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白眼狼,你有种!你看着,我塔塔喇死了也是站直的!”中箭的塔塔喇趔趄着倚在一块突兀而起的山石上,抓着箭,用力大吼一声,拔出胸口的箭,一股鲜血顿时汨汨地从胸口直冒出来,就像一条小河往下淌。
众卫士跪倒在地:“阿木巴勃极烈!”
塔塔喇用尽全身的力量,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他看也不看,把血肉模糊的箭扔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号叫着:“舒穆禄,纳汉泰,你们等着……二十年后,咱们再较量!”
“杀啊给阿木巴勃极烈报仇!”眼看塔塔喇悲惨丧命,众卫士怀着赴死的信念,挥舞着青石刀,嗷嗷地叫着朝山谷口冲去。
“放箭!”纳汉泰断然下令。
的箭地来,射,而的吼中,众卫士如箭靶,又像是剌猬,个个身中数十箭,扑倒在地,顷刻之间全部丧命。
一场残酷盛大的战斗胜利结束!
月亮升起在山谷上空,皎洁的月光照在刚刚生死搏斗过的战场上。这里已没有呐喊,没有哭叫,没有刀光闪烁,更没有战鼓咚咚、螺号声声,惟有山边的丛林里晃动着一双双明亮如火的兽眼,野兽疾奔的脚步带来嗖嗖的风声。
谷底里,一场人肉大餐在等待着野兽们张开的血盆大口!
阵阵带血腥气的夜风扑面而来,月光下,纳汉泰和舒穆禄并肩而立,默默地注视着幸存下来的勇士们,想到赫穆昆达临终前的嘱咐“想到福晋和老营的亲人们正等待着他们的消息“舒穆禄说:“钮钴禄,立马派人登上山顶,点起三堆狼烟“向福晋报告胜利的消自”
“慢这仗打到现在大家都一整天没有好好吃点东西了,先把肚子填饱再说。钮钴禄、老玛法你们通知全部人马,点起松明子火把堆起火堆,让所有的人都放开肚子喝酒吃肉,天放亮的时候点上狼烟,起程返回老营!”纳汉泰斩钉截铁地下令。
“唬!”钮钴禄和老玛法领命而去。
舒穆禄不高兴地转过了头。
清晨,三缕狼烟升起在山顶。
天亮了,浓浓的白雾把山谷变成一条河。
漂浮的白雾间人影摇动,是酒喝足肉吃饱的虎尔哈部人和尼玛察部人他们在收捡着满地的尸体。
和舒穆禄人到山。
天然的斗兽场里,中箭倒地的尸体以各种姿势散卧在地,可以看出战斗十分惨烈。有的人双手紧握着在扎在身上的箭,从那龇牙例嘴的面容上看,似乎是想用力地拔出箭来有的人扑倒在地,手上却还紧紧地拿着弓箭也有的人仰面朝天地躺着,那脸上痛苦的表情和弯曲的尸体说明他曾有过垂死的挣扎!
远远看到山谷口那块山岩纳汉泰的心揪了起来一夜过去塔塔喇仍然像活着一样,顽强地倚着那块血迹斑斑的山石,如一座刀砍斧劈出来的神像。
走近前去,纳汉泰看到,塔塔喇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不甘心地怒视着前方两片厚厚的嘴唇大张着,嘴角略朝下弯仿佛是在愤怒地呐喊,一股子勇武彪悍的神情。
“巴图鲁!”纳汉泰走到山石前,诚心诚意地给死去的塔塔喇打了个千,继续说,“是你塔塔喇带领六部人马来战,才有我纳汉泰显示威风的现在!来人,好好地抬下塔穆昆达,给他单设一个大焚尸架,让他的灵魂回到阿布卡恩都哩(天神)的怀抱!”
一堆堆松木,堆成一大焚尸架。
一个个尸体千疮百孔,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
一篓篓野猪油泼撒在松木袢子上。
一把把火点燃堆满尸体的焚尸架。
燃烧的松木迸出火花,并迅速蔓延到尸体上,通红的火苗肆虐飞升,尸体开始卷缩,发出滋滋的奇怪的声音,就像是烤野猪肉。熊熊燃烧的大火驱散浓雾,天变得髙阔深邃,地变得苍茫浩远。大火,烧的地的,出成片的金针花。那金色的花朵一蓬蓬,一串串,把碧绿的山谷装点得金碧辉煌,野鹿、黄羊、狍子会觅着金针花的清香而来,在那深深的肆地。
大自然的生命就是这样在罪恶和幸福里延续着一个个轮回。
的的一个。
乌鸦成群结队地飞出林子,围着神殿前九尺神杆头上的草把飞转,呱呱地叫着。人们从四面八方聚集在神殿前,一扫前一阵担京受怕的阴霾,神殿前充满着欢乐的气氛。
福晋满面笑容地出现在人们面前:“瓜尔佳讷讷,你赶快去安排人准备吃的,不要说回来的男人们,就是我们也要喝酒吃肉,庆祝这个大喜的日子。”
“是,我去安排,酒啊肉啊,管够哎,对了,我还得安排一拨子人去采山菜呢,别的都好说,可那寒顶子山上的寒葱是独一份,我得特地去关照一下。”
“冨察,你带领着几个小哈哈珠子,十里之外去迎接咱们的巴图鲁!”
“行!行!福晋您瞧富察站起来,甩手甩脚地走了好几步,走得兴起,还满地跳起布库的姿势他乐呵呵地说,“这就叫人逢喜事精神爽!别说骑马,就是这样我也能跑出十里地外!”
“好,那大家就赶快分头准备去吧!”福晋忙不迭地打发着身边的人。
纳汉泰和舒穆禄统率着两部人马风驰电掣地飞驰在一望无际穿过大草甸子,穿过一片红松林一道碧绿苍翠的山梁出现在人们眼前。
碧绿苍翠的山梁峰峦起伏,左高右低中间微拱,雄伟的山势犹如一只海东青,从九天展翅而来,徐徐地扑落在那碧波荡漾的布星头着那的看到那座山梁纳汉泰的脸沉了下来胜利的欢欣悄然逝去一头尼玛察部和虎尔哈部的老营就在这道山梁下的山谷里。
让我又爱又恨的萨尔甘追就在那山谷的撮罗子里!
萨尔甘追啊萨尔甘追,我与你在林中相遇相爱,为了得到你的爱我放荡、我卑鄙我甚至还杀死了自己的父亲……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可为什么我就得不到你呢?
萨尔甘追啊萨尔甘追,你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我的眼前一次又一次地给我带来厄运!为什么?为什么?
萨尔甘追啊萨尔甘追,难道我与你的爱情是毒药,难道我与你的爱情是毁灭?如果是我也要!我不怕我不怕见到你哪怕是再有连连厄运我也要你要你!
萨尔甘追啊萨尔甘追,你与我的情与恨就是那天火中的森林,历经坎坷,历经煎熬,历经考验,我不会放弃,永远不会!
舒穆禄,你磨砺刀箭,接受我的挑战吧纳汉泰一勒马缰,马儿撩起前腿,咴咴地嘶叫,跟着攥紧的马缰不情愿地在原地转着圈。
舒穆禄不知道为什么,赶紧也勒住马缰,转回头来。
两匹马甩着尾巴,踢蹬着马蹄,面对面地站着。
“舒穆禄,你看,就快到鹰谷了!”纳汉泰面无表情,挑战性的眼光在纳汉泰的脸上扫了一圈,马鞭指着前方,故做冷淡地说。
“这还用你告诉我?我打小就是在鹰谷长大的。看山跑马,还得有两箭地的路!早了!”一听纳汉泰的话,再看他的表情,舒穆禄知道他话中有话,他沉思了一下,用略带嘲笑的语气强硬地回答。
“我告诉你,在这鹰谷里,有我相爱的萨尔甘追!”纳汉泰直言舒穆禄的脸上“刷”地变了颜色,他的眼光直直地射在纳汉泰的脸上,毫不相让地说:“那就看这个萨尔甘追已经是谁的人了!”
“今天,我把话跟你挑明了,我们可以在战场上生死相共,可是,在那个萨尔甘追身上,我做不到!不管她是谁的人,我都要!”纳汉泰目光炯炯地逼视地着舒穆禄,咬牙发誓。
“纳汉泰,你别他妈的眼睛瞪得吓人,只要我活着,你就别白日做梦!”舒穆禄抬起眼睛,扬起下巴,朝纳汉泰扔过去硬邦邦的一句话,“先回去见过福晋,把事情都排插好了,我和你见个髙低!现在,咱们走!”
“走!”纳汉泰和舒穆禄同时扬鞭催马,直朝鹰谷奔去,族众们紧跟而上,一片响亮的马蹄声震醒林中的鸟儿,鸣叫着飞向天空。
福晋和瓜尔佳讷讷一前一后朝神殿前的大撮罗子里走去。“福晋,忙了这一大早上了,您歇会吧,我去给您倒上一碗五味子茶。”瓜尔佳讷讷捡起掉在地上的虎皮座垫,铺在木榻边上,招呼着福晋,“您啊这一阵子操心上火的,累心啊!”
“瓜尔佳讷讷,你这一说,倒给我提了个话儿,这一大早上的,怎么没看见跟着你的那个萨尔甘追?她咋样了?”
“福晋,我来的时候,她正睡着呢,我就没叫她。”瓜尔佳讷讷停下脚步,站在福晋身边,恭敬地回答。
“是昨天晚上睡得晚,还是身子不得劲?”福晋关切地询问。“哎,这话咋说呢?”一丝忧郁浮上瓜尔佳讷讷眉头,她若有所思地说,“福晋,要是这两样倒好了,这两天,我觉着她有点迷糊,她要么就坐着想心事,要么就没天没日地睡觉,老是睡不醒似的,我心里真有点替她担心。”
“哎,这事我可不明白了,有啥可担心的?你看那林子里怀孕的母狍子,不也是前走后停,神神叨叨的。我没经历过这事,可听说过,人家说肚子里有了底,那不是吐,就是想睡觉,再不介就是想吃个酸果啥的。她是不是就是这么个事?”福晋不放心,探根究底地问。
“按老理说,花有千种开法,女人有喜有千样说道。是这个事也说得过去,可是,让我心里没有着落的是她的眼神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了。哎,真是让我捧着颗心,看着日头下山月亮东升地犯琢磨!”瓜尔佳讷讷肠子不转弯,硬邦邦地说。
“这事你也别太在意,她呀,照我想,是担心舒穆禄呢,嘴上说不出,老在心里窝着,那还不得把人给整变样了?不怕你笑话,我也在担心着赫穆昆达。只是我是福晋,哪能在咱尼玛察部和虎尔哈部的时,地,的在边?
就放在心里吧。好在上天保佑,总算是要平安地回来了!”说到这里,福晋的话里透出喜气。
“恭喜福晋吉祥!恭喜穆昆达吉祥!”瓜尔佳讷讷笑吟吟地说,“但愿舒穆禄平平安安地回来,就等着做阿玛了。您尼玛察部又该添人进口了!”
“赛音!借你这句吉祥话,我也给你一句,你呀,就吉吉祥祥地等着给我们尼玛察部接一个小哈哈珠子吧。”
“托福晋您的福,我就巴巴地等着这一天哪!”
瓜尔佳讷讷的话音刚落,神殿前传来一片欢呼声,两人忙走出去,原来是一大早就带着棒子和鱼叉下河叉鱼、上山撵狍子的小哈哈珠子们,采集野菜的女人们一拨一拨地满载而归。一时间,兽叫鱼跳,肉丰菜美,神殿前堆满了为迎接亲人和准备祭天的食物。
看祭天的用物都已备好,福晋心里髙兴,脸上笑容连连,她接过瓜尔佳讷讷递上的五味子茶,喝一口,放在了小木桌上:“瓜尔佳讷讷,男人们就要回来了,你去看看那个萨尔甘追,把这事告诉她,让她也局兴局兴!
正说着,阳光下一个长长的人影映过来——芍丹身着一身白鹿皮衫,脚蹬一双白鹿皮靴,手握一束白芍药花,她靴子上和身上满是水印,看样子,是刚从山上下来。她走到福晋面前,薄薄的嘴唇一抿,清丽的面容上浮出一丝微微的笑意,她抬起右手抚在额上,目视着笑眉笑眼的福晋,摸鬓三下,给福晋请安。
“福晋!福晋!”一个女人飞跑进来报告,“咱们的人进山口了!”
神殿前传来一阵欢呼声,福晋和瓜尔佳讷讷同时奔出门外,只看到正在干活的女人们顾不得哈哈珠子的喊叫,顾不得奔走相告,已是一窝蜂地朝鹰谷口跑去。
鹰谷沸腾了!
女人和哈哈珠子们一拥而上,把得胜而归的亲人们团团围住,“赛音”“巴图鲁”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小哈哈珠子和小妞妞拍打着抓鼓,一遍又一遍地唱着:
婆婆丁,水凌凌,我的阿玛去出征,
骑白马,配红缨,扬鞭打马一溜风,
三尺箭,五尺弓,拉弓射箭射正中,敢打虎,能射鹰,巴图鲁美名响铮铮!
日思夜想的爱根回来了!顾不得在族众前的失态顾不得福晋身份的禁忌福晋急匆匆跟在欢乐的人群后面小跑起来。
忽然宛如霜落大地宛如冰河断裂福晋满脸盼望的笑容忽然变得僵硬冰冷……
她看到正朝神殿奔驰而来的是两个年轻的身影再仔细看那些欢呼着的、漫天卷地紧跟而上的人们里,没有她迫切想看到的那个身影……
两福晋的脸上落来。
纳汉泰和舒穆禄径直走到福晋面前,重重地跪在地上,舒穆禄呜咽着叫了一声:“福晋……”在族人的注视下,他默默地从怀里掏出那串仅剩下两颗野猪牙的项链,双手高举着奉献在福晋的面前。
这时,尼玛察部的人们才发现,在回来的亲人里没有赫穆昆达那的身影欢乐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都把目光投向他们敬重的福晋。
福晋的表情陡然变得木讷她默默地接过那串野猪牙项链。
太阳的光芒照在神杆和福晋的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落在神殿地上。
“扑通、扑通”,族众们跪倒在地,黑压压一片,有人发出哭泣。
福晋抬起眼睛她看到太阳越过山峰,金灿灿的阳光笼罩鹰谷,倒影映在布星湖里,是那样的清晰透亮,那样的入人心怀。上天,那沉落在水中的阳光,是赫舍理召唤我的目光!那沉落在水中的阳光,是阿布卡赫赫在九层天上召唤我的目光!
她脸色变得平和而又坦然,伸出双手,扶起纳汉泰和舒穆禄,说:“感谢阿布卡恩都哩(天神)赐给尼玛察部和虎尔哈部平安和宁静。尼玛察部和虎尔哈部走在了一起,你们要感谢上天!我宣布……”福晋把那串野猪牙项链,双手髙举过头。
尼玛察部的人们纷纷跪倒在地。
“以尼玛察部先祖益得革里、始祖昂古里、星古力的名义,以赫舍理穆昆达的名义,举行火祭!在神火的照耀下,舒穆禄将正式成为尼玛察部穆昆达!”
舒穆禄满眼含着泪花,直直地跪在福晋的脚下。
福晋将那串野猪牙项链戴在舒穆禄的脖子上。
悲伤的尼玛察部族众以充满希望的目光看着舒穆禄。
福晋突然拔出腰间的红宝石匕首,一刀插进自己的腹部,殷红的鲜血顿时泉涌而出!
没想到福晋会以这样的方式为她的爱根殉死,纳汉泰和舒穆禄的脸都吓白了,瞠目结舌地傻站着,眼看着福晋趔趄着就要倒下,两人才如梦初醒般一个箭步奔上,抱住浑身鲜血淋漓的福晋,失声哭叫着:“福晋!”
瓜尔佳讷讷跪在福晋的面前,拉着她的手痛哭:“福晋,福晋,你,你怎么就这样撇下尼玛察……”
尼玛察部的女人们哭了,响起一片悲伤的哭声。
福晋把眼光移到舒穆禄脸上,凝视着,好像有很重要的话要说。“福晋!”舒穆禄痛哭着跪倒在福晋面前。
“舒穆禄,我随赫舍理去了,到天上国去了。你,你要做个好穆昆达,让……让尼玛察人过上好日子。”
“嚒……”舒穆禄哭着应诺。
“纳穆昆达……帮、帮着舒……舒穆昆达……娶……娶……她……”福晋奋力地抬手朝指人群里指着,失神的两眼直勾勾地看着纳汉泰和舒穆禄……
他们两人的眼光像箭一样射过去……
白衣、白靴、白芍药花,是那个说鸟语的萨尔甘追!
“不!福晋,福晋你不知道,她不能做尼玛察部的福晋!她是我虎尔哈部的福晋!”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在胸膛里燃烧纳汉泰像被野兽咬般地跳起来冲着福晋和舒穆禄吼叫。
一股股黑色的浪潮迅速袭来,福晋被卷入巨大的黑洞她带着满脸的遗憾和痛苦倒在瓜尔佳的怀里,用力地说:“火、火一火祭!”
她头一歪撒开两手没有了声音。
“福晋!”族众们哭喊起来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纳汉泰!我跟你拼了!”舒穆禄痛骂着一个虎跃,上前揪住舒穆禄两人你一拳我一脚虎争狼斗般厮打起来。
两部族众一见穆昆达打起来,也都操起青石刀和扎枪,刀对刀,枪对枪地对打了起来。
女人和小哈哈珠子们哭的哭,喊的喊,叫的叫,神殿前乱成一片。
“打吧,打吧,朝我打!把我打死了,你们俩乐意怎么打就怎么打!打死哪个都不少!”瓜尔佳讷讷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双手紧紧地抓住纳汉泰和舒穆禄的手,死命地叫喊着。
纳汉泰和舒穆禄了来,地着“住手!都给我住手!”瓜尔佳讷讷举起纳汉泰和舒穆禄的手,朝人群歇斯底里地叫着,“以虎尔哈和尼玛察穆昆达的名义,都给我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