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子满口答应着,行过礼后离去了。景仲曦望着已比曾经高大的弟弟的背影,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表情。
“哥哥……”当景树恒身高还没到长兄的肩膀时,总是仰着头一脸天真地望他,“我要成为哥哥最好的辅佐!”
他露出一丝微笑。
“首领大人,明天就是典礼集会。”小侍从季蝉已经从背后走过来,端着刚泡好冒着清香的茶。少年睁着明亮的眼睛,试探着问道。
“是的……”景仲曦接过那茶水,对茶的香味和冲泡技艺十分满意。他回头注视着少年:“景承晔没偷跑出去吧?”
“我去观察了,没有,四公子大人好像这几天都闭门不出。”
景仲曦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替我看着他,他不会又去和景树恒接触了?”
“这段时间没有。”
景仲曦有些轻蔑地抽动嘴角,甩开了这件不愉快的事。他转而温和地吩咐少年:
“明天那个开始后,记住跟着我。”
季蝉连忙躬身答应:“是,首领大人。”
景仲曦脸上的笑容更阴险了,他将手往季蝉肩上按了一下,就端着茶径直走进里间。
“在万民欢呼的荣耀过后再痛苦地走向毁灭,挺适合你呢。从小,就是那个逃不过我手掌心的小弟弟……”
多年前的杨树林下,是景树恒站在那里,看到了不该看的事情!
“忘记刚刚看到的,树恒。”
“咦?哥哥……”面对景仲曦,银发的孩子从来不懂得戒备。
“忘记那些,这样,你还可以继续活下去。”
而现在,偌大的半个神州,注定容不下双雄!
景氏的孩子,血脉里早已掺进了太多的污浊和嗜血——甚至是嗜求着亲族的血取暖,是为骨子里那股深深的不安与不信吗?当两颗勃勃的野心注定相会的时候,是不是都在期待着兵戎相见的一刻?
就算那是至亲的兄弟也罢!
昏暗的房间里,景仲曦两眼直直的盯着几案的某个角落,脸上的表情扭曲着,眼神深处令人心寒——身心的长期折磨,终将换来精神的崩坏吧。
回到房间的景树恒,依然来到禁闭茶雪音的房间。她也就坐在床上,冷冷地注视着这个恨意依然未减分毫的男人走进来。大概是前段时间吵得太激烈,现在冷战就成了这关在同一房间里的两个人的主要节目。虽然八月的天气还有些未退的暑热,但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冷凝了似的静的可怕。景树恒走到她面前:
“终于安静了,看来,你已经决定留在这里了。”
“那当然!”恶毒的语气从她口里字字迸出,“我想看你走向毁灭,我会诅咒你,让你死得越惨越好!”
景树恒微微喘气似乎有一丝舒心的神色。接下来他正式说明了来意,要她第二天和自己一同出席攻占茶氏的庆功典礼。
话音刚落,茶雪音顿时怒瞪起淡蓝色的大眼睛:“少妄想了!我绝对不去!”
景树恒轻声冷笑:“我有权命令你。”
“你……”
景树恒声音里缓缓地假装漫不经心:“出了我的府第,你就是死路一条。不要告诉我什么英勇赴死的道理,你为了在茶氏那个家里生存,没有少花心力吧。”
“对!”茶雪音颤抖着手直指他的脸,发出一阵狰狞的笑,“你就是这样狼心狗肺的人,灭我国家、毁我家园,还要把我这个战利品拉上去展示!不要以为你做的事情有多么光荣,那些肮脏卑劣的手段,没有人认同、没有人拥护你!”
“可惜,你的爱国情操展示晚了,茶氏已经不存在了。”景树恒言辞也尖刻起来,他转过身拉开身旁的窗帘,开窗稍微透一点气,不然这间小房间会变成蒸笼。不等她再次叫骂取闹,景树恒继续发话了:
“你到时参加的身份是我的侧室。我和自己的侧室站在一起,有什么不对?”故作轻松的语调中带着挑衅。
“没门!”茶雪音趁他不注意,跳下床扑过去挥手想打他,被他紧紧握住了。
那一瞬间,她注意到景树恒的眼神,那金色的眼睛深处埋藏的目光,不像是一个骄傲的胜利者,仿佛受伤的小兽般在乞求着她的宽恕。
不过景树恒表面上神情依然平静,他语气转向严肃:“如果死是光荣、活是卑贱的话,为什么那么多人都不愿死呢?是因为活下来才有面对希望的可能吗?但到头来,发现自己所相信的那个希望原来也就好不了多少吧!”
他在说自己的故事码?茶雪音就在那一瞬间松开了紧握的拳头,然而她不想去多想,她依然对他恨得刻骨铭心。景树恒轻轻一丢让她坐在了床上,几步走上前问她:“你认为,茶氏王府里的人,谁最得民众的支持与拥护?”
“当然是首领啊!”她愤愤喊道,不过突然打住了:不对。
景树恒那一瞬间似乎微笑地诡异:“是的,当然不对。茶镜漪是什么人?靠血统获得继承权,上位后做的最大一件好事就是枉杀忠良最后除掉自己的亲哥哥,她能对民众负什么责任?”
茶雪音无法说话了,因为她的确认同他的话,自己也从来对茶镜漪没有好感,还要每天逢迎她令人心寒的目光。“那么,被你害死的茶世泊哥哥,总比她强了吧?”
银发青年露出一丝冷笑:“唔,我很了解茶世泊,是个很有才能和德行的人,就是私生活丰富了一点。但是,他几时眼里有民众?终究是关在狭小的世界里,在故意的虚度年华中明哲保身罢了。”
茶雪音听着仇人的话,竟忘了反抗。
“茶渌薇,更不用说,不成气候的深闺小姐。他们三个人,当时连本人这个档次的下人都要躲着说闲话,更不用说取得民众的信赖了。”
“但是,茶氏的主人,除了他们,还有……”茶雪音猛然注意到还有一个人,不禁露出惊讶的目光,“啊,是?”
景树恒轻轻点头:“对,是你。”
“怎么可能?你到底要对我说什么?”
“你有实力,有气度,而且,你在时刻想着尽量对下人好一点。我听说,搜查王府的时候你是在掩护别人逃走的时候被抓的,这次关押你们的时候,全囚车的人都在哭泣,安慰他们,成为他们精神支柱的,是你吧。所以,我想茶氏的民众也最愿意相信你。”
不料,一听这赞美之词,茶雪音顿时低下头冷笑起来!
“呵呵呵……你不要脸!”茶雪音突然抬起眼愤恨地骂道,“上次说我为了自己的生存很卑鄙,这次又来奉承我?为了你那不可告人的目的?我根本没你说的那么伟大,我很卑鄙,行了?”
景树恒愣了半秒,尔后淡淡说:“随你怎么想。”
的确,茶雪音至今什么建树也不曾有过,在这之前,也不过一个比较会讨人喜欢的大家族小姐。但景树恒必须要让她暂时镇静下来答应他的事,便郑重道:“我认为,你只是不幸没碰到适合自己的土壤而已。明天你就会见识到了,我是景氏的王族,你是茶氏的王族,当我们一起出席的时候,台下有很多人也会跟着化干戈为玉帛。”
他用金色的眼睛认真地盯着她,“和我一起出席吧,你会成为连结两片土地上的民众友谊的桥索。不然,景氏和茶氏的平民之间发生冲突,又会有很多人死去,这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见茶雪音用不可置信的神色盯着他,景树恒像是催促似的严肃地问道:“答应吗?”
茶雪音没有发话,她眼里噙着泪水哆嗦得厉害。
“好的,你答应了,这是强制的。”景树恒说完,就转身离开了房间,锁好门窗。
茶雪音呆坐在原处,久久发不出一句话。
猛然间,她扔出一个枕头,狠狠砸向那扇门,随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
叫声凄哀微弱下去,化为阵阵失声痛哭。她想起茶氏了,曾经完好的没有被他毁掉的茶氏。在那里她生活了十几年,每天重复着乖巧的笑容和温和的话语,像学舌鹦鹉一样讨人喜欢,偶尔在算计茶渌薇小姐的同时得到些微的满足。
然而,她也想过国家的局势,她也想过平民的遭遇——那是她无法扯断的根。如果可以,如果可以挣脱名为生存的囚笼,她也想过平一片天地,让大家都好过一点!偏偏,那个人——那个害她国破家亡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自己就这么甘心变成他手里的政治宣传的道具了吗?她还不甘心,她恨他啊!
773年八月十七日早上,齐昌城的大街小巷,景氏三公子曾指挥反叛军作战的地方,云珏最后倒下长眠的地方,王府的高墙外围汇集满心态不一的狂热的民众。当然,没人注意到松炉、夏成汤、吕良等人的面孔,也混杂在其中。
“首领大人!”
“三公子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