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因为距离太远看不大清楚而纳闷,顺带叫部下拿望远镜来时,军士慌张来报:当羊刚攻到城东南角时,突然遇上一批暴民的横向拦截,已经被冲散了!
“什么?”景仲曦惊讶的差点没反应过来!如果那些暴民只是纯属无序的进攻,那这一变动也只不过又一次野蛮攻打而已。然而他拿到望远镜一看就呆住了:己方正好是在混入狭窄街巷的一刻被截断的,位置、距离、甚至羊刚本人的视线都经过了精确计算,刚刚以最省力的方式把阵型彻底打乱了!难道这只是恰巧吗?
“怎么回事?”景仲曦痛感自己之前的大意,一面保持冷静传令:“赶快跟上,不要畏缩后退!我们装备占优势,单个肉搏也能取胜!”的确,就算被打破阵型变成一团无序的散沙,景氏正规军依然占有绝对优势。然而,景仲曦的命令刚发出去不到两分钟,己方已经零零散散地撤退回来,还带回噩耗:羊刚大人阵亡!
“如果这是真的,该怎样向羊赋大人交代?”景治行小声嘀咕着,抽动嘴角。而他身后的首领大人,已经在一片震惊当中。他伸出手,大概准备下达一条野蛮屠杀为己方报仇的命令,但手还是猛然间退回了。失去指挥官的己方根本没有组织,与数量占绝对优势的暴民拼,那是没完没了毫无意义的。
“撤退!”这是他从口里挤出的愤恨的命令。
景治行看在眼里,默默无声地点了一下头:如果不出意外,暴民当中也有厉害的角色吧,大意不得啊。
“阵型维持还显得单薄,如果要实施合围战法,未免太嫩了。而且时间计算也没有经验,不够迅速。”齐昌的某个商厦楼顶,站着一个修长的白衣身影,银发下露出一丝自信满满的邪笑。焚瑄金色的眼睛,正以奇异的神色注视着这如他所愿的战斗场景:“的确,一旦失去指挥,击溃轻而易举。长兄大概不会继续消耗吧。”冷不防想起,自己已经两年没回到故乡了,重生以后,亦已过去五年之久。之前身为“景树恒”的时光,早已遥远模糊,但突然脱口而出的一声“长兄”,把他整个人瞬间震醒。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曾经府第后院的树下兄弟畅谈的场景,也已经永远也回不来了!
像要拼命割断那份回忆似的,焚瑄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头把话语咽下,那不是自己最近的亲人长兄,那是差点置自己于死地的仇人、他最愤恨的一心要打倒的残暴统治者。焚瑄如是想。
所以,按照他的指挥,民众反叛军先利用狭窄的巷道,在指定地点截断了敌军;然后,事先埋伏在周围屋顶上的人们,看到高级指挥官模样的人就狠命对准砸石块,屋顶上咒骂声和痛快的解气声一片。
街头的另一边,一位头发花白矮胖的中年男子,似乎注意到了局势的变化。他默不作声地一挥手势,身后的野小子们便满怀兴奋地挥刀冲向前去。
“鬼的头已经不见了,冲啊!”然而,局部的胜利,依然阻止不了民众因实力悬殊而败北的事实。但按照首领的命令,士兵们也进攻几下,就纷纷撤回了。
“阿瑄,我们成功了!”松炉已经出现在后面,因为太兴奋而一下子扑上去抱住他,差点没把焚瑄整个扑倒在地(咳咳,此处没激情,别想歪)。
焚瑄感受着来自好友的热情,用手护着怀里的云溪,这立即引来了松炉的注意。
“哦,还娶妻生子了啊!”松炉一惊一乍的都兴奋过头了。
都两年了。他喃喃道。不过,为什么此时此刻,一种强烈的预感向自己压来?
跟着松炉,一下楼去和反叛军的其他成员集合,不顾松炉那家伙四处张着大嘴巴:“是他出主意我实施,我们一起做掉了鬼的头……”焚瑄马上换上身为丈夫和父亲的担忧表情,到处打听询问:“你们有没有看见,我的妻子?”“焚瑄,如果你要回景氏,我就和你一起走。”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两个人永远在一起,该有多好……”你们有没有看见,我的妻子?仿佛上一秒,黑发黑眼的美丽女子的笑影,还那么鲜活地存在过。
因为松炉的叫喊引来了大家对他的注意,人们纷纷围上去询问,听着他的描述。
“黑色的头发,红衣……”一位矮胖年近五旬的男子走进来,卸下身上的斗篷,擦拭脸上的血迹:“是不是身手很厉害?”“是的……”他声音有些发抖,因为注意到对方的脸色难看。
“很遗憾,我看到。”瞬间怀里的婴儿突然尖声哭叫起来,撕裂开他的理智。他不顾一切地向男人所指的方向冲过去!
不可能的!
时间放慢了流速,霎时间,回忆仿佛迅速翻动的片段,一股从脑里直冲过来!
“如果你要回景氏,我就跟你一起走。”“我云珏,生来就是在世间到处走的。去过南宫氏,去过慕容氏,只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远去景氏也无所谓!”硝火过后,处处冒着青烟。一片惨淡的人行道上,横七竖八地累着白布包裹的物体,余下的是艳红一片:生命的逝去,从来不过轻易的一举。
哗啦一声,破旧的裹尸布被猛地揭开了,红色的衣衫上,大片的暗红色血污,营造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艳丽的调和,剧烈冷生生地撞击着视觉。
她双眼紧闭,在苍白的脸上,染着点点血迹,从未像现在一样,安详,圣洁。
不可能!手在剧烈地颤抖,全身都不再听使唤,只感到一阵天昏地暗。
一个声音,冷冷幽幽地告诉他:“她死了。”只有逝者,才能闭上眼浮现出那样安详的神情,那样散发着圣洁的光芒。
“不可能啊!”我刚想提醒,姑娘,别一个人往人多危险的地方跑,背后就有人放了冷箭。年轻人,你不要紧吧?金色的双眼,在刹那间失去了焦距,他呆立在那里,如同蒙上灰色的石像一般。久久无法吐出一个字,只是内心发狂地祈祷着,真希望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仿佛无数声惨叫,正剧烈撞击着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要把全身撕裂成千遍万片。刹那间,竟痛的模糊恍惚了。
世界在迅速崩溃,有什么重要的宝物被生生打碎了,一去,万劫不复。
“云珏……”他好不容易吐出两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全身散架般跪在亡妻身旁,手里紧抱着,属于两个人的幼小生命。
他感到好冷,好痛。
“好了……没事了,已经没事了,焚瑄……”云珏紧紧搂住他,温柔的气息带着女子身上特有的甜味,把他整个人包裹;她像爱抚小狗般摩挲着那银色的头,任他全身微微颤抖,“我大概听说了,你好像受到很大刺激。但你应该庆幸,还活得好好地啊……所以,已经没事了。”只是,那黑发黑眼的鲜活过的身影,那音容笑貌,现在在哪里?
在哪里?
云珏没有回答他,也永远回答不了他了。
唯有胸前大片的血污,渐渐冰冷的体温,无声地意味着诀别。
一只手搭在他身上,是松炉:“伤脑筋,嫂子安息吧,是男人就快点站起来。”这家伙,终于等到了幸灾乐祸的一刻。
焚瑄一言不发,只是睁着失去神采的金色的双眼,很久未曾见到一丝的生机。松炉感受到他身体剧烈的颤抖,不禁同情地望了他一眼。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悲伤的人终于站起来,抱着孩子默默离开了。
“那是以前的弟兄吗?”中年男子问松炉。
“是的,夏成汤。”松炉头疼地揉揉太阳穴,“阿瑄,宁邺的时候遇见的,他打架比我强,其他的嘛……哎,他要往哪里走,站住啊,别一副经不起打击的样子……”远方静静的深山里,苍汲先生的山门前来了客人。
“别用阵法考验我了,无心情奉陪。”来者的声音消沉,怀抱着一个婴儿。
焚瑄把半岁大的云溪放在了先生家里。母亲已经不在了,自己一个男人在兵荒马乱间,并不适合抚养孩子。
银发的年轻人话语变得很少,金色的双眼,总是无神地注视着某一处。苍汲先生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收下云溪后就让他下了山。
“那个人,真是他打了鬼的头吗?当然。可是,现在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是啊,现在,他什么话也不说。”他现在表面上是抄文稿的吧?传说,四年前他薪水要得很高。“现在呢?”“是我们的四倍。”“呃……又有进步了。”“好歹是带着茶氏首领的证明书嘛,一路优待啊。”人们似乎又换了话题。
“话说这下我们终于可以向那些越氏的扬眉吐气了。”“就这么一场小胜够吗?”“难道他们还贪心不足,要我们来一场大的?”“是啊,这明明就该是我们景氏人的战斗,当然不想被那些已经亡国灭种的外族牵制。”“不过,正是因为那家伙带我们赢了,才让我们有了那底气。”“是啊,但他现在……”议论纷纷的人群又沉默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