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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逝者已去的孤男寡女

小尤在我的上铺安然睡去,眼睑下一抹清晰的黑很好看,那是她的睫毛。入睡后的她很平静很平静,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也多么希望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一切就这样发生了,却再也没有任何回头路。

成泽抬起头望了望我:“三哥,去吧!桃花一会儿就回来,她会照顾慕小尤的。”

我点了点头,和杨巨一人拿起一只大口袋。云顺的父母默默地跟在我们身后。回头,我看了一眼这个自己整整住过四年的地方,眼突然很酸很酸,晨光在迅速地占领着这个房间所有的角落,一个死角都不肯放过,整个房间突然就明亮了起来,包括我们身处的过道。但似乎我们每个人都眯缝着眼,我们心底有太多的伤,接受不了这样的光明。

云顺母亲的眼光迎上了我的眼光,这是一个性格坚强的女性。我不知道,在性格上,云顺到底是像父亲多,还是母亲多,似乎他在两人中间找到了一个平衡,即不偏母亲,也不偏父亲。

“阿姨,你还是接受学校领导给的钱吧!”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明显看到云顺母亲愣了一下,云顺父亲依旧默默着。“我知道,云顺是你们唯一的孩子,可他不在了这个事实,是怎么样也没办法改变了,阿姨。接受了这笔钱,你们今后起码会过得好一点儿,让在天国的云顺放心一点儿。”我忍了一下泪水,停了一下,云顺母亲怔怔地看着我。我知道,如果我再不停一下,我就会哭出来。“阿姨,你得想想,你和叔叔今后怎么过,你和叔叔的父母呢?你们特别特别老了怎么办?而这些钱,可以让你们过得好一些。如果阿姨身体还好,可以考虑再抱养一个亲戚家的小孩。”

我的泪,终于还是下来了,但话已经说出口了,我就要把它说完。“还有,学校方面肯定是想把这件事情最终了结的。阿姨,您拿了钱,签了合同,这件事情就算结束了。这个学校,真的是我和方磊都非常爱的学校,您也知道,其实云顺这件事情,学校的责任不是太大,都是怪我们……我们没有把云顺照顾好。”这次,我真的哭了出来,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时间仿佛静止不动了,空气凝滞成一团一团,空虚地飘荡在宿舍楼道的每一个角落。我和杨巨静静地等着。云顺母亲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一旁的云顺父亲。终于,她再度把眼光转向了我,叹了一口气,说:小磊,我听你的。”我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点点了。我决定,不把我和云顺,慕小尤和云顺的任何事情,哪怕是一丁点儿,告诉云顺的父亲母亲。我要把一个永远美好的云顺形象留在他的父母心中,不让任何一点儿误解打破这种美好。

慕小尤还在安静地睡着,我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就不再犹豫,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来,朝转角楼梯走去。我的后边跟着杨巨、云顺的父母,我们一字排开,静静地往楼下走去。

我们在邮局专门设的物件邮寄点,填写邮寄地址,付费。我们把云顺留下的东西,都交给了邮局,而邮局,经过漫长而复杂的系统后,会将它们再度交到云顺父母的手上。付费的时候,云顺母亲争着付,她的嗓子变得哑哑的、淡淡的。“阿姨,你说了要听我的。”我把云顺母亲掏出的钱又放回了她的手中。

阳光已经完整地升出了地平线,可阳光却怎么也照不透我们的心房。在我们身体的最外边,一层浓重的悲伤已经笼罩得结结实实,越往身体的深处,这种伤越重越深,直到在某一个时刻,把我们压得再也爬不起来。

校领导的办公室在学校楼层最高的教职工办公楼的顶层,说是顶层,其实上边还有一层,是学校的陈列室和展厅。在这个陈列室兼展厅的地方,你能够完整地看到晋川师范大学六十多年的光辉历史和这段光辉历史里涌现出的所有光辉人物们。据校领导讲,可能再过几年,得再设一个面积更大的陈列室和展厅了。因为近十几年来,晋川师范大学涌现出的光辉人物,尤其是在官场和职场方面的,那简直就是层出不穷,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我想,如果晋川师范大学还活着的光辉人物,一个人捐给母校一万元的话,除去盖一幢学校建筑面积和楼层最高的教学大厦外,剩下的钱,还够晋川师范大学基本开支一年。

校党委书记、校长和一个主管学生工作的副书记,我们所在文学院的所有领导,我们班的辅导员,一个平时极喜欢林云顺的教基础课的微胖但极漂亮的女教师,还有校医,一起静静地在校领导办公楼层的大会议室等着我们。校医依旧是那副痛苦的模样,一个鲜活漂亮的孩子,就这样死在了他的面前。或许,这种痛苦的噩梦将伴随他的一生,没有任何人能帮他解脱。

当云顺父母、我和杨巨一起出现在大会议室门口的时候,我们发现,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站着,或许,他们这样站着,已经等了我们好久。早在我们吃早餐的时候,我就收到了辅导员老师的电话。而那餐早餐,或许是我们这辈子吃得最慢的一次,每吃一口,都要停下来很久很久,才开始吃第二口。早餐小摊的老板,为难而又无奈地看着我们,而一些赶着去考试或上课的学生,只能买好了早餐带着走了。

“请节哀!请节哀!”校党委书记和校长一边说着,一边依次和云顺的父母握了一下手。云顺父母机械地握着。当后边的领导也想这样做的时候,被一旁的校党委书记用眼神和手势制止了。确实,这不是握手和表示慰问的时候。

“云顺妈妈,我们昨天晚上提的解决方案,您觉得怎么样?”校党委书记确实是一个好的组工干部,只是一小会儿,他便发现了,云顺家,是云顺妈妈在做主。

“我同意。给我笔,我签字吧!”云顺妈妈很淡然但却清晰无比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明显看到,现场除我们外,所有人都彻底地松了一口气。校党委书记甚至有点儿小兴奋地搓起手来。他确实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顺利。

兴奋只是暂时的,平静是领导永远的状态。校党委书记只是一瞬间,就马上恢复了原先的镇静:“那太好了,我代表学校谢谢云顺妈妈。”说完了这句,校党委书记转身对一旁的一身西装革覆的老师说,“小史,你快去办公室,打印一份标准合同。”

小史先是愣一下,然后转身马上去办了,走时也没有忘记说一声“好”。

也许,在以往校方处理的所有学生受伤或者死亡的事件中,每一次都是一场可怕的噩梦般的经历。死者安静了,而生者却要经历长达数月,甚至一年的争吵,乃至官司,才能够最终得到解脱。而事件本身造成的心理伤害和失去亲人的痛,却依旧长长久久,挥之不去。而标准合同的存在,也从某种意义上让我们知道,在现代大学教育的过程中,大学生受伤害甚至发生死亡事件,是多么稀松平常的事情。可这类事件,对于每一个鲜活年轻的生命,却是多么可怕的命运捉弄。

“来,最后再看一眼死者,跟死者告别一下吧!”火葬场的负责人平静地说出这句话。这种平静是每天经历几十次后修炼得来的。在茱锦市这座拥有两百万人的内陆城市里,每天有几十上百人去世,几十上百人出生,生与死都是极稀松平常的事情。看惯了生生死死的人,大抵都会是火葬场负责人的平静模样了。

云顺父亲先走到暂时充作云顺灵床的一张长方形台子上,看了云顺一眼,为他轻轻抚平一丝翘起在额头前的头发,之后便转身离开了,可我分明看到云顺父亲的眼角溢出了晶莹的东西。

云顺母亲在云顺面前站了很久很久,好像要把云顺身上的一切都记在心底,永不忘记。最后,她低下头为云顺压了压衣角,离去了。她低下头的时候,一串泪珠打湿了这张长方形台子的一角。

辅导员和校医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火葬场的所有费用,甚至包括骨灰盒,都是学校支付的。我叹了一口气,最后一次站在云顺的面前。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云顺的脸异常的柔和而容光焕发,可当我轻轻抚过云顺的手时,一股冰冷和坚硬立刻袭上了我的身体。我深深地看了云顺最后一眼,把这个最亲的人,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好了。”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似乎火葬场的工作人员都松了一口气。

“开始吧!”云顺母亲紧跟着我说出了这句话。我不知道,她说出这句话用了多大的力气和努力,但我心底明白,她是特别渴望带着一个完整的儿子回到家乡,然后让儿子入土为安的。可是,这样一个普通中国农民的几千年来最普遍的愿望,是永远不可能实现了。

我们不约而同地来到了火葬场最外边的接待处,我们都忍受不了眼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一点儿一点儿地消逝,最终变成一小堆骨灰,被装在一个小小而精致的骨灰盒里。其实,这个过程是一次撕心裂肺的残忍。

时间在沉默中分分秒秒地流走,我们都在等待一个声音。当这个声音到来的时候,我们的心就会一颤,然后,一个我们心爱和心爱我们的人,就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了。从今以后,你再也看不见他,再也听不见他,再也摸不到他,他的气味和样子,只能在怀念的时候能够回味到。

“好了,林云顺家属!”当我们深陷在伤感的情绪中时,突然一个声音把我们惊醒。其实,这种宁静是属于我们的。就在我们等待的时候,整个火葬场都人声鼎沸,哭声大振,人来人往,简直就像是一个可怕的集贸市场。

云顺的骨灰盒是粽色的,这是他生前最喜欢的皮鞋的颜色。那张镶嵌在骨灰盒正面中部的头像照片,是我从班级通信簿上边扯下来的。我非常清晰地记得:当我第一次看到这个男孩子的照片时,我已经被这个男孩子迷住了。后来云顺说:这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秦欢雨说:这叫臭味相投。慕小尤说:这叫惺惺相吸。云鸢儿说:这种感觉很可怕。

照片上的云顺,拥有一种让人感觉非常轻松爽朗的帅气。我把云顺的骨灰盒交到云顺母亲的怀里,她紧紧地将“儿子”抱在怀里,泣不成声。

“阿姨,咱们找家银行,把学校给的钱全部存起来,这样安全些。”云顺母亲听到我的建议时,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存完了钱,我把银行卡的卡号和密码抄了两份,并把云顺母亲的身份证号也抄写在了上边。一份放到云顺母亲的贴身口袋里,一份放到云顺父亲的贴身口袋里,然后把银行卡放到了他们行李的最底层。

“孩子,你真细心,比我们云顺强。”云顺母亲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竟然露出了微笑。

可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却不知说什么好,悲伤的情绪随时都有可能溢出眼眶。

“孩子,我知道你一定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云顺的人,不然,你不可能对他这么好,对他有这么样深的感情。孩子,阿姨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云顺母亲的脸柔和了起来,“孩子,你的身子像云顺一样单薄,平时一定要注意啊,吃饭要多吃点儿。”

我突然就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她也像云顺母亲爱云顺一样深爱着我,不管我作出什么样的决定,母亲都会毫无例外地支持我。云顺母亲肯定也像我的母亲一样。

“阿姨,我确实爱云顺,云顺也爱我。我们深深相爱着。”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句话说出口的,但我确实准备好了云顺母亲的一顿抢白。可我错了。

“是的,孩子,我们都深爱着云顺,云顺也深爱着我们。”云顺的母亲语音非常柔和,可我明显看到她的眼神愣了一愣,但她却依旧用那无边的母爱包容了这一切。

“孩子,你回去吧!我不知道那个特别伤心的女孩是怎么一回事,但我知道,她肯定跟你们关系很深。云顺走了,你要照顾好她,一定要照顾好她。”这是云顺母亲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只有拼命地点头,就像一个受伤而又感动的人一样,眼泪不断跳出眼眶,在眼前形成一片迷雾。

当我冷静下来的时候,茱锦市长途汽车站开往晋川市的候车亭,已经空无一人。发出的长途车早已经远离我的视线。我黯然地走下站台,挥动手的时候,突然发现一张纸条落在地上。我捡了起来,上边是几行娟秀的字迹:孩子,这是我们家的地址和电话。我还是放心不下那个女孩。你一定要照顾好她。如果她好了,你觉得有必要,就带她来看看云顺的坟头吧!孩子,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是云顺母亲写的,虽然她还不能完全肯定我和慕小尤是云顺在这个世界上另外两个最亲最爱的人,但她作为母亲的直觉感觉到了,她放心不下我们,特别是放心不下慕小尤。我在心底默默地说:“阿姨,不,母亲,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好好活下去。”

在我的身前身后,茱锦市华灯初上,夜开始变浓了起来,燥热也随之涌了上来。我真不知道,我还能看这个城市多少眼。再过一天半,我将永远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让我伤透心的地方,一个人重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然后开始麻木的生活。

逝者已去的孤男寡女

宿舍里明显有一股热浪涌动,但血气方刚的我们还是能够忍受。刘光宇和张亮亮,石辉和尤惜园,成泽和桃花,他们都在,我的心苦笑着、大笑着,我现在真羡慕他们这一对一双。

杨巨默默地坐在一个最不起眼儿的角落里,静静看着这一切。

我把顺手带上来的一个已经切好的西瓜放到宿舍的桌子上,默默走到我的床铺前,问正站在那里的桃花:“小尤怎么样了?”

“哥,你可回来了。”桃花像是被我惊了一下,“小尤等你们走了之后就醒了,但一直不说话,我怎么问她,她也不说话,只是瞪大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感觉傻傻的。”

我一边听着桃花说完,一边犹豫着爬到上铺,低下头看着小尤的脸。小尤静静的,一言不发,当我刚上来的时候,她转头看了我一眼,却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之后又转了过去,静静地看着天花板。

我心一惊,这可坏了,被云顺母亲给说中了。

“小尤,小尤,你赶快起来。”我一边喊着,一边去拉小尤。可小尤不理我,连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我只得从背部动手,把小尤推了起来:“来,桃花、惜园、亮亮,一起动手,把小尤弄到下铺去。”这个宿舍每一个男人都曾在刚刚进入大学时发誓要追的女孩子,而现在,面对着她,为什么每一个人都沉默了,却只有我这个前男友在这里“装模作样”。或许,忘记初恋,或者说忘记暗恋的第一个女人,这对于所有男人,也是一种修炼吧。

小尤被我们辗转弄到了下铺,我不再让她躺下,让她坐在下铺,桃花及时给小尤穿好了鞋。小尤自己坐着,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满屋子的人,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鸟不小心飞入了人群中,再也找不到飞出人群的方向,只能在人群里彷徨。

“云顺……”当我喊出这个词的时候,我立刻后悔了,我分明看到,慕小尤的脸上,突然就出现了两行清泪。这泪来得是这样快。

我几乎下意识地想说:“云顺,快把西瓜给大家分了。”但我中途换成了,“杨巨,快把西瓜给大家分了。”

杨巨一一把切好的西瓜分给大家,他把小尤和我的,一起递给了我。我把一块交到了小尤手里,正准备转身拿我自己的那一块,可我看到小尤在接到那块西瓜的时候,脸上明显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然后身子往后一缩,那块最大的西瓜“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摔成了两半。

“小尤!”我大叫了一声。小尤“啊”了一声,突然就扑到我的怀里,用双手拥住了我。

一丝酸楚涌上我的鼻头,可是没有泪流出来,想必,这段时间的泪已经流干了:“小尤还认得我,小尤还记得我。”

我心底一直有一个可怕的担心,如果小尤就因为云顺的死,傻了、疯了,这该怎么办?该怎么向学校交待?怎么向小尤的父母交待?而小尤的一生,不也就毁了吗?我还有一个自私的担心,如果小尤真的就这样痴了傻了疯了,是不是就得我来照顾小尤的一生?

我猛地摇了摇了头,把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驱赶走。小尤还认识我,那肯定也会认识她的父母,那她现在这种状态,就只是伤心过度造成的,休息几天就好了。但我没想到的是,她这一休息,会持续那样长的时间。

太阳肆无忌惮地升了起来,滚滚的热浪带来了滚滚的人声。你无法想象,一个北方内陆城市,夏季的温度,几乎全天都在四十度左右徘徊。

小尤占了我的床铺,我和衣在云顺空出来的床铺上睡了一晚,床板硬硬的,却有一丝冰亮的感觉,在这个夏季最燥热的时间,还是很舒服。

7月6号的太阳已然升起,我们还有整整一天的时间来告别,来与母校作一个清算。走,已经是必然。我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睁开了眼,然后静静地躺在床上,听夜色中大家的鼾声,突然就觉得很幸福很幸福,我们竟然都好好地活着,而且还都在一起。这种幸福的错觉让我又迷瞪了一会儿。后来,我就开始想慕小尤的事情,我隐约记得,慕小尤就是茱锦市市区的人,我相信,如果不出意外,我今天肯定能找到她的父母,把慕小尤安排好。

我也清楚地记得,慕小尤顺利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这很出乎我的意料。因为慕小尤的成绩很一般,虽然基本上没有挂课之忧,但每一门课都徘徊在六十分到七十分之间。在大学里,这是一个很差的成绩,基本上没有拿到奖学金的可能。可耐不住所有班干部,甚至学生会社团的干部都喜欢她,所以,她总能拿到一等奖学金,或者二等奖学金。我承认,在这期间,我也出了不少力,甚至是出力最多的人。

可让我意外的是,慕小尤顺利地考上了本校现代汉语专业的研究生。本校的研究生有三种:完全公费的,也就是说,读研的人基本上不用出一分钱,国家和学校全帮你掏了;第二种是半公费半自费,也就是自己要出一半钱,国家和学校只管你一半钱;第三种是完全自费,也就是说要自己掏钱,像慕小尤的专业,一年下来,学费、住宿费、书本费再加上自己吃饭开支,至少得一万五千元吧。说实话,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小尤考上研究生,我很意外;但她考上自费生,我却没怎么觉得意外,因为本校现代汉语专业,在国内是比较出名的,全国考的人很多,但一年却招不了几十人。我想:如果不是本校在半公费半自费和自费学生上比较侧重培养本校生,慕小尤一准被刷下来。

在大家都在翻身的时候,我终于作好了决定,吃了早饭,就带着慕小尤去找她的父母。她现在这样子肯定不行,需要家人来照顾她。

阳光很刺眼,照得人眼花花的。老大光宇已经起床了,正准备去刷牙。“老大,明天就7号了。”

“嗯!是啊。得回家了。”老大的话透着一股伤感。“还是先回家再说吧,先休息一段时间。”我知道,老大这句话,是冲着我说的。他不放心我。

“老三,小尤怎么办?”老二石辉在床上坐了起来。

“二哥,我也正在想这个问题。我想,今天我带小尤去找她的父母,把她安顿好。”我的口吻里透露了太多的不舍。

“哦,那就好。可你知道小尤家在哪里吗?”老二明显有些担心。

“我看过咱们班的学生花名册,小尤登记的地址,是茱锦市市区的,离咱们学校不是太远。我想,应该很快能找到。”说真的,这个时候把慕小尤送走,送回到她父母身边,我确实有太多的不忍与不舍,我忘不了云顺母亲对我说的那句话:“孩子,你要把那个女孩照顾好。”我知道,她说的那个女孩,就是慕小尤。

“那就好。”老二淡淡地说。

“三哥,我呢?我能帮你做些什么?这个暑假,我和桃花都会留在茱锦市。我马上就要上班了,桃花也想趁假期打打工。”成泽现在变得越来越活脱了,原先的沉默范儿,一去不复返了。

“老四,这样吧,你和桃花帮帮我,去慕小尤的宿舍,把她的东西全部整理收拾好,打包带到咱们宿舍来。记住:一件东西都不准拉下。”我在想,如果今天上午找到了慕小尤的父母,我下午就把小尤的东西送过去。

“好的,没问题,三哥。你就放心吧!”成泽说这话的时候,已经从床上跳到了宿舍地上。

“三哥,我开车带你们去找小尤的父母。”杨巨默默地说。

我冲他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小尤虽然看上去还是有些呆滞,但比起昨天已经好多了。昨天晚上,桃花已经从她们宿舍,帮她带过来了换洗的衣服和洗漱用具,并细心地在我的床铺的下铺,帮小尤用床单围了一个隔挡,这样,小尤就不必担心有人看到她了。成泽自然就睡在了我的铺上,我就睡在了云顺留下的床板上,铺盖和成泽平分将就了一下。

“小尤,赶快起床了,今天有事,今天要出门。”我一边说着,一边掀开了小尤隔挡的一角。想不到的是,她竟然已经穿好了桃花带来的换洗衣服。她机械地洗脸、刷牙,然后梳头,甚至都没有忘记往脸上抹护肤品。可不管她的动作有多么熟练,我们总感觉有一种不正常在里边。

我还能怎么着,我也只能叹气。

杨巨先拉着我和小尤来到了辅导员家。辅导员一家都在,辅导员热情地招呼着我们:“方磊、杨巨、小尤啊,赶紧进来坐坐。”

“谢谢辅导员。”我和杨巨连声说着。小尤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了客厅沙发的一角。

“辅导员,您别介意。小尤虽然好点儿了,但还是跟先前差不多。”我解释道。

“没事,没事。”辅导员连声说着。

我马上向辅导员说明了来意,是来借班里学生花名册的,想顺着上边的地址,把慕小尤送回家。

辅导员拿过花名册,翻到了慕小尤的那一页,学号是16号,1986年12月12日生,晋川市茱锦市人,家庭住址是茱锦市解放西区解放西路榆桐巷6号院。

辅导员说,这个地址好熟悉,可是一时想不起来是哪儿了。他安慰我们说:“方磊,既然有了慕小尤家的地址,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她的父母了。相信,小尤休息一段,有父母好好照顾她,她很快就会恢复正常的。”

我们谢过辅导员,告别出来的时候,辅导员把我叫住了:“方磊,这个花名册我给你吧。我还有一个备份。兴许,你今后还用得着。”当时我没想过,我还能用得着,可我还是收下了。

从辅导员家里出来后,我们都松了一口气。辅导员说,解放西街离这里特别近,开车的话,也就是二十来分钟的路程,小尤很快就能够到家。可惜,我们都想得太简单了。

清晨的最后一袭凉风正在离我们而去,杨巨已经将车内的冷气开到了最大。小尤蜷缩在我的怀里,把头紧紧靠在我的胸前。我也紧紧地抱着她。

我知道,其实她的心,一直害怕着。

杨巨说:“哎!你们就是上辈子的孽缘啊。”

“云顺不在了,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小尤的父母,小尤剩下的亲人,就只有我一个了。”如果云顺这时候在,那该多好啊。他就可以和小尤一起双宿双飞,一起在晋川师范大学的校园里深造。可这一幕,永远不可能再现了。

辅导员说得没有错。我们没有开二十分钟的路程,茱锦市解放西区解放西路榆桐巷6号院就出现在了我们眼前。

“杨巨,随便找个路边,把车停下。”在我焦急而兴奋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杨巨已经把车停在了路边。

太阳已完全从东边升了上来,晃着每一个人的眼,街上到处都是行色匆匆赶去上班的人,不时有几个人朝我们这边看上几眼,然后又带着一点儿鄙视的眼神转过头去,继续匆匆而行。我想,他们看到我、杨巨和慕小尤三个,一定会在心底狠狠地说上一句:“富二代、官二代,无所事事。”

我和杨巨相视一笑,是的,他们没有骂错,这里确实有一个富二代,他就是杨巨。但我和慕小尤是穷人,至少我是穷人。穷人,就不兴长得高帅靓,就不兴气质好啊?

可当我们抬起头来看的时候,我们,至少是我,一下子愣住了。茱锦市解放西区解放西路榆桐巷6号院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比这个地址的名字更大更显眼:“茱锦市孤儿院。”

我“扑通”一声就跌坐在地上,杨巨急忙拉起了我。小尤倒是施施然地向那个地方走了过去,就像回到了久违的亲切的家。

一丝严重的忧郁袭上了我的心头:“难道,慕小尤是孤儿?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真的不可能!”我在心底狂喊着。

“叮……”一声清脆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我机械地掏出手机,摁了接听键,是辅导员。“方磊,我想起来那个地址是哪里了。解放西路榆桐巷6号院,怪不得觉得那么熟悉,那是茱锦市孤儿院,咱们学院曾去那儿送过几次温暖。方磊,慕小尤可能是孤儿……”辅导员后来的话,我都没有听下去。我现在的眼里,只有“茱锦市孤儿院”那几个大字。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小尤,小尤,等等我,小尤。”我一边喊着,一边向小尤追了过去。杨巨也在我的身后跑着。

“小尤姐,小尤姐,小尤姐……”我们刚一进去,就看到一群孩子围着慕小尤,就好像是他们的大姐姐刚刚回到家里来。虽然我现在很不愿意承认,但实际上,这已经不用再质疑了,慕小尤是一个孤儿,她就是在这个孤儿院长大的。

正在我们踟蹰的时候,过来了两位老师模样的中年女性:“你们在那里干什么啊?这是孤儿院,不要这么吵好不好?”

那二十来个孩子,见到她们两位,马上就安静下来,聚成一团,站在离我们一两米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我们。看身高和年龄,这群孩子应该是小学生,但应该很快就到上初中的年龄了。

“你们是谁?来这里有什么事情?”其中一位略胖、身材很矮的中年女性问我们。

“是这样的,我们是晋川师范大学的学生。我身边的这个女孩出了一点儿问题,她的家庭地址,登记的是这里,所以,我们就找过来了。”在我说这些的时候,慕小尤一言不发地站着,显然,这两位老师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这两位老师。我的心底又升起了一丝希望。

“哦。我明白了。”另位一位高高瘦瘦的女老师说道,“原来是这里走出去的孩子啊。这样,我们俩来到这里刚刚半年,还不是很熟悉情况。你们直接去找院长吧,院长来这里好多年了。”说完,她就把院长办公室所在的位置指给我们看。

这是一幢很别致的四层小楼,小楼的四面都被好看的爬山虎围了起来。看来,这座建筑很有年头了,但里边的装修很不错,没有古老的感觉。三层和四层,都被设计成了学生公寓的模样,应该是学生住的地方。二层和一层的一半是学生教室和一些活动室。一层的另一半,是孤儿院办公和接待来宾的地方。孤儿院的院子大约有一个篮球场大小,有一套完整的供儿童们玩耍的设备,还有一个迷你型的篮球场。

院长是一个和蔼的老年妇女,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了,脸和身型都胖胖的,脸上架一副眼镜,眼镜架上系着金色的链子,套在了头上。显然,院长只有看书的时候才戴眼镜,其他时候,就会把眼镜从眼睛上拿开,任其吊在头上。

果然,看到我们进来,院长把眼镜拿开了。当看到小尤进来时,她显然激动起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小尤几乎是冲到了院长的怀里,口里喊着“妈妈”。

院长口里也喊着“我的孩子”。

我的心里好像一块石头落地了。“原来小尤是院长的女儿。”可这个念头一起,马上就被打破了,因为有几个活泼的孩子见我们进到院长的办公室,马上也跟了进来,其中最小的一个小男孩,大约五六岁的样子,大声喊着:“妈妈,小尤姐是不是更漂亮了?”

“是的,我的孩子。”院长充满慈爱地回答着。

我明白了,在这里长大和正在这里长大的孩子,都叫院长“妈妈”。在这方面,小尤当然也没什么不同。

在院长的口里,我们很快了解到了慕小尤的情况。慕小尤是三岁的时候来到这里的。至于小尤的母亲去了哪里,已经无人知晓,小尤自己可能也不知道。小尤三岁之前,她的父亲跟着村里的私人建筑队,到四村八乡里帮人盖房子赚钱。但就在小尤三岁的那年春天,操作往楼上运送砖石缆车的父亲,被缆车里掉出的一块板材砸中,当场就送了命。

村建筑队确实没钱,其实就是几个砖工、瓦工凑起来的一个私人承包队,小尤的父亲,自然也是其中一分子。那一次,是盖一个三层四间的小楼房。小尤父亲出事后,村建筑队的人,都没有拿那次赚的钱,所有工钱,一共三万,再加上主家主动赔的四万,一共七万,都给了慕小尤家。村长好心好意地跟小尤母亲和小尤年迈的奶奶说:“算了吧,接受吧!大家都不容易,都是农村人。这是小尤他爹没注意、没留神,才被砸了。要是遇上难缠的主家,一分钱都不赔你。”

小尤母亲和奶奶只好接受了。可不幸的是,就在小尤父亲去世的那年秋天,小尤奶奶因为身体不好,也因为伤心过度,随小尤父亲去了另一个世界,只剩下小尤母女两个。

为小尤父亲和奶奶办丧事,七万剩下了不到五万。有一天晚上,小尤母亲给小尤做了很多好吃的,还把一个结实的纸包装在了小尤身上。

小尤美美地吃了晚餐,然后就睡了。可第二天早上,醒来的小尤就再也没有见到过母亲。村里有的人说,小尤母亲是跳河寻短见了;有的人说,小尤母亲是太苦,抛下小尤走了;有的人说,小尤母亲是喝了农药,被娘家人拉去抢救了,没抢救过来,在娘家下葬了。种种说法,但都偏向说是死了。

小尤的父亲是独子,父母都去世了;小尤的姥姥姥爷还在,可两位老人接受不了女婿女儿相继去世的打击,勉强能够维持自己的生活,如何来照顾外甥女啊!

最后没办法,就由村里出面,把年仅三岁的慕小尤送到了茱锦市孤儿院。小尤身上那个结实的包里,装的是剩下的近五万块钱。孤儿院的院长以慕小尤的名义将这笔钱存进了银行,等小尤长大后再交给她。

听完了院长的讲述,我们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慕小尤静静地靠在院长的肩上,像一只温顺的小绵羊。

院长问小尤怎么了,我简要地说了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院长长叹了一口气:“小尤这孩子,命真苦啊。”

我跟着叹气。在几次欲言又止后,我终于说出了来这里的目的,希望院长把慕小尤接受下来,让她在这里得到好的照顾。

院长的眼里闪烁了几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小磊,我自己是非常愿意接受慕小尤的,但院里的情况实在不容许啊!”

我们马上知道了,孤儿院现在住着将近三百个孩子,刚才我们看到的是小学五年级的孩子,二十三个人。不管从人数,还是资金上,已经远远超过了孤儿院的容纳能力。何况孤儿院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高中毕业或者职业类高中毕业后,孤儿就算走出了孤儿院,大家非常欢迎从孤儿院走出的孩子经常回来看看,但要回来长住,那真不行。

我们只好遗憾地向院长告别,小尤的眼里涌出了泪花,她是舍不得她的“妈妈”。“孩子,照顾好自己,妈妈知道你行的。”院长也哭了,默默地看着小尤。

“小磊。”我准备出门时,院长叫住了我,“小尤身上应该还有一些钱,她上高中的时候,我已经把那笔钱给了她,共计48600块。这四年来,她上大学花了一部分,应该还能剩下两万左右吧。”

“谢谢院长。”我知道我不能再回头,再回头,我也要落泪。

“孩子,你一定要照顾好小尤啊。我放心不下她。”院长大声地对我说道。

我想起了云顺,想起了云顺母亲,现在是院长,他们都放心不下小尤,都希望我能照顾好小尤。

也许,这就是命运,或者说是杨巨说的前世有孽缘。这一辈子,是不是我就得照顾好慕小尤?

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大概就是说的我们现在这种情况吧。

刘光宇、张亮亮、石辉、尤惜园、成泽、桃花,六个人在宿舍兴冲冲地等着我们,可等来的却是失望。当他们听完我简要的叙述时,每个人都沉默了。光宇老大忧忧地长叹了一声,我们都明白这一声叹息里包含的意味,这是感叹云顺和慕小尤的命运,这是感叹上天没给他们该有的幸福。

“好了,开始动手吧!这也是我的命吧!”我苦笑了一下。

“哥,动什么手?”桃花满脸疑问。

“帮你哥搬家。”我一边说一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搬出宿舍,先暂时搬到一个相对熟悉的地方。总不能明天开始,我和小尤流浪大街吧!”

“哦。”桃花应了一声,开始帮我收拾东西。慕小尤的行李和物件,已经被成泽和桃花收拾好并带到了宿舍。

大家要一起帮我们搬家,被我拒绝了,而且拒绝得很彻底。

杨巨的车只能装下三个人。当然,包括所有行李。行李放到了后备箱和前座上,我和小尤坐在了后座上。我指挥着,杨巨驱车向晋川师范大学的东门驶去。

恍惚间,就像回到了5月底刚返校的时候。心怀雀跃的心情,在学校东门撞见桃花盛开,和杨巨相遇。东门外侧的大街,早已是绿叶遮阴,柿树上也挂起了一个个青涩的柿子。可是,我们却早已不再青涩。

那个熟悉的“合家小旅馆”,记载着我和欢雨、鸢儿和小尤的情深意浓。旅馆老板冲着我坏坏地笑着,可面对这个“老熟人”,我再也笑不起来,就算挤出一丝笑容,大概也是苦笑吧!

我们很快就安顿好了住宿的问题,也跟旅馆老板商量好了,以后吃饭也在他们家搭伙,房租每个月六百五十元,包括水费、电费、网费、暖气费,饭费两个人一个月七百元,也就是说,我和慕小尤,今后每个月的住吃开销将达到一千三百五十元。可问题是,我们不可能光住和吃,保守估计,一个月没有一千六百很难应付,何况还有意外情况发生,比如头疼、脑热、买好看衣服什么的。

我身上只有四千块钱,算是我半年北京实习工作积累下来的。能剩下这么多钱,我确实够佩服我的节省,某种意义上,得益于我对饮食的节制——我忘记不了云顺说的:“你得少吃,不然,太容易发胖了。”我一开始,对慕小尤的理财能力太过乐观了,或者说,对中国大学花费预期过低了,我很轻松地找到了慕小尤的存折,上边只有九千挂零。其实,这个完全不怪小尤,在大学一年平均花费一万块的水准下,小尤绝对算是理财好手了,她原先只有48600块,四年下来花了39600元,是低于平均线的。

也就是说,我和慕小尤两个身上,一共只有一万三千块钱。不,我算错了,已经有两千元归旅馆老板了,那是我们一个月的房租和饭费,还有房租押金。我们身上,只有一万一千元可用。

我装好钥匙,和小尤、杨巨一起往宿舍赶。途中,杨巨几次想说话,却又没有开口。我正愣神,却突然明白了杨巨想说什么。“兄弟,不要担心我和小尤了,或许过几天,小尤就好了。不要担心钱的事情,我们还有一万多块钱。”我顿了顿,又像自我嘲笑似的说,“一万多块,在北京可能撑不了几个月,但在茱锦市,至少够我们用半年了吧!”

杨巨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又补上,“放心,兄弟,如果我手头实在周转不开了,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这也算是我跟杨巨说的最后的离别话。回到宿舍后,杨巨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匆匆开车离开了。我不知道,在我今后的生命中,还会不会再次与杨巨偶然相遇,把酒言欢。想到这里,一丝酸楚不由涌上心头。

尾声

杨巨是我们这些人里第一个离开学校的。可另一种悲痛又笼罩了我,杨巨不是第一个,是第三个。第一个是云鸢儿,她就那样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我,离开了学校,她走后,发生了种种可怕而巨大的事情,在我最需要有一个人和我一起分担的时候,鸢儿却永远地离开了。然后是林云顺,林云顺是彻底地永远地离开。

想到这些,身心就涌上了一种不能支撑的苦痛。

午饭过后,阳光就迅速地倾斜起来。

先是刘光宇和张亮亮。老大简简单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就拉着他深爱的小师妹踏上了返乡路。

然后是石辉和尤惜园。老二说:“磊子,北京见哈,我们休整一下,就继续到北京流浪。”

他们走后,整个宿舍突然就安静下来,死静死静的,有点儿瘆人。小尤紧紧地靠在我的身上。我甚至能够听到,水房里没有关紧的水龙头滴答的声响。

桃花也在忙着帮成泽搬家,他要搬到单位宿舍去住。成泽马上要到单位报到去了,他将光荣地成为公务员队伍中的一员。桃花依旧住在宿舍,学校假期,宿舍是对所有非马上毕业要离去的学生开放的,只要你不是马上毕业要离去的学生,你可以尽情地住。

“花,你不和成泽住在一起吗?”当我问桃花的时候,桃花和成泽的脸都红了。桃花严肃地说:“肯定不会的,等我大学毕业后再说吧。”

“三年,你可熬吧,兄弟!”我对成泽说。

“我愿意,值得!”成泽一脸幸福相。

我脸上笑着,心底却是一片苦。这样的幸福,今生今世,我会不会再有?我真不知道。

当我把六把钥匙和一把锁交到宿舍管理员手中的时候,曾经最喧闹无比的男生宿舍楼,早已人去楼空。管理员老师懒洋洋地把钥匙和锁接到手中,顺手在宿舍花名册上勾了一下。看着那把还沾着云顺体温的钥匙,被管理员随手扔到管理室地上的箱子里,我分明听到他小声在说:“最后一个宿舍。”也就是说,我们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宿舍,我们走后,能够容纳一千多人的男生宿舍楼,便物是人非。

桃花拉着成泽,在十几米外冲我招手喊着:“哥,我们走了啊。等搬好家后,我给你电话。”

我“嗯”了一声,阳光晃了我的眼,等到我看清前面时,桃花和成泽已经转过了宿舍楼转角处。

“小尤,就剩下咱们两个了。孤男寡女。”我苦笑着对小尤说。小尤怔怔地望着我,依旧一言不发。

当我说出“孤男寡女”这四个字时,一种最深的伤无情地划过我已经伤痕累累的心田,我方磊不就是孤男,慕小尤不就是寡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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