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齐铭的父亲是在你们大学的时候去世的吧?当时他留下了一个遗愿,这也是齐铭一定要去省里的原因,即便在毕业考核中耍手段算计你也在所不惜。至于我,你应该知道我到国外学的是历史专业吧?去年我本来就打算回来的,但是在我收拾好研修室准备回宿舍取行李,然后直奔机场之前的五分钟,我的导师过来巡视。她看见了我办公桌上你的照片,或许你确实长得和你父亲太像了,不然她不会一眼就认出你,并且当即决定让我参与到事件的核心中来。我的导师也是中国人,三十年前出国任教的,她的名字叫做李姮。”
夏然的老师,那个李姮,因为看见了小楼照片的关系,决定让她参与到一个牵扯核心机密的课题中来。凭借当年的亲身经历和幕后财团的鼎力支持,经过多年深入的研究,李姮教授得出了初步的结论:在东南沿海一带,依赖武夷山脉的根系和局地准静止锋常年的丰沛降水而孕育出了一个隐秘的民族。他们长期生活在地下,所以被认为是由最古老的陵墓修建工人进化而来的。
在不知道哪一年,有这样一支队伍,他们因为修建统治者的陵墓而被下旨陪葬,当时这些工人的领袖为了逃出生天,暗自命人挖了一条密道。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当下葬任务完成后,他们沿着先前准备好的密道逃出来,经过如同难产般的石缝小径向外爬。在看见曙光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可是,更大的灭顶之灾正临头棒喝,在天际露出了悲悯的笑意……
齐铭看了夏然一眼,说:“这录音带,夏然也得到了一盘一模一样的,由此可见,她的导师李姮就是当年知青中的一员,不是同名同姓。”
“当年的五个人,现在已经全部出现了。最开始的时候,我们曾怀疑过这个故事的指向性,在故事的前半段,吴宁似乎非常不招人待见。但整个故事推进的过程中,由于人物的多面性,这种指向性就变得弱化了。但如果我们事先假设这群人当年去芜县山区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弥教的宝藏和经典,那么是否可以从这些人的行为中推测出一些端倪呢?”小楼说,“如果你写了一本小说,后来因为种种原因需要修改,在这个修改的过程中,即便你刻意把一些情节删掉或者弱化虚化,但由于框架已经确定,又考虑到不能与一些已经或将要出现的线索产生明显的矛盾,所以这个编造的故事中应该留下了很多可供挖掘的东西。”
齐铭顺着小楼的话,说道:“你的意思是,比如中间有一段程建国独自进山研究水稻种植技术,因为杜撰录音的人怕被人查到顾建国在知青岁月中的确有过一段离群索居的生活而影响了表面的真实性,所以保留了这一段。由此可见,顾建国当年发现了什么线索,曾经独自进入武夷山腹地查探过,很可能就是当年最接近弥教真相的人。你是这个意思吗?”
小楼点了点头,“齐卫不愿继续这件事的调查,被这群人分立了出去,吴灰负责联系后方势力资源补给和传递信息,李姮费劲心机和手段带着一些原始资料逃走。这是按照这个思路,我们所能从录音带中得到的信息。这样听起来是有点简单,但我觉得很录音的人除了考虑到营造表面的真实性之外,还为那些可能了解到一些线索的人布了一个局,这是一种警告,或者说是引导:最早离开这群人的顾如平,是唯一得到幸福生活的人。”
“别顶着张扑克脸假扮LadyGaga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那被地沟油卡住的大脑沟回正在唱山路十八弯呢。”夏然不屑地冷哼一声,才继续说道:“你也不想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盘录音带出现?”
目前出现的三盘录音带,都是当年的知青手里留存的,如果录音带的内容是杜撰的,也就是说这三个人都不希望他们的后代查出真相,但这与现实显然是相悖的,至少齐卫是希望齐铭能够查出真相的,不然也不会在临终时托遗,而李姮更是多年来致力于事件的调查,所以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这盘录音带的存在不是为了混淆视听,而是为了将某些信息保存下来,用隐蔽的方式传递和保护当年的调查结果。
“你的导师怎么说的,关于这盘录音带的存在?”小楼问。
夏然说:“她什么也没说。以我对老师的了解,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个东西至关重要,她不能冒任何风险,另一种就是她也不知道。”
她如果怕冒风险,怎么会把录音带交给你?这一句小楼没有问,因为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李姮仅仅凭着一张小楼的照片就把这盘录音带交给夏然,可见程建国在李姮心目中的地位不轻。女人对男人的信任,除了爱情之外,还有一种就是权威。现在最大的可能是,李姮研究了多年也没有在这盘录音带中发现有用的信息,所以让夏然将它带回国,带到可能被程建国看到的地方,让他知道,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放弃过调查。
“我想你应该还有别的东西要告诉小楼。”齐铭丢给小楼一支烟,笑着对夏然说,“这是薄荷味的女士香烟,如果你不怕过敏的话。”
8.历史的尘埃
那群陵墓修建工人通过事先修建好的暗道,朝外面爬去。羊肠般的碎石小道刮蹭着他们的躯体,但曙光就在前方,所有肉体上的短暂磨难都比不上对生的渴求。他们像原始的野兽般奋力地朝洞口爬去,洞口泄露进来的自然光像神谕一般撒在他们各自奇怪的姿势上。最前面已经有人出去迎接世界的光辉了。
但不幸的是,这一群人全都中了圈套。当位置靠后的人不断朝前拥挤的时候,前面的人却在不断地后退,他们的首领用凄惨的叫声喝令大家回去。那种凄厉的声音在黑暗的石壁间不断折射,变成了诅咒一般可怕的摄魂令。
这群人很快回到地宫中,彼此拥挤在一个逼仄的耳室里。逃生通道入口所在的耳室只有一个三星宾馆标间大小,一眼就能看清全貌,但可怕的是他们听得见首领的声音,却看不见他在哪里。就算中间的人可能会阻挡另一些人的视线,但总有人站在首领旁边,一个魁梧的男人应该不难发现才对。可是大家再三互相询问之后,还是没有人在昏暗中找到首领的所在,却能听见他的喘息声在四壁间回荡,显得格外凄怖,而且感觉非常近,有一种切肤的感觉,仿佛这喘息的呼吸就吐在后脖子裸露的皮肤上。
其中一个壮年急忙打了个火折子将周围的长明灯点起来,大家四处找了很久才终于看清楚情况——原来他们的首领在一个少年的腰上!这个少年五官受损严重,脸像泥泞的山路下了一整夜雨,又被塌方压了一遍,已经完全丧失了言语的能力,而他们的首领,只剩胸腔以上还尚算完好,腰腹以下几乎只剩一根连着模糊血肉的脊柱,生生插在少年的盆腔里。
现场太过恶心,很多人当场就吐了,甚至有年轻一点的直接晕了过去。可怕的诅咒仿佛就蛰伏在长明灯跳动的光影间伺机而动,缠绕着必死的宿命永无休止。
这种事情在古代其实屡见不鲜,每次统治者劳民伤财大兴土木,民怨哀鸿却又不敢直接反抗,就会有人在暗地里编造诅咒或者神鬼的故事,借以试图打消统治者的暴权。但最终深受其害,真正被这些玩意儿折磨得夜不能寐的,往往都是浑噩的平民,统治者对这种事情早有洞悉的能力,应对之策只是消极放任或者主动打压的区别罢了。但人们玩玩没有想到,这一次的诅咒,竟然是真的。
“没错,这一群人就是弥教的祖先,他们被困在那个古代蛮夷帝王的陵墓里,生存了下来,并守护着无尽的宝藏,将随葬的上古要义不断积累,发扬光大。”夏然玩弄着手中两支折断的香烟,继续说道,“本来一个蛮夷王国,不见得拥有堪比中原历代统治者的财富,但由于历史上的数次外族侵略和掠夺,许多千百年前留下来的古文明遗迹都被破坏或私运出国,只有这里保存着真正能够证明历史沿革的古迹。不知道从哪一个时代开始,弥徒们开始离开时代生存的地下巢穴,进入到俗世人类的生活核心中去,这个原因至今已无法考证,但我们几乎可以肯定,如今弥教的教徒隐蔽地生存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他们拥有惊人的身体素质和对环境变化敏锐的感知力。历史上的每一个时期,他们都会搜集最具代表性的古玩字画和书帛罄谣,将它们收藏进这座隐蔽的古墓,所以弥教在见证历史方面可谓功不可没。但是由于外面世界的人类文明已经凭借臆想和有意识的篡改,编造了一段与真实大相径庭的历史,弥教所掌握的信息就变成了一种威胁。这也是多方势力在得知弥教的存在后,不惜一切代价进行打压的原因之一,当然还有另外一部分人是为了获得利益,也就是传说中的宝藏和上古经典和要义。但是弥徒行事低调,拥有与任何社会的文化洪流都截然不同的价值观,它们没有被任何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洗脑,于是古书上记载的玄学异术不仅没有因为付诸实践而受到实质性打压和侵害,反倒在不断运用的过程中积累、沉淀,衍生出新的光泽。”
夏然带着一丝自傲说出了她老师的调查结论。但小楼还是觉察出了不对劲的地方。既然弥教拥有严格的教义保护他们不被外界所知和侵害,那么李姮就算借助外国财团的支持也不可能查到这么详细的结果,关于弥教起源,就算有详尽的记载,也不应该被泄露出来。对于弥徒,拷问和心理诱导显然都是不可能达到目的的。周皓在眼前慢慢变得透明然后消失的画面此刻又出现在小楼眼前,这个画面,除了说明弥教的存在性和弥术的神奇之外,还说明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弥徒绝对不可能泄露任何关于弥教的信息。
“以我对弥教的了解,这些不可能是李姮调查的结果。”小楼直接说出了他的怀疑。
夏然先是怔了一下,她没想到小楼也会有和她当初刚刚接触到这个课题时一样的疑问。最开始的时候,夏然也是直接问李姮,但老师却一直没有回答她。后来夏然明白了,随着对事件的了解一点一点深入,她发现了弥徒一个致命的软肋。
其实这个软肋并不难发现,夏然奇怪的是为什么弥教有一个如此致命的弱点,却还是能够再历史的尘埃中留存下来,以隐秘的超时代文明的形式存在。
夏然看着小楼的眼神,说出了她的答案:“我不知道。”
她不想告诉他这些。因为她还不知道他是否有资格知道这个秘密。当初李姮不肯直接告诉夏然应该也是出于相同的考量,此刻夏然突然明白弥教能够存在的原因了。实力只是一部分,或者说那个东西也可以算作是一种实力。
“但我确认老师的调查结果是真实可信的,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真实可信的东西的话。”夏然信誓旦旦地补充道。
“好吧,但我好奇的是,那些陵墓修建工人在那个时候为什么会没有闻到血腥味呢?按照常理来说,人在昏暗的条件下由于视力受限,其他的感官就会相应放大,既然他们对声音变得敏感,为什么嗅觉却变得这么迟钝?”齐铭提出了他的疑问,他想帮小楼质疑调查结果的可信度,因为他知道夏然其实是不愿回答小楼的问题,不管是因为专业的考量,还是出于当年往事的隔膜,“就算那个蛮夷统治者生前是个喜欢捻兰花指的娘娘腔,他随葬香料的数量远远超过正常墓葬规格,但应该也不足以掩盖近在咫尺的狭小空间里的内脏和脑浆气味吧?”
夏然似乎看穿了齐铭的心思,切了一声之后才说:“当然,如果有血腥味的话他们早就应该意识到事情不妙,不必等到长明灯点亮了才发现端倪。他们之所以没有闻到,可能是陵墓中随葬的香料,也可能是岩壁天然的矿石味道,或者两者混合的作用。你之前不是也说没有闻到那个童尸柜里有腐臭味么?我觉得当时他们可能也是因为一种类似的花粉酿制品复合化学溶剂,才没有闻到血腥味的。”
“不过话说回来,毕竟看见一个人像一只被吃得只剩头的鱼,这样的场景不是每天都能撞见的。况且这只鱼还插在另一只头被拍扁的虾上。至于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大概只有上帝知道了。毕竟我们的调查结论也不是一蹴而就的,现在你听到的东西都是我们通过多方考察,从一些旁枝末节中推断整合出来的结果,当然,要想知道所有的细节也不是没有可能,李姮老师的一个合作伙伴就知道所有有关弥教的信息,当年他因为调查止步不前,最终决定通过交易来了解他想要的讯息,而交换的筹码就是他的生命。这没什么,相对于弥教的真知来说,性命真的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但遗憾的是这种交换就像是一个悖论,每一个知道弥教真知的人都必须付出死亡的代价,所以几乎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被传递出来。”夏然扬了扬眉毛,似乎为自己当时没能在现场见证一个传奇宗教的诞生而感到十分遗憾,“而时至今日,弥教对巫术和蛊的运用已经到了超出你我所能想象的地步,这些都是继承于上古文明的产物,所以当时的人们拥有现进文明未知的香料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又是鱼又是虾的,夏然你饿了吧?不然我现在打电话叫餐,你是要带着脊椎的鱼头还是脑袋被拍扁的虾?这一句小楼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人已经不是他从前以为的那样了,夏然和齐铭,他们都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在自己栖身于芜县惶愕度日的这几年,彼此错过的这些日子,已经无法再回到过去随随便便互相赖在谁怀里撒娇的状态了。他们都拥有了不同的立场。眼下已经可以看清轮廓的三股势力,一是周皓等弥途代表的隐秘宗教,拥有无尽的宝藏和上古文明传承下来的经典和要义,二是齐铭所在的组织,冒以政府之名试图揭开弥教的真相得到他们的宝藏和要义,三是牵涉外国财团势力的李姮和夏然,她们很可能将要背负“卖国贼”的罪名。当然如果硬要区分清楚的话,还有仅仅只是好奇心作祟想要知道真相的势力,可惜的是,这股势力目前只有小楼一个人。
“童尸柜里那种化学复合溶剂的成分,到现在还没化验出来吗?”小楼恍惚了一下,开口问齐铭。
“结果已经有了。这种化学复合溶剂的主要成分与普通防腐除臭剂类似,就是******钠、硝酸盐、亚硝酸盐和二氧化硫等的混合物,没什么特别的。但值得一提的是,其中还含有一种未命名的放射性物质,通过对这种放射性物质的反复试验,基本已经可以肯定,其对哺乳动物的神经有明显的麻痹作用,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进到证物室的时候闻不到尸腐臭味的原因。”齐铭说,“研究人员认为这种未命名的放射性物质对神经有明显的麻痹作用,会强烈地刺激哺乳动物的黏膜,像可卡因一样让人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