人和孩子跟不上我们的速度。但我们的丑陋却可以使得我们变得更加勇敢,直到彼此的面孔被时间风干。弹掉夜晚的最后一个烟屁股时终于想起当年曾经翻过一本关于禅的闲书,说世界是戏院,生命是孤岛,四周浊浪滔天。自生自灭才是活着的至高境界。
在湖边沉思是有害的。因为湖边除了湖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