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好些了吗?”躲在屏风后,看不清皇上的神色,只听得到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丝的苍老和无奈。
“父皇,儿臣好多了,你可以回去了!”李重光躺在那里,冷冷地说。
“太子,你宫里的人偷懒了吗?为什么这里这么脏?还有这么多的泥巴?”我的心里一颤,风尘仆仆地从妙华庵赶过来,怎么会没有泥巴?这下该如何是好?
“皇上恕罪!是奴婢管教不力!奴婢该死!”是蝉儿的声音!
“哼,管教不力?你是该死!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来人,将赵蝉儿拖出去杖毙!”
“父皇,不可!”李重光大惊,飞快地从床上爬起来,颤巍巍地走到皇上的身边,挣扎着拽住了皇上的衣角,恳切地说,“请父皇饶蝉儿一命,儿臣……同意父皇的要求!”
我正要迈出去的脚步慢慢地收回去。“好,你好好地养病,等上元佳节时,接新妃入宫,以绵延我大唐的子嗣!”皇上大笑一声,差人扶李重光重新躺回床上,交代了蝉儿几句,挥挥衣袖走了,一时间殿内寂静了下来。
我慢慢地走出去,脸色苍白如纸,我知道李重光是不得已才答应的,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为了别的女人?而这个女人,不是别人,却是我最爱的妹妹!
“太子,你真好!”蝉儿倏地扑上去紧紧地抱住李重光,“有你这句话,即使为你而死,蝉儿也心甘情愿!”
“蝉儿,放开我!”李重光一把推开蝉儿,他静静地望着我,眼神里有无奈,有恳求,有怜惜,“不要谢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姐姐!”
蝉儿顺着他的视线望过来,我一步步挪到外面,心里的痛一点点蔓延,“姐姐?你怎么会来?”蝉儿迎上前来,我淡淡地望了她一眼,没有言语。
“吟雪,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李重光拉我坐下来,我摇摇头,“我没事!你好好养病,我,该走了!”
“姐姐,你是在怪蝉儿吗?蝉儿只是一时情难自禁!姐姐不要和我呕气,好不好?”蝉儿摇着我的手,脸上挂着泪,我不由地心里一软,拉她坐在我的身边,“姐姐没有怪你!刚刚都是因为我让你几乎在鬼门关走了一趟!是我不好!”
“好了,蝉儿,你先下去吧!我和你姐姐说会儿话!”李重光对蝉儿挥挥手,蝉儿望着我,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吟雪,你听我说!你先呆在这里,等晚上寻机会我带你出去!”李重光揽过我的腰,“这一次,我和你一起走!”
“为什么?”我大惊,“重光,你不可以鲁莽,不可以和你的父皇闹翻,一旦闹翻了,后果不是你我所能承担的!”
“吟雪,这一次,说什么我也不会听你的了!”李重光紧紧地抱住我,他的脸贴着我的脸,“等到夜阑人静,我们一起走!”
我疲惫地靠在他的肩上,点点头,这样也好,我们一直想要的生活,不就是远离这里的是是非非吗?可是,夜阑人静,宫门已经紧闭,我们又该如何出得去?
“诺,你看!”李重光拿出一个东西在眼前晃晃,我惊讶地接过来,竟是出宫的通牌!却原来是他方才顺手牵羊从皇上身上牵来的!我们相视一笑,浓浓的情意在我们彼此眼眸间流转……
这一夜,天空分外地澄澈,一轮满月静静地挂在天上,我们策马顺利地穿过重重宫门,越接近最后一道城门,我心里的喜悦也越大,我仿佛看到,未来如花儿一般在我们绽放!
可是,一声马嘶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愕然的从李重光的怀里抬起头来,冲天的火光刺痛了我的眼睛,一队皇宫的侍卫笔直地站在宫门口,领头的一袭明黄的衣服,竟是皇上!
“太子,你这是去哪儿?”骑在马上的皇上颇具威严,只是,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想必是阴沉的吧?
“父皇?你怎么会在这里?”李重光也是满脸的诧异和不解,“你是在专门等我们的吗?”
“是啊,朕专门在等你这个不孝子!等你自投罗网!”皇上冷冷地说,“你太让朕失望了!来人,将太子送回东宫,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殿门一步!”
“父皇,我不会回去的!那个宫殿,冰冷,没有一丝的人情味,那儿不是我所向往的地方!”李重光说,他的手更紧地揽住我的腰,仿佛下一秒我们就会被硬生生地分开,“你放我和吟雪走,以后,你们也可以安静下来!我呢?我也不必三番五次地折腾您了!”
“混账东西,你说的是什么话?”皇上大怒,“回你的东宫思过去!将这个妖女丢出皇宫,永不许她再踏进宫门一步!”
我和李重光被团团围住,明亮的火把惊着了马儿,马儿长嘶一声,前蹄踏起,我和李重光双双跌下马来,李重光用软剑和侍卫们厮杀着,可是,又怎敌得过一队皇宫大内高手?转眼间我们被生生擒住,“吟雪!”李重光嘶声唤着我的名字,想要向我的方向奔来,却被他们拖着向回走去,“重光!”我极力挣扎,却只能眼睁睁地被他们拖向宫门外,宫门在我的身后渐渐合拢,李重光的话语也随之消失在深锁的门内。
我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心里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这一次,怕是我们的永别了吧?我们是那样地渴望天长地久,为什么这样的愿望对我们来说竟是一种触摸不到的奢求呢?
不知道在冰冷的地面上哭了多久,只觉得自己的眼泪哭尽了,嗓子也哑了,浑身没有一丝的力气,这时,却有什么东西软软的在舔着我的手,我抬头,竟是那匹驮我来这里的马儿!
这马是通人性的吧?不然,为什么它的神色也会和我一样地寥落?我站起来,拍了拍马儿的头,牵着它向我父母住的地方慢慢地走去。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父母想必也早已看淡了周遭的一切了吧?离开,真的是很好的选择!
敲了好久的门,终于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门咿呀地开了,门后是老管家周伯惊讶的呼声“大……大小姐?”
“周伯!”我哭着扑在周伯的身上,泪如断线的珍珠般,“是我!是我!我要见我娘!”
一室莹然,我靠在娘的肩上,心里的痛在此刻仿佛有了解脱的去处,“娘,吟雪好累!好累!我想回家!”
“好孩子,娘知道你心里的苦,好,娘答应你,明天,明天我们就回家!”娘紧紧地抱着我,泪一滴滴地滴落在我的脸上,涩涩的。
“回家?回哪儿的家?皇上也太欺负人了!如果不是他,蔷儿和太子怎么会被硬生生地拆散?如果不是他,蔷儿又怎会落到今天的地步?”爹不停地跺着脚,在屋里走来走去,眼眸里似乎要冒出火来,“不行,不能就这样算了!明天我要去找他理论去!”
“怎么理论?别忘了你已辞官,能不能进宫还说不定呢!”娘忿忿地说,“既然这里容不下我们,明日我们就起程回家!反正,我们是早就打算要回去的!”
“哼!”爹一甩衣袖冲出了门去,娘望了我一眼,也跟着走了出去。
“重光,此生,我们怕是再也不能相见了!那么,就请你为我珍重!请你为我好好地活下去!或者,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们可以策马驰骋,共游天下!”对着天上的明月,我喃喃地低语着,一切的一切,都不在我预料,就连这次的分离,也不是我所能预料到的,暂且离开也好,离开这里,把对他的思念留下!想必皇上不会太为难与他,他是皇上的儿子,不是吗?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又是一个上元佳节,站在天桥上望着远处一盏盏的宫灯,依然流光溢彩,美丽非凡,只是,我和他终究是天各一方,不复相见!几经颠簸终于回到了江南的小镇,这儿的风景依旧,只是,物是人非,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在雪海里,在梅林里尽情舞动青春的小女孩了!
将马送还给妙华庵,到了那里,空明师太正心急如焚地侯在妙华庵的门口,凛冽的风吹在她的身上,我的心里有愧疚,有感动,空明师太,在我的心里早已如老师,如长者,如知己般了!虽然隔着二十几年的岁月,可是,我和她之间,仿佛竟没有隔阂,她的世界,我虽然不懂,可是,她历经的那份生离死别,我又岂会体会不出?我的那段《霓裳羽衣舞》,她又何尝不能读懂?看到我回来,她皱着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和空明师太作别后,带上韵秋一起回来,我犹记得临行时空明师太不舍得眼神,其实我又怎能舍得离开?只是,世事无常,生离死别,这些都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但愿空明师太能在她的一方天地里洒脱自在,不再自苦!
“哇,烟花!小姐,你看,好漂亮的烟花!”韵秋惊喜的话语拉回了我的思绪,我随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烟花在空中灿烂绽放,一如在金陵城看到的那般美丽,只是,这样的美丽,不会再属于我了吧?而我的美丽爱情和青葱岁月,也和这烟花般短暂易逝吧?
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
身处江南,远离了皇宫的喧嚣和纷争,对李重光的思念和牵挂却与日俱增,每日里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回忆里度过的,是的,是回忆,此刻,除了回忆,我不知道能将我们联系在一起的还有些什么?靠在秋千架上,喃喃地吟着在宫里为我庆生时那一次舞后李重光即兴写下的词,好美的词!只是,以后怕是再也不会看到他为我作词时的专注神情和看着我时似海般深邃明亮的眼眸了吧?
“小姐!起风了,回去吧!”身后韵秋细声细气地说,语气里是满满的关心,这个丫头真的很贴心,跟着我久了,对我的浓浓发自真心的关怀我又岂能看不出来?
“好吧,韵秋,我们回去!”我离开秋千架,和韵秋一起向回走去。只是,心里莫名地就浮现出蝉儿那张梨花带雨般的脸,和她扑到李重光怀里时我的那份心痛,她还好吗?还是我那个天真无邪的妹妹吗?还是,从来天真的只是我自己?
远离了京城,从此再无他的半点儿消息,我也在日复一日的寂静岁月里静然“疗伤”,只是,没有了他在身边,我脸上再也不会有笑容,娘常常会望着我长叹一声,可是,娘解不了我心里的忧伤,我的心始终在有他的地方徊旋,日子就在这样的懵懂和混沌里悄然走过,直到那一日。
那一日,是冬天某一个苍白的日子,不知何时,天空竟然无端地飘起了鹅毛大雪,我的心里涌上无限的惊喜,忆起了和李重光初遇时在雪海里跳舞的情景,便着上棉袍,带着韵秋一起去了梅林。
梅林里的梅花已经如期绽放,雪花飞舞,伴着梅花的阵阵暗香,我靠在梅树上,闭着眼睛,脑海了和李重光初逢时的情形历历在目,不由地摘下一枝梅花斜插在鬓间,将棉袍递给韵秋。
遥夜亭皋闲信步,乍过清明,早觉伤春暮。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澹月云来去。桃李依依春黯度,谁在秋千笑里低低语?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闲没个安排处。
深吸一口气,展眉,凝目,伸出纤纤玉手,扭动纤细的腰肢,一边吟着李重光写给我的词,一边在梅林里舞着,用髻上的花朵,腰间的褶裙,和着我细碎的舞步,繁响的铃声,轻云般慢移,旋风般疾转,在雪海里,在梅林里,用舞蹈出诗句里的离合悲欢,舞出我们不悔的爱恋……
“达达”的马蹄声再次踏破梅林里的幽静,是重光吗?是他来找我了吗?我激动地转身,回头,脸上绽放出一抹开怀的笑,却在看到远处的身影时将笑容凝结在脸上,那不是重光!不是!
一匹纯黑的马上,是一袭黑衣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只是,他也不会是银翼,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不是为我而来,可是他是谁?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要去往何处?我摇摇头,甩掉心里的失落,闪身让路给他,他或许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吧?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在这样的天气里急着赶路呢?
“咚”地一声,我还未来得及回过神来,他竟直挺挺地从马背上摔落下来,巧不巧地就跌落在我的身边,晕了过去,我大惊,连忙向后退着,身旁韵秋颤抖着扯着我的衣袖,“小姐!我好怕!怎么办?怎么办?我们还是走吧!”
“公子,你怎么了?”我望着就这样躺倒在那里的男子,俯下身问道,没有任何的回答,用脚踢了踢他的身子,他依然纹丝不动,唤来韵秋将他的身子翻过来看,不禁大吃一惊,他的背上竟斜插着一枝箭头!鲜血从中箭的地方溢出,在这样的天地里竟凝成了冰!
“韵秋,我们合力把他弄上马驮回去吧!不然,他很可能会死!”我于心不忍地说,望着昏迷不醒的黑衣男子,竟莫名地想起了那一次从赵光义手中救下我的那个黑衣人,不知怎么回事,眼前的黑衣人竟和那个黑衣人重叠在一起,仿佛他们就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