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步子一滞,回头,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此刻竟有一些的不真实,我摇摇头,快步走了出去。
门外,李重光静静地背负着双手立在雨中,我轻轻走过去,他回头,眸子里是一片痛苦夹杂着狂热,“对不起!”我低语。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知道我不想听这句话!”李重光摇摇头,“那不是你的错!”
“可是,你的孩子终究是失去了!如果不是因为我,孩子也……”
“不要说了!我们一起出去走走!”李重光不由分说地牵起我的手,皱了皱眉头,“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又吹冷风了?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说着捧起我的手,用嘴轻轻地呵着,温暖一点点地涌上心头,可是,想起躺在床上了无生趣的蝉儿,我一把抽回了自己的手,“不要这样!别人看见了,不好!”
“不好?有什么不好?方才我好想说出事情的真相!我好想告诉母后,你就是吟雪!好想告诉她,我一直爱的就是你……”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摇摇头,“你要将蝉儿置于死地吗?”
李重光望着我,眼眸里有着深切的痛,他牵起我的手,飞快地向梦湖畔走去,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雨夹杂着透骨的凉风扑面而来,一如我们风波不断的人生!
“吟雪,你恨蝉儿吗?”坐在梦湖边的亭子里,李重光问。
恨吗?怎么会不恨呢?恨她的残忍!恨她的绝情!恨她竟做出这样的事情!曾经一度,我恨不得杀了她,以泄我的心头之恨!
“你呢?你恨她吗?”我问,他静静地望着那在雨中荡漾的湖水,水面荡起一圈圈的涟漪,“相思欲寄从何寄?画个圈儿替!”我喃喃自语。
“我?我不知道!”李重光摇摇头。
“那么,你爱她吗?”我咬咬牙,“她失去了孩子,你很痛苦,是不是?你嘴里不说,其实你的心里还是很在乎她的,是不是?”
“吟雪,你明知道我爱的是你!”李重光说,他的手伸过来,凉凉的,是秋天了吧?
“那么,你准备拿她怎么办?”我问,其实我的心里也很纠结,这样的问题,我也在心里不知道问了自己多少次。
“等她好了,我封她为公主,让她自己择婿,你看可好?”李重光说。
我点点头,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真要她死,我终是狠不下心来,她终究是我的妹妹啊!可是,留她在身边,那也是不可能的了,我们彼此的心里都有了芥蒂,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的无忧!我会想着她对我的残忍,她也会时时刻刻站在我和重光之间,会是我们心里永远的伤痛!
日子如流水,蝉儿在她的宫殿里静静地疗伤,我也蛰伏在我的小天地里静静的疗伤,而关于我和李重光的流言蜚语也在皇宫里传播开来。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在他们的眼里,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是一个抢了自己姐姐丈夫的第三者!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可是,我却不能为自己辩解什么,我不知道这件事是怎样传到宋国,传到赵大哥的耳朵里的,反正,在冬天再次来临的时候,宋国派兵来攻打我国,一时间两国的人们又陷入了战争的恐慌里。起先我并不知道赵大哥攻打我国的缘由,直到那一日,我无意中闯进李重光批阅奏折的殿内,发现了赵大哥写给他的信,我才知道,这一切的起因,皆是因为赵大哥为我抱不平而起!赵大哥一直以为是李重光负了我!可是,个中的缘由却无法对任何人澄清!天,这是怎样的混乱!
我忆起了赵大哥为了我不惜黄袍加身的事情,心里的苦痛和着这份深深的无奈纠结着我,我变得安静起来,脸上也没有了初来皇宫时的红润。
“吟雪,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哪儿不舒服吗?要不要传太医?”这一日李重光下朝回来,望着我苍白的脸色,柔声问。
我摇摇头,坐在他身边,望着他疲惫的神色,轻声问:“边关的战事如何?”
“赵匡胤是一个有谋略、有胆识的人!吟雪,我们不是他的对手!”李重光说,眼眸里也有着一丝的疲惫,“我以为我们不会成为敌人!却没有想到,我们终是成了敌人!”
“要不,我去北宋找他,向他说明情况,我想,赵大哥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说出了我的想法,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两国的子民陷入战争的水深火热里。
“不行,吟雪!我宁愿不做这个皇帝,也不要你去求他!”李重光大声地说,头也不回地离开。
等冬天结束,春天来临的时候,这场战争也随着结束了,宋国收兵,唐国成了宋国的子属国,李重光成了唐国的国主,而不再是皇帝,我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份悲哀和无奈,望着他日渐消瘦的脸颊,我的心里亦是满满的心痛和苦涩,如果不是因为我,李重光又怎会落到今天这样的境地?如果不是我,赵大哥又怎能做了那高处不胜寒的皇帝?如果不是我,赵大哥又怎会成为我们的“敌人”?如果不是我,这一切的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可是,如今,面对着已成的事实,我能做的,只是接受,接受上苍的安排,接受这份不甘的现实!
“小姐,你吃点儿东西,好吗?这些日子以来,你瘦了不少呢!”心儿在旁边苦口婆心的劝着我,可是,望着那依然精致的美食,我却始终提不起吃饭的兴致来。
“心儿,我是不是很坏?”我问心儿。
“小姐不要乱想,在心儿心里,小姐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心儿将一碗粥放在我的面前,“心儿不忍心看着小姐一天天消瘦下去!小姐,你要吃饭,要好起来,国主需要你啊!”
是啊,即使失去了全世界,我还有李重光陪在身边,不是吗?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我们,还有我们的孩子,梦儿和念儿,不是吗?我点点头,大口地喝着粥,我不可以被打倒,不是吗?我和李重光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是吗?
“二小姐,国主来了!”这一日,我依然倚在窗前听雨,依然沉浸在那未知的忧伤里,心儿急匆匆地奔过来,脸上满是喜色,“国主来看你了!”
我点点头,示意她退下,李重光走了进来,他的发丝上满是雨滴,我走过去,轻轻地帮他擦拭着头上的雨珠,他揽我入怀,我停下手里的动作,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我们一起望着窗外的细雨,谁都没有言语。
“吟雪,我好累!”许久,李重光喃喃地说,“这个世界比我想象的要复杂,这个一国之君的位子也比我想象中的复杂,我不喜欢这样的复杂!”
我知道的,我也不喜欢皇宫这里的喧嚣和复杂啊!可是,这是我们必须要背负的使命啊!
“重光,你放心!我会一直守在你的身边,到老,到死!我会和你一起面对!”我坚定地对他说。
“你们在做什么?”一声凄厉的呼唤响彻在我们身后,我愕然地离开李重光的怀抱,回头,是蝉儿悲愤绝望的脸!
“姐姐?”我喃喃地说。
“你怎么来了?”李重光皱着眉头,“谁允许你进来的?”
“小姐……心儿拦不住国后!”心儿扑通一声跪在了那里,哭着说。
“心儿,起来!你下去吧!这儿没你的事了!”我轻声说,心里有一丝丝的怜惜,到底是孩子呢!心儿啜泣着离开了,我静静地望着蝉儿。
“薇儿,我以为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你会收敛一些!我以为,经过了这场战争,你会看清眼前的形势!我以为,经过了一个冬天,你会想明白,可是,我错了!”蝉儿来到我的身边,眼睛里像要冒出火来。
“姐姐,我……”我刚想说些什么,“啪”的一声,脸上已经重重地挨了一掌,“不要叫我姐姐,我不是你的姐姐!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妹妹!”蝉儿声嘶力竭地说。
“啪”地一声,我愕然地抬头,是李重光的手重重地落在蝉儿的脸上,可是,更使我惊讶的是,蝉儿脸上那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竟从她的脸上就此褪下,蝉儿那张苍白却真实的脸突兀地出现在我和李重光的面前!
“是的,你从来都不是她的姐姐!从来都不是!”
“呀……”蝉儿惊呼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脸,颓然地跌落在地上,泪从她的眼角纷纷跌落。
“蝉儿,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李重光冷哼一声,“你的戏演完了吗?是不是该收场了?”
“你……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蝉儿缓缓地放下捂着脸的手,她的脸上有着一抹绝望和深深的痛苦,“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姐姐,所以,你才从来不曾碰过我,是不是?”
“是!我早就知道了!”李重光说,他的脸上也是一抹深深的失望和痛苦,“我以为你会良心发现,会亲口告诉我,你对你姐姐所作的一切!我以为,你会收敛一些,会知道什么叫进退有度,可是,我错了!”
“那你为什么不拆穿我?为什么?为什么?”蝉儿大吼一声,梨花带雨的脸上有着深深的狼狈,“你为什么对我若即若离?为什么让我以为,我在你的心里是别人无可替代的?为什么给我深深的希望,又将我打入绝望的深渊?你为什么不拆穿我,不赐死我?”
“蝉儿,你还不懂吗?”李重光将我推到蝉儿的面前,大声地说,“如果不是你姐姐,如果不是吟雪为你求情,你以为你还能活到今天吗?如果不是你姐姐的再次出现,你以为,我会允许你平静地生活到现在吗?”
“姐姐?姐姐?”蝉儿颤巍巍地起身,颤抖着来到我的身边,满脸的不可置信,“你是姐姐?不,你怎么可能是姐姐?国主,你弄错了,她不是姐姐!她不是!不是!姐姐,姐姐早就被我推下了万丈深渊!”
“蝉儿,重光说的没错,我是吟雪!我没有死啊!”我点点头,眼泪也不自主地夺眶而出,今日的一切不在我的预料,可是,既然发生了,我也不能再逃避了!
“不。。不……你怎么会是姐姐?你怎么会是姐姐?姐姐已经死了!”蝉儿狂笑着推开我,飞一般的向外跑出去,我张口像要唤住她,她却又飞一般的跑进来,拾起地上的面具,看了我一眼,又疯狂地夺门而出。
“蝉儿!”我急呼,想要拦住她,却被李重光一把抓住,他摇摇头,“别去了,让她静一静吧!”
我点点头,颓然地坐下来,“重光,一切都乱了!这样的场面,我不知道该如何收拾!”
是啊,这样的场面,不在我的预料,与蝉儿的面对面,也不在我预料。
雨一直下了三天三夜,却依然没有停的迹象,而蝉儿也病倒了,从我这里离开之后,她再没有离开过她的寝殿。李重光封锁了消息,别人都知道国后病了,却没有人知道,她因何而病,这也是我的意思,蝉儿,对她,我终究是狠不下心来!即使她曾那样地伤害过我,可是,她终究是我的妹妹!
我却不知道,蝉儿此刻竟是如斯的平静!来到她的寝殿,一切都是那样地安静,没有宫女,没有太监,殿内焚着淡淡的香,她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静静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的繁复的发髻已经放下,乌黑的头发静静地垂在胸前,那张长久藏在面具下的脸出奇地苍白!
“姐姐,你来了?”她没有回头,我知道,她在镜子里看到了我,我点点头,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望着桌子上未动分毫的饭菜,说,“为什么这样折磨自己?为什么不吃饭?”
“姐姐,你恨我吗?”蝉儿回头,脸上是淡淡的飘渺的微笑。
“恨?是的,我曾经很恨你!恨你的绝情!恨你毁了我的人生!”我叹口气,“曾经一度,我也想到过死!想到过杀了你,为自己报仇!可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对你的恨,也早已淡去!”
“你的脸……”蝉儿疑惑地问。
“是啊,我的脸被你毁容了,可是,又被人治好了!”我淡然一笑,不想再去想服用玉颜芙蓉丹带给我的痛。
“我早就该想到的!国主怎么会移情别恋爱上薇儿?”蝉儿惨然一笑,“就连我这个替身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意,又怎么会爱上别人?姐姐,我输了!我彻底输了!你有一句话说对了,如果你真的爱上了一个人,你不会愿意和任何人分享他,因为那是对爱情的侮辱!可是,姐姐,这句话我明白的太晚了!”
“不,蝉儿,还不晚,真的!”我摇摇头,想要说些什么,蝉儿却阻止我再说下去,“姐姐,不要说了!你知道吗?几年前,黄妃的被蛇咬和落水是我做的!”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这样做的,所以,我并没有怪你!”我点点头。
“不,姐姐!你不知道!”蝉儿凄凉的笑着,“我做这些的初衷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陷害你!我嫉妒你,恨你,恨你的美好,恨你的这份美好却毁掉了我的人生!你在妙华庵的时候,曾冒险去皇宫看国主,你们计划逃走,却被皇上发现,其实,那是我向皇上告的密,我不希望你幸福!后来,你失踪了,我以为国主会注意到我,可是,你却意外的再次回到他的身边,这也罢了,你竟然拒绝我留在你的身边!于是,对你的恨占据了我全部的意识,与此同时我恰巧收到了一张和你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我便狠心在你成为皇后的前夕将你打昏,又将你的脸毁了!我以为,从此,我会幸福的和国主生活在一起,我以为,我的人生从此是美好的,哪怕只是你的替身,我也心甘情愿!可是,姐姐,我真的错了!错的可笑,错的离谱,错的,无可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