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氏那些人,反了!”景仲曦恨恨抽动嘴角。顾牧芝则显得略有些不安,因为自从几个月前秘密联络了软禁中的三公子后,一直担心首领会发现自己的大逆之举。
记得当时本来只是想保自己的安危,突然就被公孙钦拉下了密谋的水,当一起从三公子府出来时,顾牧芝真是欲哭无泪了:“我哪有反对首领大人的意思啊?”公孙钦的语气依然正直而温和,只是多了几分严肃:“我是在为大义行事,堂堂正正,并不觉得有什么错,您不这么认为吗?”因为对公孙钦的敬佩有加,顾牧芝连忙点头称是。事后他一想也是,是不是不该总是想着自己的加官进爵,而应该把目光放长远一些,多想一下有关“大义”的事情呢?
于是他什么也没揭发,也不敢自己采取什么积极行动,一切以公孙钦为榜样和旗帜吧(反正责任人不是他,一旦发现不对就赶快开溜)。但就算这样,他真正面对景仲曦时,还是露出了紧张之态。
相比之下,一起共犯的公孙钦和范子建(他虽然没亲自去,但也知道了此事并承诺保密),言行倒自然许多。而管宏依然坐在最边角默不作声,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报告书依然在重臣之间传阅。慕容氏自从两年前首领更替后,新任首领慕容绅不过一年轻的毛头小子,之前没有任何好成绩和建树,在慕容氏国内导致了许多不满。因为慕容氏施行的是自由专制,民众相对有更灵活开放的话语权,于是谣言四起,境内治安状况急剧下降,整天鸡飞狗跳民生不得安宁,有一部分民众受不了而选择了向邻近的茶氏和景氏移民。
本来大多数人是往茶氏跑的,因为茶氏的边境因领主的悠久历史而富饶得多,占据了有利的肥沃草原,人口分布也具有规模。反观景氏——慕容氏边境,边境线虽长,但都是北疆的不毛之地,其间山石险峻人烟罕至,更别说有居民在此了。
但以上只是陈见。不知是哪一批歹运的移民,竟然在边境的荒山里发现了优质的铜矿!而这块地方,景氏还没来得及开采,却被慕容氏的乱民用他们本国先进的科技探测到了。这下可不得了,慕容氏的人都惊喜万分地涌过来争抢财富了。本来被景氏边境的戍守军发现了状况,结果因为操之太急而发生了武斗。最难堪的是,景氏军队竟然战败了,只好撤退出那一片山地,向齐昌求援。
“慕容绅那竖子,可有一批能干的子民哪。”景仲曦冷笑道。他之所以能这么快得知这件事,因为曾经景树恒提醒他多注意慕容氏,才及早截获情报。
顾牧芝觉得这是个夺得武勋的好机会,便请示道:“首领大人,要出兵讨伐,维护我景氏在边境的既有利益吗?”景仲曦没回答他,倒是管宏仿佛若有所思,示意地抬眼望首领大人。然而景仲曦看着他的方向,叫出来的却是:“范卿意见如何?”范子建微微摇头:“鄙人认为,现在还没必要动干戈。先和边境谈判,限制慕容氏商人来我景氏的获利吧。”景仲曦似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这才转而问一直望着他的管宏。
“鄙人还没想好。”管宏细声细气的声音回答得很克制。
景仲曦便点点头,不再征求“道德模范”的公孙钦意见。公孙钦望着范子建踌躇满志的微笑,抚着敦厚的下巴寻思一阵子,也不表示反对。
于是对慕容氏的事情被议定以和平方式解决。待到人散去后,羊赋被单独留下来,景仲曦压低声音道:“有关天道的消息,有着落了吗?”羊赋的声音也很小心翼翼:“谨受命,当时的相关人员现在都已经封了口。只是天道的首脑依然去向不明。”景仲曦沉吟几许,也感到一筹莫展。几年前曾利用越旦去位于宁邺的组织“天道”,表面上是成为那里的成员,实际上是替自己往茶氏搜集情报。而现在,那个被自己利用后已经抛弃的组织,却总觉得其中暗藏着更深的鬼。但目前的主要精力是在对抗慕容氏上面。景仲曦又向羊赋吩咐了一些任务后,便让他退下去了。
“树恒,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哥哥,书已经背完了,剑也练了,还有听我说,哥哥……”“咣当”一声,未等景树恒反应过来,尘封的门锁已经掉落,铁链子哗啦地掉了一地。越旦冷冷回头注视他,示意他跟着进去。
眼前的漫天灰尘,氤氲在夜色中玫瑰色的云雾里。仿佛久久不见人迹,随着脚步的移动,积雪的围墙上,几只雀鸟瞬时惊飞而去。景树恒愕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回忆铺天盖地。
“每天开口闭口都是哥哥,树恒,你也长大了,有没有想过自己的抱负呢?”那年的树很高天很晴朗,树下的人微笑如同和风。
“哥哥……”景树恒不由得自出这个熟悉的称呼。眼前所见的一切,灰白无装饰的墙壁,朴实厚重的木门,小房间内最朴素平凡的木桌椅,还有那张狭窄的单人床,全都真实地浮现在眼前。他禁不住走进去,任滚烫的回忆荡平所有思绪。床头的铁栏杆上,还贴着严格的作息时间表,隔着七年的光阴依然认得出字迹。端整、俊秀,俨然一王族贵公子应有的书法。景树恒不禁伸手轻拭去那上面驳杂的污迹,那手已经粗硬有力,再也写不出当时的字迹了。
“这是……”他埋下银色的头,发出一阵低低的冷笑。越旦冷冷地抄手站在一旁,似乎也跟着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他对那个答案再熟悉不过。
景树恒这一次是来和越旦接头的。为了冒着重重危险做这件谋逆的大事,他选择了半夜四更的时候披上孟梨的衣服扮成女人从卧室光明正大地溜出去(沿途遭到守卫一路的识趣避开)——虽然这样做太对不起自己的尊严,但到了这一步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在出自己府第的时候会有中行彦扮成守卫接应他,把他带到这个秘密点,这里,正是自己七年前真正的居所。
是的,哥哥一切都骗了他!不但是在十五岁那年骗了他,而且以前也如此!不然,这种地方,真是王族公子住的地方吗?口口声声说着“兄弟情深”,但这现状,不是虐待是什么?用严格到变态的作息时间表将他拴在这座宅第里,只是因为不愿意他出去一步,因为他在四岁时树林里无意间看见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景仲曦当时的神情又浮现在眼前:
“你什么也不知道,天天关在屋子里用功也够辛苦的。小时候我带着你走那些桥,最怕你到处乱跑掉进水里怎么办”“每天看你被奶妈哄着睡着了,我就满足了。”骗人的!
都是骗人的!一直以来,他不过是生活在长兄的谎言世界里的傀儡,七年前是,到现在,不过是又重新被关回了笼子里!但是,除了刻骨的恨意,景树恒更感到另一股莫名的痛切情绪。
那是因为想到了所有属于遥远过去的熟悉画面。树下魁梧如山的青年男子,笑容温和,俯身注视着银色长发的少年。那少年睁着金色的清澈双眼,正兴致勃勃地喋喋不休,那是属于景树恒生命中最初的温暖。
“哥哥,你不会骗我?”兄弟永远平静地一起,永远不会欺骗你。
景树恒禁不住全身颤抖,死死抠准书桌的边角,睁眼望上面一摞摞灰尘密布的书籍,那上面还写着“仁义礼智信”的符号,仿佛嘲笑自己的狂妄。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里?你到底是什么人?”景树恒再也忍不住了,回头冲她吼道。越旦虽然听不见,但依然读懂了他的表情,然而她双唇紧闭。中行彦上前一步道:“以后就在这里交接了,王府里管得太严,只有这个禁忌之所没有人。”这里的仆人都说旧三公子府闹鬼,不敢接近。景树恒微微冷笑:为了自己的野心,他已经快被折磨成鬼了。也好,把少年时有过珍贵记忆的场所改换成另一种功能,好制止自己无益的感伤。
有关上一次的回信景树恒已经送到了,按上次的约定,信的内容是用极简单的密码记录的,而且表面上什么也看不见,需要在墨水里浸透才能辨认。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民怨沸腾的不公事,景树恒的回话都千篇一律:“忍耐,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轻举妄动。”他随即转头问中行彦:“还有相关的信件吗?”越旦伸出苍白的手递过来,景树恒随意翻检信封,突然发现还有一张秘密的字条,在两人的视线外看完了字条,却一时间愣住了:
“就知道你一定被管束着。中行彦说联络起来很难,其实我已经打听到了,有专门的书店老板,天天往王府里偷送春宫画册(因为里面好像有个人要看),我会把联络的内容夹在画册里给你带进来的。当然是加密的,以下就是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