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开杂芜的树丛,踩在松软的泥土和落叶间,景树恒注视着从树缝里透过来的渐亮的天色——眼前低矮的河滩上乱石林立,沙洲点点,上面蚂蚁大小的人正在蠕动,那是整装待发的长兄的大军。
“开始行动,不要被发现了!”景树恒立即命令道。
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条长绳子,纷纷绑在腰间,在树林里寻到合适的大树绑牢实,便跟在银发青年身后,往陡峭的山崖过去。乱草和树枝间寻找着抓手,急速悄无声息地往下挪去。
景树恒一面小心翼翼地攀爬着,回过身望眼下渐渐放大的沙洲,渐渐与自己处得越来越近。那上面正在整队的军马,也已经放大很多看得清晰了——其中最大的特制战车上还打着华贵的伞盖,那是他决意要消灭的长兄。
而现在,自己的计划正在一步步推进。并不是只有长兄懂得利用河滩的,他也懂得用它在近距离内为自己打掩护。景树恒想到这里,自得地冷哼一声。
视野里的长兄,身边正过来一个瘦小的身影,按他的记忆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管宏——或许,景仲曦要派某个别动队过去吧。景树恒埋伏在草丛里想着,下意识探自己身上的共鸣器开关。
在釜水的上游,有一支数量不少的反叛军正呆在那里。为首指挥的,是松炉和夏成汤。松炉一直摆弄着一个盒子:“咦,这是个共鸣腔一样的神奇玩意儿呢。”
他随即喋喋不休:“只要阿瑄在那边按一下开关,这里就会响,到时我们就要开始行动了。”说着,松炉回头吆喝那群兴致勃勃的小子们:“炸弹准备好了吗?要足够多的,足够多!”
“准备好啦!”那些少年们都发出欢快的叫喊,“打鬼!打鬼!把鬼都活活淹死!”
这正是景树恒这次计划的主意。
经过沿路的地形勘测,而且反叛军中恰巧有地质出身的工匠,时至秋日,釜水正暴涨。景树恒算准河滩边一个老旧堤坝后,决定利用上下游的地势差,直接炸掉堤坝引釜水淹死长兄的人马。而他自己会派别动队在水涨时趁乱发动偷袭,直取景仲曦本人(身上绑的绳子可以保证己方的安全)。
而现在,足量的炸药已经准备好,只要景树恒在那边一发令,水漫敌军的壮阔场面马上就会上演。
“就等阿瑄的好戏喽。”松炉如是想,既然目的是减少伤亡而且又带来了胜利,还是听他的吧。
景树恒埋伏的视野里,景仲曦正吩咐管宏道:“可以出发了,速速行动,把你的才能拿出来!”
管宏受命:“是,首领大人。”
景树恒估计到长兄大概在派别动队,让他们兵力分散的话,自己的引水行动效果就减轻了。因此决定现在及时下手。他深呼吸一口气,略略冷笑,准备按动手上的机关——然而,就在这一刻,任谁也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从草丛里往下望去,眼前的长兄正把事情给管宏吩咐完毕,管宏似乎一侧身绕过他身旁。景树恒虎视眈眈着眼前的场景,拿捏好该动手了,手指随即伸向共鸣器的开关……“开始。”
然而,就在这时候,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发生了!
十几米外的山崖上,只听景氏的首领大人发出一声惨叫!景树恒全身上下瞬间僵住了。只见景仲曦面前的黑色军服,霎时间冒出红色的液体!
滔滔的江水怒吼依旧,草木丛生的山崖间影影撞撞,世界仿佛有些冰凉的不真实。唯有利刃还横穿在景仲曦腹腔的一侧,猛然“嗖”一声拔了出来!
“哥哥……”景树恒整个人已经懵掉了!他睁着金色的眼睛,竭力确认着眼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发生的事情!
“哥哥……”
惊涛拍打的沙洲上,滴溅下暗红色的液体。
仿佛一切凝固,包括所有在场已经陷入惊愕之中的将士们。
“替天行道,前来讨贼!”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猛然回响在釜水之上,几分狰狞几分疯狂。景树恒呆望着眼前的世界:只见管宏瘦小的身躯猛然从景仲曦身后溜出来,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带血的剑!
平日里这位一直文静有礼的小角色,此时苍白的脸上还带着血污点点,整个脸扭曲成前所未见的丑恶形状疯狂叫嚣道:“景氏首领已经不得人心了!我要在此消灭你,为了提前结束战争减少无谓的牺牲!”
管宏的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怒吼如同发狂的猛兽般响彻河谷——虽然带着重伤,景仲曦依然拔剑向这大逆不道的叛贼扑过来!不料管宏虽然体型瘦小,毕竟是武人出身,他嘴里疯狂地狞笑着,利用自己的身体优势,躲过了景仲曦的重重一击!
“哈哈哈哈哈!”笑声如同阵阵寒鸦,令人毛骨悚然。管宏脸上和双手都带着血,嘴里依然没命地扯着嗓子大叫:“你死定了!剑上有毒!”
周围那些剑拔弩张的军士们,一听到这句话,似乎拿着武器的手犹疑了一秒。
山崖上草丛里的景树恒只觉得耳边一阵嗡嗡的耳鸣,在阵阵吹着冷汗。金色的眼睛仿佛成了死鱼般的无光泽玻璃珠,完全无法置信地观望着眼前的事实!
哥哥。
“树恒,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
景氏的后院树下,微风轻拂,阳光在树缝间投下点点光斑。魁梧的青年男子,一脸温和地注视着自己的弟弟。
“哇啊!”景仲曦已经发狂到顾不及其他,双手举剑朝着卑劣的偷袭者扑过来!管宏又一个灵活闪身躲了过去——或许大多数人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废柴一样的文弱将领,竟然有如此巧妙的搏击技巧!大概为了这改写历史的一瞬,他一直暗暗拼命努力着吧!
正如他平日一直长久憋屈沉默的个性,或许只是为了等待这疯狂爆发的一刻!
管宏又干笑几声,瞳孔放大两眼闪着夺目的光彩,嘴里依然叫着:“你必遭千古唾骂!你不值得那些饭也吃不饱的军士卖命!”
景仲曦的攻击一阵阵软了下去,他的脸上已经呈现出难看的青紫色,两眼珠瞪得仿佛要迸出来似的。
就在这时,突然又一声惨叫划过耳际,飘荡着阴惨惨的回音!那是第二声剑刺入人肉的声音,一个地位较低的青年军士,正拿剑栽进景仲曦的右肩!他年轻的脸绷成凶神恶煞的形状,几乎用全身力量怒吼着:“你没给我们饭吃!”
管宏顿时从喉咙里倾倒出阵阵狂笑,然而下一瞬笑声游丝断弦般戛然而止了,不知是哪一个将领冲出来补上一剑,正刺穿他的大腿!血如同爆裂的水柱,“哗”一声溅出来,正染遍景仲曦的黑色军服。
景仲曦全身沾满管宏流出的黏糊糊的鲜红液体,脸色因为中毒而愈加变成紫黑,瞪着两眼发出阵阵求生的惨叫——他正好正对着上方山崖的某个方向,而他在意识模糊中不知道的是,景树恒正在草丛里瞪着双眼,仿佛成了灰白的石像。
哥哥?他仿佛五脏六腑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拧紧了,心脏也停止了跳动。只有一个声音在无比痛切地疯狂嘶吼着: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记忆中的景仲曦,眉宇间威严风度下藏不住温和的微笑:“树恒,你认为怎么掌管好一片土地呢?”
“施行仁道,让每个人都幸福。”
而此时此刻,眼前的画面正仿佛毒针一样扎进他全身——仿佛听不见江水的怒吼,忘却了同伴的呼唤,只剩下那张变得青紫、眼珠迸出、面目扭曲浑身染血的面孔!
那是等同于自己亲父母的长兄大人!
“首领大概没命了。”
人群里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猛然间似乎有十个以上的人立即发出领会的叫声,随即拔出寒光闪闪的剑,一齐冲向血淋淋的景仲曦——景树恒想闭上眼拒绝接受眼前的血腥一幕,但他整个人意识已经不听使唤了——只见一把刀挥过,景仲曦一只手臂顿时变作一团紫色的鲜肉飞出来!
“现在砍景仲曦一刀,或许可以得到新首领景树恒的赦免!”
这些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一个平日里因为战功不济经常得不到升迁的下级将领,此时挥舞着一把巨斧冲过来,“啪”一下正砍中他的肩膀!
殷红的液体霎时间绽开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景仲曦发出最后一声惨叫,双眼直直瞪大再无动静!“噼啪”传来人体骨肉开裂的声音,山崖上的景树恒,正眼见着血糊糊的软物从那开裂扭曲的躯体里流出来!
这一击未完,另一击已经开始!不知是谁从景仲曦背后冒出来,一剑横过把那魁梧不可一世的身躯拦腰击穿!
这是……长兄?
“树恒,你是景氏的希望,这样的负担虽然对12岁的你而言沉重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