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一声响,拜过十殿阎罗王,铜铃二声响,五方大帝映明堂,铜铃……天杀归天,地杀归地,年杀月杀日杀时杀,倘有凶机恶杀,一齐退去。”左手执铃,右手掷符。声停令动,再游幽冥。
……
一如既往的冷,但是让我吓一跳的是,路两边的金灯花开了。金灯在人间被叫做——彼岸花。
黄泉路上,一望无际的金灯花开的满满的,丝丝的花瓣,艳红艳红的,看的人心都雀跃了起来,这么美的花,却独独生长在这种地方。
一袭阴冷,一抹艳红,片片都透着地狱的气息,这里终究不是人来的地方。
金灯花,这种东西人间是没有的,在《酉阳杂俎》里称之为“无义草”——“金灯,一曰九形,花叶不相见,俗恶人家种之……根如芋魁,有游子十二环之,相须而生,而实不连,以气相属,一名独摇,一名离母……”
至于彼岸花,那本是日语的译名。彼岸花是人间有的一种花,学名叫曼陀沙华,一种剧毒的植物,长的与金灯完全一样,丝丝的红,分外美艳,但唯一不同的是花期,金灯花是一株寂寞的花,血一样红的颜色,花叶永不相见,开一千年,败一千年。至于是否有剧毒,我便不知道了,毕竟没有人尝过。尝过的也不是人,只有寂寞的鬼魂才会尝试吃这种寂寞的花。不过我猜这种花朵,应该不会难吃。
我曾遇到过一个寂寞的鬼魂,她总是喜欢在这条路上游弋,那是我小时候第一次过阴的时候,我在这寒冷的路上得得嗖嗖的走着,因为寒冷,因为陌生,因为害怕。姑姑在上面摇着铃,我颤着双腿慢慢的往前走,一个白色的魂魄停在路边,幻化人形,伏在地上,慢慢的四处巡视,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我不能问,也不想问,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他,他抬头,一个眼神的交错,他告诉我,他在找一种可以吃的花,那种花叫做金灯……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有这种花。
后来,我还听过一个传说,曾有人在这金灯花开的时候,偷偷摘了带回人间,却是葬送了全家人的性命,且无一超生……一株来自地狱的花,再美丽,也不属于人类,怎么可能相安无事呢。
没曾想到,我竟然会赶上花开,这么美丽的花朵,看着便让人赏心悦目,只是不知道,这一千年的时间,于彼岸花来说,究竟是快还是慢呢?
路边不时的有一些鬼差和定居于此的鬼魂来赏花,只是一张张的面孔,无一例外的面无表情,实在是煞了这好风景。
匆匆扬撒了给城外孤魂的冥币,便进了城。
城门口看起来最近新装了修,原来的老式铆钉城门后面竟然加了一个玻璃转门……
这洋不洋土不土的设计,也不晓得是谁的主意,各殿冥王竟也同意了。
地府与日俱进的精神文化层面不断增高,如果不是那面无表情和形态各异的鬼魂,几乎能让人忘记了这里是地府。
城里的商业区,繁华热闹,元宝,香烛,别墅,美女,生日蛋糕,样样俱全。
呦,路口还新开了一家女式内衣店……哎呀我去,竟然还有4S店,这是要闹哪样啊……
不管怎么说,也是过阴的阳人,没有办法四处逛,其实就算买了东西也带不回去。照例的去政府登记,然后拜会了本地的土地,便坐电梯到了这忘川前,却没敢走近猷忘台,如果能避开孟婆,必然就会少些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奶,把那魂魅送下来。”我低声道。
须臾,一阵铜铃声响起,清脆悠扬,声音延绵不绝,足有一刻钟,铃声方落,一小堆火在脚下燃了起来。
这老太太每次麻烦她给送东西,她总是把火点的这么近,我都怕烧了我的脚,等我上去一定要再跟她强调下才行,当然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抗议了,但是问题是,每次的抗议全都无效……
火不是很烈,很快就熄了,灰烬中赫然躺着一张符咒。
挑起符咒,掷入那忘川水中。
符纸渐渐沉没,不过一刻钟,那符纸漂浮了上来,只是纸上的符咒皆失。显然,这忘川收回了那魂魅。
盯着那忘川,正欲谢过,却看到向来清澈沉寂的忘川里似乎有什么在流动,就像无数的小鱼一样,无数的小鱼期艾在一起,向着同一个方向游动。没理由的啊,这忘川虽然清澈,却是如镜面一般的存在,丝毫看不到水下的啊,为何我……
“那便是忘川神……”本清舅爷突然的出现,吓了我一跳。
“啊?”我有点糊涂,便问道:“莫非和忘川神不是一个而是有许多?或者应该说,这忘川本身就是神……?”
本清舅爷点了点头,对着忘川微微鞠了一躬,我便也紧跟着弯下了腰。
“啊……”猛的传来一声女子的哭叫声。
何人如此大胆?地府向来规矩严明,非城区内严禁喧哗,这女子未免也太胆大了。
“这声音,是孟婆……”本清舅爷似乎也是一惊。
我正欲迈步上前看看是什么个情况的时候,本清舅爷却突然替我摇响了腰间的铜铃……
铜铃声起,魂归来处,阴归阴,阳归阳,未央归未央。
……
……
夜半时分,本清舅爷才上来告诉我们,我所听到的那一声尖叫后,孟婆喝下了自己的迷魂汤,魂已迷,情两忘,自此永世无殇。
孟婆忘却了所有的记忆,自此之后,便真的只是守着奈何桥畔的一尊送汤冥神了……
那也就意味着,她与史宇宸的约定失效了,魂魅也送回了忘川。坐在沙发上,我觉得我的脑袋有些空,明天见了石头,会怎么样呢?
第二天,刚过九点,我便到了酒吧。
放下贝斯,和新聘的员工聊了好一会儿,又收拾了半天,刚刚抽出空给自己煮杯咖啡,乐队那几个家伙才摇摇晃晃的闪了进来,看起来似乎都是刚刚睡醒的样子,实在不晓得,这些年轻人怎么会这么热爱夜生活,我20几岁的时候,每天5点便要起床锻炼了……
是我老了吧……
石头并不在其中,是还没起床吗?也许吧……
一一打过招呼,我想问问石头为什么没来,却终是没问出口。
……
“哎,东哥,干果别和这些放一起,拿后面去。”新来的酒吧招待,是个不过20岁的年轻小伙子,却强烈要求我叫他东哥。当一个女人28岁的时候,有机会装嫩,总是不会放过的。
“陈姐,这些帐核对完了吗,没问题的话,把钱打过去吧。”陈姐是我从吕晗天那聘的兼职会计,每个月底来做一次帐。没办法,核帐这种事情,还是找专业人士比较好。
“我是一只小鸭子呀,咿呀咿呀呦……”酒吧里的电话铃声一响,吓了我一跳。
是催款的酒商,挂上电话,我看到新来的调酒师莹莹和东哥站在一起捂着嘴笑,便知道,两个少男少女在一起,总是会找到很多别人眼里很无聊的乐子,比如把电话铃声改成小鸭子……
“我是一只小鸭子呀,咿呀咿呀呦……”挺好听呢。
“未央姐……”乐队的主唱突然叫我。
“恩?”我放下手里的一沓订单和各种账单,回身问道。
“石头怎么了?”他拨了两个音,问道。
“怎么了?”我回问。
“他今天没来啊,打电话就说要休息几天,情绪蛮低的样子”他抬头道,继而看着我问了一句:“你们不是在恋爱吗?”
我摇头,摇的慌张而急切,我为我的无耻而羞愧。
……
“各位,这几天大家辛苦下,咱们马上开业了,等开始盈利,姐姐给你们分红哈。”我扔了句场面话,便离开了。
我怎么可以否定的那么干脆,我是不是太无耻了呢?
……
再见到石头,比我想象中早很多,我几乎以为他会离开乐队呢,好在,我去接王子的前两天他出现了。
我在办公室里,逐一的发着下周末的电子邀请函,一阵歌声,打断了我。
“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不是我的电话,是有人站在门外唱着这首歌,微微沙哑的歌声。
是石头……
打开门,看到石头的那么一瞬间,眼泪便涌了出来……
就那么一瞬间,我就知道,我爱他,不是因为那魂魅,也不是因为那前世的情缘,只是因为爱上了……
作为一个眼看三十的女人,我没有理由相信,这个世界还有命中注定这种东西的时候,却偏偏,很不巧的遇到了……
“要离开吗?”我问,
“不,有你在,我怎么会离开。”石头抹去我的眼泪,却任着自己眼泪汹涌。
“不哭……”我啜泣着。
“好,不哭”石头也啜泣着。
“我们……”某些时候,当你越是想要坚强的时候,就越是会感到无力……
石头沉默。
良久,我们都止住眼泪的时候,石头拥着我缓缓道:“上辈子,我欠你的,这辈子,还给你,我会守着你,有多久就守多久……”
我摇头,我流泪,我内疚,
独独说不出话……
石头,对不起,虽然我并不知道,这选择,对还是错。
或者你也可以认为,我选择的是优越的物质生活,没关系,如果你这样想,会觉得舒服……
“你不用倒时差,多幸福啊。”我握着王子的手道,我知道,他听得到。
“累坏了吧。”吕晗天递过一杯牛奶道:“睡一下吧,还有好几个小时呢。”
看着他同样浓浓的黑眼圈,我接过牛奶,一口口的喝下去,却是丝毫没有睡意。大概有30个小时了吧,我们几乎没有休息过。
看着王子恬静的脸,一如既往的棱角分明,一如既往的安静……
“医院都安排好了,他们会提前到机场,没事的。”吕晗天拍了怕我的肩,向休息舱走了过去。
王妈妈并没有如计划中一样一起回来,从事某些与政治有关的工作,其实不比终身监禁好多少。
王子要输液,我便回到了休息舱,头晕晕的,整个世界都在摇晃,靠在沙发上,真的好累……
“最近有什么事吗?”吕晗天递过一盘水果,问道。
我摇头。
“酒吧还好?”他叹了口气道。
“还好,周末开业,电子邀请函已经发出去了,比较重要的人我都邮寄的请柬……”塞了个草莓进嘴里,接着道:“我用的咱们俩的名义,不管怎么说,你也是股东之一。”
“我的确是希望我们的名字可以出现在一张纸上……”吕晗天意味深长的回了一句。
“记得邀请你的朋友们,来给姐姐捧场,我的乐队很棒的……”我又拿起一颗草莓道。
“我订了好多花篮,到时候未央酒吧一定是整条街最拉风的,放心吧。”吕晗天抢走了我手里的草莓……
……
终于到了医院。
“我能在这墙上贴一些贴图吗?”看着满眼的白,突地就觉得这颜色未免太寂寞了些。
“额,如果左小姐觉得有必要的话,可以的。”院长愣了一下,看了眼吕晗天又看了眼王子道。
还是之前的那个傅院长,现在已经是正的傅院长了,即便他对我在医院的墙上随便贴贴图有意见,却也不得不同意,毕竟,他正院长的职位,便是我们帮他搏来的……
明天开始帮王子做各项检查……
我倒在旁边的床上,看着吕晗天忙里忙外的交代着王子的病历记录,眼皮一点一点的合上了……
一觉醒来,窗外似乎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王子依然还在睡着,是的,他当然还在睡着。
护士坐在一旁看着杂志,不时的抬头看眼王子,看见我起来,站起来道:“左小姐醒了,吕先生说公司有事,已经回去了。”
我晃了晃脑袋,清醒一点儿后,问道:“他昨天在这睡的吗?什么时候回去的?”
“刚走不久,昨天你们两个挤在一张床上的啊,左小姐不知道吗?看来真是累坏了呢”小护士笑嘻嘻的说道,看起来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年轻真好,连微笑都那么讨喜。
“今天是给王子做检查吗?”我笑了笑问道。
“已经做过了啊,现在都是下午了。”小护士又嘻嘻的笑了起来。
“看来我的确是睡了很久啊……”我拍了拍脑袋,尴尬的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
离开医院,我直接去了酒吧,周六要开业的,还有两天,不晓得那边安排的怎么样,我走之前把这些交给了石头,好在已经弄的差不多了,只要在细节上再收拾一下就好,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到酒吧的时候,石头正在一点一点的擦着吧台上方的灯罩,细致而温柔……
“回来了?”石头看见我,轻轻的道,并没有多惊喜。
“回来了。”我慢慢的走过去。
“还好?”石头扭过头看着我。
“还好。”我躲开他的目光,接过他手里的抹布,开始擦这些灯罩。
……
一排十二个小灯罩全都擦完之后,我看着石头,石头看着我,突然就空白了……
“后天的开业,都……”我转过身。
“都准备好了,明天你来查一遍,现在先回去吧,你看起来很累”石头也转过了身。
我偷偷的扭过头,看着石头一头软软的卷发,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石头的后背紧了一下,直直的站在那,任我梳理着他怎么也疏不直的软软的柔和的卷卷的头发……
“困了,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吧。”我突地收回手,扔下这句话便走了……
既然结局已经注定了,何必再做挣扎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