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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平乱专家

曾国藩说过,胡林翼之才要胜他十倍。这并非过谦之辞。

胡林翼的名字有个来由,说是他母亲怀孕时做过一个梦,梦见一只五色鸟张开双翼,飞到了屋后丛林之中,用嘴去叼啄林中的灵芝仙草,且啁啾鸣啭,徘徊不去。母亲醒来之后,家里人一合计,认为这梦非常吉利,因此就给他取名为林翼,字咏芝。

这样的梦,跟胡家的背景和期望很是契合。胡林翼的父亲在嘉庆年间考中了一甲第三名,也就是探花,接下来就是希望能再出一个续香火的文曲星。

与大家期待的完全一致,或者更出乎意料——胡林翼很早就显露出了神童的潜质。据说他在四岁时,已经跟同龄人有了差距:走路稳稳当当,说话不急不缓,很有未来做大官的气象;再大一些学习认字,更是过目不忘。

当他八岁时,一代名臣陶澍来拜访他的祖父,见到了随侍的胡林翼,一时“惊为伟器”,认为这孩子以后的成就将不得了。好机会不容错过,陶澍当即与胡家订下娃娃亲,将女儿许配给了胡林翼。

陶澍不是相面算命的,这个孩子所能打动他的东西,可以从五年后胡林翼听老师讲解《论语》时说的一句话中看出端倪。当时,胡林翼说:“今天下之乱不在盗贼,而在人心!”

胡林翼说出此言时不过十三岁,至多小学六年级。而他的这句话是很多成年人都说不出,也想不到的。胡林翼的老师像陶澍一样感到震惊,在日记中清清楚楚地记录下了这一幕。

一个惊世之材即将冉冉升空,但正像她母亲梦中所见,这是只五色鸟——胡林翼身上并非只有一种颜色。概而言之,他的个性太多变了。

人不轻狂枉少年

有人说,曾国藩是因圣贤而入豪杰,胡林翼是因豪杰而入圣贤。古往今来,凡豪杰之士,大多有其落拓不羁的一面。胡林翼也像过去的江忠源那样,有过“人不轻狂枉少年”的经历。

没有办法,他的家境实在是好——既然给设定了《红楼梦》中贾宝玉那样的本钱,你要一个真性情的人不轻狂一下,就太委屈他了。

未考科举之前,这个纨绔少年“恣意声伎”,一放下书本就往花街柳巷钻。中科举进翰林之后,他好的还是这口,即便在京城困难重重。

清代跟明代相比,最“存天理灭人欲”的地方,无过于禁止官员狎妓。一如现在的西方国家,老百姓花心一点儿无人追究,当官的被发现纵情声色那可是要被打屁股的。尤其道光那种正经八百的皇帝当政——他连“黄书”都不看,更别说付诸行动了。于是,京城的娱乐业也跟着萧瑟惨淡,所谓八大胡同、赛金花那都是后来的事。

更有那假道学的马屁精,竟然顺着皇帝的心思来,干脆上道奏折,把唱戏的女旦都给禁了。这下好,舞台上跳来舞去,一水儿的男演员,没劲到让你都想往台上扔板砖。

有点儿身份和资历的官员有办法,他们可以缩回自家院子,左一个右一个地娶妾迎小——反正往着不违纪不丢官的区域使劲就是了。可是翰林院的官员大多是刚刚中科举进来的年轻人,一方面有着当年杜牧杜诗人“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般的豪情壮志;另一方面又无钱去讨小老婆,青春期的过剩精力无处释放,漂在京城的滋味着实难熬啊!

恨死了这帮假道学、伪君子!

明着不行,色胆超过理智的翰林们便私下约好,集体出游——做这种事情太需要胆量了,一个人根本不敢独自行动。

此类活动,胡林翼每次都是积极分子。有一天晚上,他与一个叫周寿昌的好友一起去逛妓院,正玩得好好的,突然就有类似于治安警的“坊卒”来检查。

这真是惊魂一刻!周寿昌为人机灵,闪电般地跑进厨房,套了件衣服扮伙夫立着。警察进来一看,哦,厨师,就走开了。

胡林翼等人反应没那么快,全给警察堵在那里,并且被抓回问讯。被审问时,可怜他们还不敢吐露真实身份,只说自己是老百姓。

既然是小老百姓,人片儿警就有得拿你们开心了,自然是什么都问。他们还什么都得老实交代,脸面丢了,罪也受得不轻。

被释放后,胡林翼看到毫发无损的周寿昌,不由又羞又愤:“朋友要临难相救,你却临难相弃,算什么朋友?绝交!”

其实还真不能怪人家周同学,那种时候都是自顾不暇,总不至于大家伙儿全钻进厨房里,让警察相信这是妓院里的“厨师特训班”吧?!

虽说是京城,其实特没劲,有劲的还是南方。

未入翰林院之前,胡林翼曾在湖南省城举办的乡试中落榜,也就是没能中举。彼时他已迎娶新嫁娘。时任两江总督的陶澍就将小夫妻召到南京散心,顺便让女婿跟着自己做做幕僚,长长见识。

胡林翼舒服日子过惯了,花费很大。据说后来即使他加入了湘军,仍保留着公子少爷的习惯,一定要吃好的喝好的,且“无三日不小宴”——隔三岔五都要开个小灶什么的——与曾国藩、罗泽南这些天天粗茶淡饭的苦行僧截然不同。

胡林翼到了南京,这些花费都得朝老丈人伸手要。但陶澍眼睛眨都不眨,要多少给多少。

大家都很惊疑,因为陶澍平时生活俭朴,从不大手大脚,对自己如此,对身边的人也是一样。陶澍的回答是:“这孩子是横海之鳞。一个纵海四海的金鳞啊,出手当然不一样!区区一勺子水,哪里够他办事的?”

花点儿钱倒也罢了,可胡公子又看上了金陵有名的秦淮风月,经常扔下老婆,一个人跑去风流快活。

按照陶澍的规定,幕僚八小时内外都不许离开衙署,更不用说去秦淮了。其他幕僚看着胡林翼潇洒来去,那个羡慕嫉妒恨啊!有人便以此为由,希望陶公解除严规。

陶澍却说胡林翼去得,你们去不得。为什么呢?因为他以后要为国操劳,最后是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你们谁能做到?

“都做不到吧?!好,那就暂时让他玩乐一下。反正他以后要执掌天下事,估计也没空去娱乐了,现在就算提前支取报酬吧!”

众人真是敢怒不敢言。你是大吏,又不是预言家,怎么就知道这小胡今后会为国家操劳累死呢?说得如此奇怪,不过是偏袒你女婿罢了!

眼看女儿独守空房,陶夫人也不乐意了,埋怨老头子当了一辈子大官,却连人都看不准:“胡林翼读书读不出,考试考不好,做人又如此差劲!女儿一生都要毁在你手里了!”

陶澍有些招架不住,不过他仍坚信自己当初的判断和选择。

“我这个女婿非同常人,那是瑚琏之器,有治国安邦之才。他现在这个样子,只是还不清楚今后的努力方向罢了!给他时间,他就一定能走出迷雾。”

就在老丈人帮他左支右挡的时候,不知轻重的胡林翼还在金陵花丛中流连忘返哩!

明灭眩晕的霓虹下,黑夜在燃烧,舞步在放纵。美酒、丽人,都足以吸引住这个思维活跃且性情洒脱的年轻人。

也许有人会以为陶澍是骑虎难下——身为大吏,即便看走眼、认错人也不敢承认,只能梗着脖子硬挺。事实上,他一直在对胡林翼进行观察。

就在来南京之前,这位年仅二十岁的青年已经做了一件足以让陶澍刮目相看的大事。

胡林翼的家乡湖南益阳遭了灾,饥民把道路都给堵住了。正在读书的胡林翼求见县令,提出了让富人出钱赈灾的方案。

可是十几天过去了,那帮目光短浅、爱钱如命的富人没一个肯出血。胡林翼急了,就动员自己的老岳丈先捐两千两银子作个榜样。有了这个打底,他再挨个去进行动员。

要动员富人出钱,比要他们的命还难。陶澍的办法是看人说话,能讲道理则讲道理;有的讲道理不听,那就得“恐吓”:“饥民没有东西吃,就会变成乱民。你觉得是主动施舍好呢,还是被人家抢爽呢?”

还有的人既听不进道理,也不在乎“恐吓”,他们看中的是实际——那就是给个顶戴什么的。胡林翼便投其所好,根据其出钱多少,劝县令按规格赏个虚名。

反正皆大欢喜,总有一款适合你。最后,益阳因此筹集到了数万两银子的捐款用于购米赈灾。

有了银子,还得看怎么用——好钢要花在刀刃上。

按照胡林翼的方案,益阳县令将遭灾区域划分成上中下三等:上等的经济能力尚可维持,不享受赈济;中等的提供低价米;只有下等的,一无所有了,这才免费提供米粮,限期一个月。

为了防止当地保甲村长这些人从中舞弊,同时也为了维持各地治安,益阳县令又采纳胡林翼的建议,挑选士绅协同办理和监督。

这次赈灾救活了很多灾民,在当地影响很大。就是通过这件事,陶澍看到了胡林翼身上的过人之处:有担当,有气魄,有智慧,有能力。

京城人气王

如果继续这样发展下去,胡林翼的前程将不可限量。眼下所需,只是点他一点。陶澍把胡林翼召到南京,就是希望能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所以他不在乎别人对胡林翼的各种非议——看人要看本质,其他随着时间的推移都会逐渐淡去。

为了让女婿能够像参禅一样得到顿悟,陶澍可谓费尽心机。每天下班,他一定要找时间与胡林翼促膝谈心。

作为道光年间的首席名吏、清末实学的领军人物,陶澍不仅学问渊博,而且在数十年的宦场生涯中积累了极其丰富的经验,可以说对上下古今皆能融会贯通。

有这样一位导师进行辅导,胡林翼进益神速,仿佛自己也在和陶澍一起规划和权衡兴利除弊的种种措施,乃至“精神殊为一变”。

隧道中已经透出了光亮,陶澍越来越有信心。有一天,他特地摆了一桌好吃的招待胡林翼。除了翁婿二人,座无旁客。席间,两人聊起了曾在修身治国方面可载入史书的前辈,越聊越有味道。

犹如心灵感应一般,胡林翼忽然发现自己与那些前辈有了交汇点——他要做这样的人,才不枉此生。

自此胡林翼开始“折节读书”,在学业上更加勤勉。受陶澍的影响,他的阅读面非常广泛,除为参加科举考试不能不攻的课业外,特别喜欢读《史记》《汉书》《左氏春秋》《资治通鉴》这些历史书,同时对中外地理、军事用兵等“经世之术”也进行过深入的研究。

虽然胡林翼对八股章句兴趣不大,用功也不多;但他为人聪明,加上博览群书,拥有了开阔的视野。所谓一通百通,对他而言寻常考试已成小技,没有能难得住他的。几年之后,胡林翼即高榜得中,进入翰林院任编修。这时候的胡林翼似乎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花起钱来一样大手大脚,对眠花宿柳的兴趣也始终如一。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因为他的人生方向已经越来越清晰了。

以胡林翼如今的状态,进入短跑比赛的前几名根本不在话下。可是老天需要他完成的,不光是短跑,还有长跑;不光是单项优胜,还得是十项全能。

胡林翼说,他在三十岁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才高盖世,而世人皆无才。那时候的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狂生,并且因狂而生傲,变得目中无人。

在最考验耐力和意志力的马拉松跑道上,过分狂傲乃为人生大敌,毫无疑问会限制技术的发挥。不过我们不要着急,因为前方已经准备了一个坑,专治此类顽疾。

这个坑,叫作绊马坑。

胡林翼比曾国藩小一岁,但比曾早一届成为进士,而且在翰林院混得也很是得意。和曾国藩一样,他们都是所谓的“红翰林”。

在清代的翰林院中,有红与黑说法。黑翰林最可怜,没有出差的机会,只能靠那点儿微薄的收入苦熬日子;红翰林则上可见到皇帝,下可外放学官——后者除能合理合法地得到“贽敬银”,以补贴日常用度外,还可以收到一批门生。

胡林翼奉旨出任江南乡试的副主考。这本来是个人人称羡的好差使,光“贽敬银”得个三四万两银子就不成问题。可偏偏主考官犯了错误,先是将安徽当成江苏,致使安徽的录取名额多出一个;后又私自带外人进入阅卷房——这在当时都是不得了的事。东窗事发后,胡林翼也因“失察”之责,被降级调用——这可真够冤枉的,大概就比因狎妓而挨处分好上那么一点儿吧。

祸不单行,胡父因此忧愁病倒。

胡林翼的父亲胡达源,在科举场上也曾是春风得意。探花嘛,全国第三名,岂是随随便便就能考到的?可是前途一片光明的胡达源,竟然也跌倒在那个绊马坑里:他任科举主考时,因“失察”而被贬职,从此仕途黯淡。

父子俩的经历竟然有着如此惊人的相似,不由让人感慨人生无常。这就好像家族遗传的致命基因,不管你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

胡达源病倒后就再也没有起来。胡林翼侍奉汤药,早早晚晚不离左右。他自恨自悔,并且期盼着父亲能出现康复的奇迹。

奇迹并没出现——两个月后,父亲便去世了。而从这时候起,胡林翼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再不敢狂,傲气亦大大收敛,因为他看到了那座叫作“命运”的大山。在那座大山面前,再高大的人都显得那么渺小。

胡林翼举家扶柩回乡。接下来,绊马坑的效果却有些矫枉过正——即便在三年守孝期满后,胡林翼也并没有去京师销假;而是基本上闭门不出,在家里写写画画,聊以自娱。有朋友来了他才与之相携出行,也无非是看看附近的山水而已。

偶尔碰到天高气爽的季节,胡林翼也会带一个家仆出来散散步,或者跟庙里的和尚谈谈禅,或者与乡间的农民聊聊庄稼,看上去倒也闲适自在。

可是这一切都只是外在表象。他才三十多岁,正是精力充沛,可以做出一番事业的时候,难道就这样一天天闲荡下去,让曾经的期许一一落空吗?

他暗自嗟叹,为他感到惋惜的人也有不少。座师们纷纷来信促其复出。还有一位不是座师,但名气如雷贯耳,那就是他岳父的同事兼好友——刚刚从新疆获释被起用的林则徐。

除了父辈的长者,本地乡绅故旧、族人朋友也都劝他,既然“才堪济世”,就不应荒废。

大家都期待着他重新振作起来。胡林翼遂下定决心,打点行装,走出家门。

如果不是那次意外被降级,作为红翰林的胡林翼本来仕途会一帆风顺,有可能飞得比曾国藩还高。但就因为那么一来,他的仕途又黯淡起来。

官是有得做的,是他被降级后的职务,即内阁中书——一个负责抄抄写写的办事员。在内阁,这样的小官多得是,有百余名哩!他若要一步步升上去,还不知要熬到哪年头。况且,清代内阁自军机处出现后,就开始变得无足轻重。别说小官,大官都没什么要紧的事可做。显然,这与胡林翼做一番大事业的理想相去甚远。他不想重蹈父亲终生郁郁不得志的覆辙。

另一方面,父亲去世后,全家人都得靠胡林翼一人的工资养活。内阁中书是个从七品的小京官,论俸禄,也就比翰林稍好一点儿,连老母亲都难以赡养。这算做的什么官?!

胡林翼觉得这样没劲,还是得走捐纳之路。

捐纳也算一种卖官,但这是一种公开透明的卖官,并非暗箱操作。其规定也很严格,秀才以上的才有捐纳资格。

如果还是红翰林,胡林翼绝不屑为,可眼下不是没法子吗?其实就算他愿意屈就内阁中书——因为守孝结束后长时间没有销假——也是要交捐纳的,只是数目相对少,仅需五百到一千两银子就可以了。那么,何不多交一些,去弄一个有实权、能做事的地方官呢?

时任陕西巡抚的林则徐愿意保举胡林翼出任知府,这是捐纳地方官可达到的最高级别。而且有林则徐的声名作为保障,胡林翼到任何地方都会受到重视,不必因捐纳而感到羞愧。

问题是知府所需捐纳太吓人了,统共需银一万两以上,约为内阁中书的十倍!

胡林翼砸锅卖铁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消息传出,师友们马上行动,不需胡林翼掏一个子儿,就把这笔巨款给募集齐了。

当时曾国藩尚在翰林院,胡林翼的超高人气和超好人缘,让他看了也啧啧称奇。

按照规定,捐纳人可以自主择地,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投入与产出得成比例,一般人都是抢着往富裕一些的地方去。独有“人气王”胡林翼与众不同,他选择的是以偏僻穷困著称的贵州。

朋友们不理解,觉得这也太傻了——即便你不挑个肥的,也不能专挑那最瘦的呀!

胡林翼说,我这个官,都是师友们资助的;我又是正途出身,跟想靠捐官发财的人完全不同。所以,我宁愿到那些老少边穷的地方去。在那些地方,官场陋习会少很多。我只要一门心思做出成绩即可,也就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了。

胡林翼之所以选择去贵州,还有一个深藏的理由,那就是他的父亲曾任贵州学政。既然父子俩都是在考官这个位置上意外跌下马的,他就有义务在父亲任职过的地方重新捡拾起那个失落的声誉,以告慰九泉之下的父亲。

赴任贵州之前,胡林翼在父亲坟茔前做了最后一次告别。他郑重发誓,出仕后绝不会取一钱以自肥,要做一个清清白白的好官。

自此以后,一切花边新闻皆从胡林翼身边绝迹。正如陶澍所言,他再无精力旁顾,他全部的智慧和能量都将用于事业之中。

人品五五开

贵州,古之所谓夜郎国,在中华版图中占据比较偏僻的位置,但这并不妨碍百年不遇的治乱奇才从这里诞生。前朝的例子是王阳明,他在贵州的“龙场悟道”,开启了光耀其一生的基业。

几百年后,又一个巨星驾临。不过他的当务之急不是悟道,而是剿匪。

胡林翼的职务是安顺知府。安顺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有“滇之喉、黔之腹”的说法。其商业之盛,甲于全省。这个地方商旅多,土匪也多。这些盗匪有时甚至大白天都在城里进行抢劫,一旦财物到手便打马出城,等官兵赶到时他们早已不知去向。

凡为安顺地方官,无不为之头疼,但又全都无计可施。安顺的治安状况因此很成问题。新官上任三把火,众人都眼巴巴地等着林则徐保举的知府出新招。

胡林翼上任后,果然很重视这个问题,到处找人唠嗑——唠来唠去都是盗匪,比如盗匪的姓名、样貌,以及经常在哪里出没,等等。

可是胡林翼所做的仅此而已,剿匪一事没有了下文,从不见他督促着官兵去搜索捕拿。

老百姓很失望,没想到林则徐的招牌也不顶用。看来这又是一个外表时尚,内心怯懦,还带着那么一点儿婉约的家伙。看来除非林则徐亲自来,否则仍然没戏。

盗匪们获悉后,则是又高兴又得意。出于对新官上任规律的了解,他们本来已经做好准备,要到深山里去躲上几天,以便避避风头。现在既然官府如此窝囊,那还怕什么?哥儿几个愿意怎么兜风就怎么兜风好了。

转眼便是除夕夜,盗匪们辛辛苦苦忙了一年,当然也要出来聚会。特别是经过这段时间的“和平共处”,他们自认早就把新任知府给看穿了:这家伙不是无能无用,就是捐了官想捞一票走路,完全没有什么威胁性。

与他们设想的完全一样,胡林翼正在府里宴请同僚下属:“又是一年春来到,家家户户放鞭炮。开心重要,别的都不必管。”

就在大伙儿吃吃喝喝,其乐融融之际,胡林翼却悄悄地退出宴席,将早已精心挑选好的巡捕集合起来。

当夜,胡林翼飞马疾驰,率部赶到盗匪们聚集之所,将其一网打尽。

被抓住时,这些盗匪就像在做梦,根本搞不清楚胡林翼是从哪里钻出来,又是如何知道他们藏身之所的。

不好意思的变成了胡林翼:“请不要用这么迷离的眼神瞪着我,我只是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老实罢了。”

曾经的绊马坑在关键时候发挥了作用,培养了胡林翼能屈能伸、能左能右的权变性格。与曾国藩类的理学家相比,他最大的不同点在于,其人品基本上五五开——在好人面前就是好人;在坏人面前,他会表现得比坏人更坏,心机权谋这一套你是玩不过他的。

由于父亲的任职经历,胡林翼知道很多关于贵州的风土人情;他自己也在贵州住过一年多,对这里不算陌生,所以一来就想好了从哪里着手。

就在每个人都以为胡林翼无所作为的那段时间里,他已经像在老家那样,穿着短衣麻鞋,去按图索骥,探寻盗匪们的出没之所了。

寻常官员出行,无不是前呼后拥;而胡林翼却是单行独骑,身边至多带一个同样化了装的巡捕。加上他熟悉乡间的各种事物,能够做到对答如流,所以没有人会想到,他竟是堂堂知府大人。

胡林翼由此得出的经验是,“与其用捕,不如用民”。巡捕再多也不济事,了解和体察民情才能掌握绝对的主动权。

这些盗匪在官府都布有眼线,稍有不慎,便会打草惊蛇。胡林翼把事情搞得如此机密,正是要出其不意。

胡林翼任职一年,前后逮捕巨盗两百余名,整个安顺的治安环境为之一清。

安顺这个地方,原先除了盗匪猖獗,民间诉讼也是一大害。

安顺人爱打官司,芝麻绿豆大的事情都要拿来争;而且好胜心强,哪怕是弄到倾家荡产,也非把官司打赢不可。知府面前的积案堆到山高,哪里处理得完?因此不胜其烦,将大多数都推给底下的差吏。

差吏对案件的是非曲直没有丝毫兴趣,他们只对“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兴趣,对“吃完原告吃被告”有兴趣。多方刁难、到处伸手的结果是,使得案件再次成为悬案,又被积压下来。

就是那些能结的案子,也往往让老百姓怨声载道。其原因是官差不够用,只能用编外人员,叫作“白役”,大致相当于如今的联防队员一类角色。

能够被派作白役的,大多是些无赖之徒,属于对社会有害无益的人。一旦奉命办差,他们便狐假虎威,竭尽吆三喝四、敲诈勒索之能事。

差吏和白役,一文一武,导致“一人投状,十家破产”,百姓畏之如蛇蝎一般。

胡林翼的解决之道是:无论案件多么琐碎,知府都要亲自审理,不给差吏从中插手的机会。

官府中的差吏称得上是“潜规则”中的宠儿,个顶个全是职业人精。知府要亲自审案,那好,我们就另想折。

老百姓胆子小,对办案程序不熟悉。差吏便钻这个空子,对原被告收取陋规。

这就要玩智商了。胡知府别的没有,但智商有的是。他把办案的程序和规则优化到最简便,然后一五一十地写在传票上,执行傻瓜式一站操作,让那些想从中渔利的全喝西北风去。

别的知府见到案子多,心里便发憷;胡林翼的主意用不完,又不能全烂在肚子里,摆弄这些案子简直易如反掌。在搞定盗匪的同时,他将所有积案、现案全部料理清楚,其中仅积案就有三百余起;而“人自以为不冤”,即使输了官司的人也个个心服口服。

胡林翼深悉标本兼治之道,正如他十三岁时说过的,“今天下之乱不在盗贼,而在人心”。社会的风气和道德水准很重要,这是治本之举。

胡林翼在安顺倡导修建义学十余所,这些义学由乡里集资,用于供贫困家庭的儿童读书。此外,他还组织搜集编写节烈与孝行的事迹,汇总表彰的相关人员多达八百人。

安顺本为化外之地,文教不兴。自明朝戍边置郡以来的两百年间,地方政府从来没想到过要报告节孝——这是第一次。后来,曾国藩称赞胡林翼为政的最大功劳就是移风易俗。在他看来,这比胡林翼在“荡平疆土”、建立战功方面的业绩还要可贵。

胡林翼在安顺屁股还没坐热乎,省里的一纸调令便来了。上面要调他走,不是因为他干得不好,而是干得太好了。尤其胡林翼在平定盗匪方面的举重若轻,真是让省府大员们开了眼界。

比安顺更乱,盗匪更多的地方,在贵州有的是,快让他去!

万金油

胡林翼新的去处名为镇远。

原镇远知府是个年逾花甲的老头,家中还有老母,以及不听话的儿子。他是纯粹为了生计,才不远千里万里跑到镇远来做个官,谁知一来就掉进了火坑。

安顺明代置郡,直到清代镇远才真正归于中央政府的统辖之中。由于教育开化得晚,此地的社会治安十分混乱,抢掠、烧杀、拒捕司空见惯。与安顺相比,这里果然用得上一个“更”字。

老爷子这么大岁数,哪里承受得了这么重的压力?他来了之后,没一件案子破得了。上级大怒,便将他给撤了职。

见到胡林翼,老头儿哭哭啼啼,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撤我是应该的,也不敢有什么怨言,可今后的生活该如何维持呢?

胡林翼很同情他,不过他首先要应付的还是这位前任留下的一副烂摊子。

对抓捕盗匪,胡林翼早就驾轻就熟。上任半个月,他便解决了原来两个月都无法破获的杀人大案。

除去大盗,就剩下了当地类似于黑社会的地痞流氓。这些人公然讹诈商户,收取“保护费”,搅得地方上不得安宁。以前的官府差役本身就与之有勾结,自然听之任之。

被胡林翼称为“贪而滑”的差役用不得,因此他独辟蹊径,弃“役”用“士”。

士者,读书人也,也就是镇远的举人秀才。书读得多的人,一般脑筋都轴,爱认死理,不会像差役那么油滑。胡林翼把访查到的痞棍名单,按所在区域不同,分别交给这些举人秀才,让他们回去联系乡里宗族,设计将痞棍诱擒,然后交给官府。

胡林翼笑眯眯地做出承诺:每抓住一个痞棍,便赏银五两,再发大银牌一面。

举人秀才们说:“要是宗族里的族长或乡民不配合,该怎么办呢?”

胡林翼拉下了脸:“要是他们不起劲,你们就来报告我,我马上将他们全抓起来!理由嘛,包庇罪!”

一边是政府的奖惩,一边是乡间的除恶,大家的积极性马上被调动起来。尽管动手抓这些往常连根手指头也不敢碰的痞棍,多多少少有些后怕;但胡大人说了,不把你送进去,就得治我的罪——那就不如先送你进去!

地痞流氓一批批地被捆着送往官府,原先神气活现的这帮哥们儿至此威风扫地。眼见得是“苍孙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生在富裕家庭的胡林翼,从小就知道钱的好处,也舍得花钱。不久,他又为钱找到了另一个去处。

镇远给予胡林翼的真正考验,还是僻远山区里的生苗。

苗人有生苗与熟苗的区分,称得上是懂事的比谁都懂事,混蛋的比谁都混蛋。所谓熟苗,就是懂事一些的苗人。这拨人有土司管理,懂汉语,纳粮当差样样不差。生苗与之相反,无组织无纪律无法令,整个一“三无产品”;而且动不动就出来盗劫一番,对镇远地方的安宁构成严重威胁。

过去镇远曾多次组织武装力量入山清剿。但这些生苗平时居住于深山幽涧,他们行动敏捷,飞梭来去。官军浩浩荡荡开进山里,却像猴一样被耍得团团乱转。次数多了,他们便失去了再次进山的胆量。

省里把胡林翼调到镇远,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希望他率安顺绿营进山平乱。

可是胡林翼都观察一年了,对绿营兵的能力心中有数。安顺绿营与镇远绿营没什么区别,完全可以用三个字来形容——悍而惰。这个“悍”可不是战斗力强悍的悍,而是骄悍的悍。

此辈也就是见到老百姓比较牛,见到稍微强一些的对手,即使你告诉他杀人不犯法,他也下不去手——整个一群豆腐渣子。

兵不可用,胡林翼便弃“兵”用“民”。此方案具体说来就是官出钱,民出力,组织团练进山清剿。

有人说,当兵的都不肯去,老百姓怎么肯去?这是因为双方利益息息相关。生苗下山,剽掠盗劫,苦的都是居于镇远的百姓。有政府号召,又不增加额外负担,百姓当然会挺身而出,这叫“以民卫民”。

胡林翼花钱固然是大手笔,但他算账也算得极其精明。比如说,你要用绿营兵的话,一千个兵每月耗费不下六千两银子;如果用团练,一千个兵只需一千多两银子,而且效果更好,何乐而不为?

打仗的人有了;至于主帅,那用不着再花钱请别人了,就是胡林翼自己。

胡林翼读书时的兴趣就是研究地理和兵法,这次找到了实践的机会。他并不贸然进兵,而是用几个月的时间对苗人的情况进行明察暗访,光地图就画了百幅之多。

知己知彼后,便是抓住重点。胡林翼发现在生苗里面也有好些是良民,并不从事盗掠。要打的话,只捡那些最刺头的开刀就可以了。

名单确定后,胡林翼便亲自率团练出击,一举击破盗风最烈的一座苗寨。这一胜仗打出了团练的自信,也把绿营的脸给打红了。

绿营虽然很菜,但毕竟是正规军,再这样下去,如何在本地抬头立足?于是,他们纷纷向胡林翼请战。

此时与政府和汉人相处融洽的熟苗也凑了过来,他们表示愿意派苗兵参与平乱,以与窝里的这些害群之马划清界限。

胡林翼一一欣然笑纳,人多力量大嘛!

他组织团练、绿营兵、苗兵共计三万多人,按照所绘地图,将仍然从事抢掠的苗寨全部包围起来,将所有山口要隘一律封堵,使其插翅难逃。

在一个月内,胡林翼连破苗寨十余处,擒获有案底的巨盗近三百人。在杀鸡儆猴的威慑中,六十座生苗苗寨主动投案,表示今后寨中若再有人从事盗掠,即自愿捆献。

至此,困扰镇远地区数十年的匪患得以平息。胡林翼捐纳得来的知府职位原先只是候补,立此大功,他很快得以转正,并被授花翎。

他终于为自己,也为父亲正了名:我们胡家人要么不做官,要做就做好官!

仅仅两年时间,胡林翼已经声名大噪。不仅在西南地区,就连京城的皇上都知道有这么一个超人。

早在道光时期,只要有云贵各级官吏赴京觐见,道光就会提到胡林翼,并且还想从他们身上找到答案:“胡林翼的官声怎么会如此之好?”

到咸丰继位,朝廷发起求言求贤运动,要各省大吏推举人才。在云贵督抚的保举名单上,无一例外都有胡林翼的名字。

咸丰遂下旨传胡林翼进京。云贵那边急了,马上将胡林翼一把按住:“我们老实荐才,但不是要把他给弄走!他走了,我们这边的摊子该怎么办?”

胡林翼没能走成,省里又把这个总能出奇效的万金油调到了黎平。

斩首行动

如今要胡林翼去的地方均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没有最乱,只有更乱,总之都是别人摆不平的所在。

黎平的情形跟镇远差不多,而且更为恶劣。这里生苗的凶悍程度是镇远那边的很多倍,不光抢活人的钱,还抢死人的钱——盗墓;不光抢掠偷盗,还玩绑票。总之他们是花样百出,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黎平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它与广西交界。此时广西大乱已露出征兆,受此影响,以生苗为主的盗匪也就更加猖獗。

胡林翼沿用“镇远经验”,用团练来对付盗匪。他将自己剿匪的实际经验与史书结合起来,验证了自明代以来就总结出的一个有效战术,即“雕剿法”。

所谓雕剿,就是轻易不行动,只有在准确掌握情报之后,才向重点目标闪电出击;一旦得手,又马上撤离。如同大雕搏兔一般,以起到擒贼擒王的效果,一如现在的斩首行动。

在短短半年时间里,胡林翼捕获巨盗三百余人,将生苗及盗匪之患一举剪除,开黎平二十年未有之气象。

自太平军发起金田起义后,黎平附近州县一个比一个紧张。盗匪闻风而起,四处乱窜。但再怎么蹿,他们都不敢踏进黎平一步。这个离战争动乱如此之近的小县城,一时间却仿佛成了世外桃源。

当地百姓感恩戴德。每次胡林翼带队巡查,进入村落时,周围都有数百至上千人自发跪伏于地表示感谢。

在云贵官场,没有人不知道胡林翼是平乱专家、剿匪高手。有他在那里,大家伙儿都特有安全感。朝廷将云南巡抚张亮基调为湖南巡抚,以便在湖南堵截太平军。张亮基接到调令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要将胡林翼带走。

剩下的那些布政使、按察使一听马上急了:您老人家被调走也就算了,但伤了人心不能再破人财啊!胡林翼不在,我们靠谁去?

新任巡抚一到府衙,便被众人给围住了。听完大家的话,他的脸色也白了,当下给张亮基甩了一句:“你今天就是说破了嘴,我也不会放胡林翼走!”

前后两任巡抚为胡林翼打起架来,都上奏皇帝,申述胡林翼跟着自己的必要性。新巡抚的理由是:如果胡林翼离开,势必“士民失望,关系非轻,事关全省大局”。

在巨大的挽留声浪下,胡林翼又被留了下来。这次省里交给他的不再是一城一地,而是一片广大的区域——黔东南六府一厅的防剿,全由其一人总理。

这些地方的治安,个个都是复杂的平方。除为盗为匪的生苗以外,胡林翼还碰到了更新鲜的“榔会”。

榔会起自道光年间的“榔约”。西南民间窃盗繁多,就像胡林翼赴任前的镇远那样,官府要么是处理不过来,要么就是不作为、不受理。各个村庄为了防盗,就自行创立了这种榔约,做法是合建村公所;并在村公所前面立一根杆子,上面挂一只硕大的竹篮,竹篮下又悬一木牌,将村规合约都写在木牌之上。

凡官府久拖未决的盗窃事件,村民们就齐集于村公所,自行破案。一旦抓住小偷强盗,他们也不送交官府,而是对照榔约。榔约上面说要沉河,那就不客气了,直接将其装到竹篮里,沉猪笼!

时间一长,村民都觉得这种方法省时省力。既如此,我们干吗要费劲巴拉地跑城里去,还要看人脸色呢?

于是榔约俨然成了民间法律,没人报案,所有事务村民均自行处理。既然如此,官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乐得清闲。

渐渐地,榔约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后来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成为能控制榔约的首领,被称为“榔首”。

出现盗窃案件或民事纠纷,也不用调查审理了,榔首一边请巫师“作法降神”,一边让事主光着身子在经文上打滚。用这种办法竟然就能判断是非曲直,说穿了,不过是由榔首在幕后操纵裁断而已。一个乡村自治的临时约定,渐渐地就变成了被人利用的工具。

道光末年,湖湘一带连年发生旱灾,全靠从贵州运入粮食,米价于是大涨。当地官府便借此生利,向运粮入湘的农民征收利税。

反正米价昂贵,有的是赚头,所以当时大家也不以为意,交就是了。可市场这东西是在不断变化的,到了道咸之交,湖湘喜获丰收,粮食反输入贵州,造成米价大跌。

市场价格跌了,就该把额外利税给取消。然而自从增加这项税收后,官府对这笔资金早就有了用途,因此一个子儿都没能减下来。农民操劳一年,几无所剩,自然怨声四起。

榔首以此为由,牵头成立榔会,进行抗税抗官。这样的举动本来很得一般民众的支持和拥护,但实际上为首者大多居心叵测。

此时太平军已定都金陵,民间到处流传着改朝换代的说法,中国人心中固有的皇帝梦从很多人心中跳了出来。这些胆大包天的榔首与其说是在替老百姓讨公道,倒不如说是在借乱生事、浑水摸鱼。

他们不允许任何一个士民不入会——不入会的话,就把你的田地占了,房子烧了。更有甚者,断绝内外交通,围攻朝廷命官,并拒绝交涉,俨然已是“这个地盘我做主”,而榔会也成了事实上的民间帮会。

官员们对此束手无策。就连那些嚷嚷着要举兵进剿的,也是嘴上起劲——若真点名让他们去,他们恨不得即刻卸职回家。

榔会的势力似乎比生苗都大,往往聚众万人,远远看去尘土弥漫。他们借助于巫师的“作法”,整天狂呼欢饮,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根本不把寻常官兵放在眼里。

料理这些都得靠胡林翼。胡林翼有多年带兵打仗的经验,要击败榔会完全不成问题。但他认为榔会事件的起因,还在于官府怠于职守,且与民争利。如果能解开这个结,便可以化干戈为玉帛。

胡林翼没有首先派兵,而是委托当地秀才举人,拿着自己的名片去见榔首,表明商谈诚意。

说客们好说歹说,摆事实讲道理,榔首们就是听不进去。胡林翼的名片被一摔老远,清官好官的名头起不到任何作用。

胡林翼明白了,榔首就是存心要和朝廷做对。对老百姓有利没利他们不管,只要对朝廷不利就行。

看来又得用“雕剿法”了!胡林翼调集部队,向事发地点开进。榔会只是起哄有一套,没见识过真刀真枪。冷不丁听到枪炮声,他们立即惊溃四散。

胡林翼除了抓捕并处决了一些仍在蛊惑民众、闹事作乱的榔首外,余皆不问;同时根据实情核减粮税,安定人心。

真正安分守己的老百姓,没有几个愿意跟着榔首一条道走到黑,因此榔会风波很快就平息了。

胡林翼在西南的声望达到顶点,但他本人却有了换个地方做官的想法,原因是他入不敷出,快维持不下去了。

胡氏兵法

知府一级的地方官本来是不穷的,每年仅养廉银就有一千多两,加上其他外快,日子应该很好过。然而胡林翼立志做清官,不仅从不拿来路不正的钱,还常常要自掏腰包救济穷苦百姓。

比如在担任镇远知府时,用“士”用“民”,没有钱是玩不转的。政府财力有限,资金出现缺口,胡林翼只得把工资补贴去,不然没法把账抹平。

胡林翼入黔八年,年年如此,养廉银几乎全被垫了进去。由于没有钱贴补家用,跟着胡林翼的家丁啧有烦言,耐不住清贫的率先脚底擦油走人;就是那几个忠厚老实的,也已流露去意。

入黔时,胡林翼把老母带在身边,以便随时照料。老太太年纪大了,还患有白内障,没有人在旁服侍肯定不行。无奈之下,胡林翼只得靠借债度日。但贵州不是京城,他的熟人朋友很少,也难以借到钱。

胡林翼没有求财之心,可人总得过日子,母亲也必须赡养。与此同时,人一走红,就必然招惹其他人的红眼病。

那些什么事也不干,什么事也干不了的家伙,经常在背后叨叨咕咕,指指点点,说胡林翼“贪功擅杀”。虽然上头并未理会这些闲言碎语,但是这些官场流言听多了,人心里总不是个滋味。

在平息榔会风波后,胡林翼便咨请进京,以寻求他调。在当年的求言求贤运动中,他就已被列入了赴京名单。只因前几任督抚一直不肯放人,他才没有走成。

申请打上去,省府原样退还——绝不能走!

你是不是嫌官职和工资低?的确是我们欠考虑,这就给你升,由从四品的知府升为正四品的贵东道(辖贵州东部府县的主官)。

说实话,如果是在太平年月,他姓胡的就算能力再强,水平再高,政绩再突出,也不至于如此抢手。因此,只能说是时势造英雄。你不靠胡林翼,难道靠那些酒囊饭袋去做事吗?所以一定得求着哄着他,哪怕是上级反过来拍下级的马屁。

连官都升了,胡林翼就不好意思再提进京的事了。

云贵方面刚刚松一口气,又有人跟他们抢人才了——这回要人的依旧是两湖地区。

太平军发起西征后,两湖地区频频告急。新任湖广总督吴文镕曾任云贵总督,对胡林翼印象深刻,上任伊时即奏请朝廷调拨胡林翼援鄂。

如今不比求言求贤时期,咸丰满脑子都是湖北。扑火要紧,其他都在其次,因此咸丰立即准奏。

皇上说了话,而且态度坚决。云贵方面就是再舍不得,也只好放人。

离开贵州时,胡林翼带走了黔勇六百,还有他积八年时间总结而成的用兵之道——后被编成《胡氏兵法》一书。

胡林翼本来是要到吴文镕帐下效力的,可是他刚到湖北地界,吴文镕就已经战死了。

湖北巡抚崇纶是吴文镕政坛上的死敌,胡林翼又是被吴文镕招纳而来,如今吴文镕一死,胡林翼的处境可想而知——那就是要军火没军火,要粮饷没粮饷。

在衣食无着、粮弹不继的情况下,胡林翼纵然是战神下凡,也不是数万太平军的对手。

胡林翼进退不得,陷入了窘境之中。

无奈之下,他只得向在翰林院时的好友曾国藩求救。曾国藩虽比胡林翼大一岁,但比他晚一年考中进士。见了面,曾国藩还得喊胡林翼为前辈。早在京城时,曾国藩就为这位“胡前辈”的人望和才能所折服,两人可谓惺惺相惜。一接到信,他马上伸出援手。

此时太平军已经进入湖南,曾国藩答应解送的军火和粮饷无法北运。胡林翼遂率部撤往湖南,自此便实际归入了湘军,也就是曾国藩的指挥系统。

湘军从衡阳誓师出征后,曾国藩率主力在长沙与太平军正面交战;胡林翼则负责长沙侧翼,在平江进行防卫。

虽是侧翼,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比正面还重要。一旦太平军从侧翼打开缺口,不仅可直接兵临长沙,还能抄袭湘军后路。曾国藩派胡林翼防守平江,也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放在了他手里。

原来驻守平江的不是正规军,只是平江勇,也就是平江本地的团练。他们从未参加过大战,听到太平军要来,都不知如何是好。直到胡林翼率黔勇到来,才稍稍稳住军心。

胡氏兵法又要派上用场了。

太平军也很重视这次侧翼包抄战,将来犯万余兵马分为十余股。眼看对方黑压压地开过来,众人心慌气短,问胡林翼是否要赶紧出击。胡林翼摇摇头,露出了神秘莫测的表情:“不用着急,老天爷会赏饭吃。我预料敌军马上就会后退,到时再追杀不迟。”

平江勇从上至下都半信半疑。依胡林翼的威望,不至于说大话谎话;可是平白无故地,你怎么知道太平军会后退呢?莫非用你那犀利哥的眼神吓退他们?

可是说来也怪,一个时辰不到,太平军真的退了,而且是惊慌失措地溃退。

跟着胡林翼打仗的平江勇起先都很紧张,不知道即将到来的正面厮杀会有多么凶险。他们万万没想到,需要他们做的,真的只是一场无惊无险的追杀。当下大家都来了精神,呼喊着跃出战壕,向溃退的太平军冲去。

原来,胡林翼早就让黔勇主力抄袭了太平军的后路。他的黔勇人数虽少,但跟随胡林翼在贵州征战多年,有丰富的实战经验。而太平军的出征序列是先锋强,后卫弱,自然吃不消黔勇的突然打击。

后军一乱,前军不知究竟,只会跟着乱——这就是太平军溃退的原因。

胡林翼不让平江勇直接参战,则是考虑气可鼓不可泄。像平江勇这样从未经过历练的团练武装,只能打顺风仗,不能打逆风仗,所以只派他们参加追击战。

经过这一战,平江勇夺得很多旗帜枪炮,由此士气大增,后来成了湘军中极为重要的一支武装力量。

在进入湖北之前,胡林翼的任务,或是在湘军的侧翼进行防护,或是在湘军的后方进行平乱,很少出现在正面。但正是因这位后防大将的坐镇,才保证了曾国藩无后顾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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