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想要的东西就在这里,有本事的话就过来拿吧。”吴宁露出了一个精心的笑意,上苍不公,令她容颜常驻。
她看了小楼一眼,随后眼神突然放空,轻轻喃了一句,“那么,开始吧。”
这一句话,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却在随后的一系列连锁反应中变成一个盘桓不去的诅咒,几乎夺去了所有人的性命。
巨大的爆破声几乎是紧接着吴宁的最后一个音节,像仲夏的闷雷一般在洞穴内响起来。此起彼伏的轰鸣伴随着洞穴上方的岩石纷纷塌陷下来,灭顶之灾在所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轰然而至。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洞穴恢复平静很久之后,才慢慢有人爬起来。吴宁倒在石盘上,嘴角挂着一道鲜红的血迹,面目却无比安详,仿佛只是听了一个美好的床边故事,静静地睡着了。
死伤非常严重,无论哪一个阵营的人都至少有一半以上失去了战斗力,程建国听完手下的报告,拍了拍脸上的灰,朝地上重重地吐了一口唾沫。
但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随着一个小喽啰的惊呼,大家意识到,通往外界的洞口被落石封上了。侯念慈被担架抬到程建国面前,周靖情绪失控地冲上去不停地扇他耳光,就他受伤最重这一点来看,刚才的爆破应该就是由他操作的,但指示的人显然是吴宁。
这场爆破的真正目的不是杀人,而是将所有人都困住,一如小楼猜测的那样,吴宁早就留有后招,就算周围所有人都是敌人也没有关系。
侯念慈虽然伤得不轻,但毕竟是条汉子,趁着周靖靠近的当口,突然弓起身子咬住了对方的耳朵,用力一撕,皮肉碎屑顿时飞扬出来,疼得周靖吱哇乱叫起来,鲜血顺着她捂住耳朵的指缝间流淌下来。
程建国爆了一句粗口,飞起靴子朝侯念慈的下体踩去,钢底用力地撵在最敏感脆弱的器官上,脸上嫌恶的表情就像在对付一只喜欢啃脚趾甲的蟑螂。侯念慈忍着剧痛没有发出一点呻吟,抽搐了几下,昏死过去。程建国深锁着眉头,示意把侯念慈抬下去。
“她服了毒。”
这时前去查看吴宁的蓝鹰回来报告,程建国的脸上立刻闪过一丝绝望的神色,他似乎也明白了吴宁所做的一切,目光恶狠狠地盯着小楼。
最不知所措的要算红蜘蛛了,他们被周靖安排在吴宁的身边当细作,现在原来的头目一死一伤,也就是说他们都失去了利用价值,顿时人心大乱。周靖一边指使手下包扎她的伤口,一边不动声色地稍稍使了个小计俩,露出肩膀上刻着的弥教图腾,那些红蜘蛛立刻感恩戴德得拆下自己的标识,归顺到他们的阵营里去了。在弥教的教义里,人是愚蠢和罪恶的存在,而有资格刺上图腾的信众,就是神派来的使者。眼下使者不吝招使,众人纷纷拜倒再平常不过。
人群迅速分散开来,几乎所有人都站在程建国和周靖的身后,而小楼这一边,只有吴灰和齐铭两个人。
“你俩不会是要陪我就义吧?”小楼调笑着说。
“难道我们还可以出去吗?既然吴宁精心谋划了这个局把我们这些人困在这里,就不可能有其他出路,差别无非是早死晚死罢了。”齐铭似乎不以为意。
“不,差别还有死得好看难看。”吴灰补充了一句,旋即意识到在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似乎不太合适,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对面的人群因为小楼他们的对话隐隐骚动起来,周靖也将恐惧的眼神投向程建国。
“你们有时间窃窃私语,还不如赶紧去找出口,一个小小的溶洞而已,难道能困住我们吗?”程建国厉声呵斥,“在进来之前我已经查过了,这个洞穴的确就是当年发现弥教的所在,只要拿到他们的经典要义,还用得着担心死亡这种微不足道的东西么?”
人群很快就平静下来,不只是因为程建国的威严,还有他们多年来对弥教的信仰,这种对超自然能力的崇拜,一直以来支撑着他们的生活。他们在心里构建出了一座海市蜃楼,以为自己终有一日会住进上苍施予的华美府邸,得到永生的庇佑。周遭的一切磨难都变成了一种恩赐,他们认为这就是神的考验。所以接下来小楼突然爆发出来的冷笑变得异常尖锐,像一把匕首,残忍地将他们最后的希冀统统撕碎。
“弥教?你们真的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种东西存在吗?”小楼不屑地说,“你们难道还不明白,一切都只是一个谎言,这些年来你们所有的信仰,全都是别人精心编造的谎言!”
当年一行人假借知青之名来到武夷山脉腹地,并不是为了寻找所谓的遗失宗教文明,他们被各方势力派遣到这里,最初并不存在斗争,而是因为某种暗地操作的协议而共同实施着一项被严格保密,从未被世人知晓的计划。他们当中,有吴宁、李姮和顾如平代表的欧美势力,程建国代表的前苏联势力,周靖代表的日本势力,以及齐卫代表的中国势力。这些庞大的幕后势力这么多年来精心布局的计划,并非为了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弥教,他们有更加实际的目的。
程建国表面上神态自若,却依然掩藏不住眼神中那种皇帝的新装被拆穿的焦虑,先是咳嗽了两声,才说:“孩子,你别再执迷不悟了。你知道的,血浓于水,我们根本就不是对立的。”
“我没有立场,也不与谁对立。我只是说出我所知道的真相,比起杀人放火,编造一个信仰来蛊惑人心才是真正的罪孽。”小楼朝后退了一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碰到了齐铭那双宽大结实的手。
程建国调整了一下,旋即冷笑着说:“你要是再妖言惑众,就别怪我了。”
说着,他朝旁边的蓝鹰施了个眼色,几个壮汉就朝小楼这边围过来。他们手中的刀刃,在岩石磷光中反射出阴寒的光影。
小楼紧紧抓住齐铭的一根手指,看着石洞的顶端,没有理会程建国,而是抛出了最后一枚炸弹:“这听起来一定很荒谬吧?由始至终,根本没有什么弥教,所有匪夷所思的事情,其实都是源于一种花。”
说着,小楼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塑胶袋,里面装着几片枯萎的花瓣,这是遭遇美措袭击之后,齐铭带他去泉水中看那些精子之后,他发现并悄悄留存下来的,以及后来在洞口附近的泉水中洗澡之后,在附近的丛草中找到的。而当时在夜晚的篝火旁与侯念慈聊天的时候,小楼也曾看见对方的书里夹着类似的花瓣。
“罂粟花?”吴灰最先反应过来。
“是的,罂粟花。”小楼笑着看了吴灰一眼,说道,“在当年混乱的局势下,毒品和军火是利益链条中最核心的存在。这些人被组织派到武夷山腹地,利用这里独特的气候和自然条件,秘密进行罂粟的种植和新品种研发。”
“可惜事情变了。就如同侯念慈当年在越南利用边境贸易的擦边球混得风生水起,可时局一变,周遭也纷纷倒戈,他又变成了一只丧家之犬,偷渡回国。当年的武夷山脉,曾经种满了漫山遍野的罂粟花,这里丰沛的降水和日照,以及局地准静止锋和背风坡焚风效应所带来的特殊气候条件,使得罂粟的生长周期大大缩短,利益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但是很快地,中国政府对毒品和走私的严格打压和惩治,使得这些花在还没来得及盛放之前就枯萎凋零,变成了与杂草无异的植被。这些所谓的组织,虽然披着欧美等国的外皮,但实际上他们根本不能代表任何一个国家,就像参与其中的所谓中国政府,其实只是当时混乱的局势中一小部分在政府机关就职的人员罢了。他们打着政府的大旗招摇撞骗,寻找愿意因为虚假信仰而盲目拜倒在他们脚下的人来为之效力,但实际上,这些所谓的组织其实什么也代表不了,他们只能代表他们自己,代表人类最原始的贪欲。”
小楼走上了那个巨大的石盘,站在光束下,站在吴宁的尸体旁边。这些岩石磷光,本身就是一种最好的隐喻。
“那群深入这里的知青虽然相继离开了,但是他们不甘心。他们所谓的组织也不甘心。所以又有了第二次行动。那盘录音磁带就是最好的证据。”
6.画皮
第二次深入山脉腹地的计划更加周详,为了达到目的,他们首先要做的事就是让组织看起来足够强大,只有这样才能在买通官员的时候增加可操作性,也使得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这个组织,在不知道真相的前提下为组织付出无偿劳动。
包括三十年后的第三次计划,无论是装在柜子的童尸,还是城中窟里留在浴缸上的符号,甚至包括医院里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小孩,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信众对弥教的存在及其超越人类现有文明的力量深信不疑。
这是一个由极少数人操纵,如同蛛网般张开遮天蔽日的计划。
但终于还是出了一个纰漏。
第二次进山时虽然各组织的势力较之从前更加强大,但是有一个人却试图将这件事情揭发出来。她制作了一盘录音磁带,试图将这个巨大的阴谋揭穿出去,可是她的手法被识破了。组织将所有的录音磁带收集起来,并且采用物理擦洗的方法将录音带重新刻录。表面上看这反倒帮了组织的大忙,让所有人都以为这群知青在山区里的种种行为只是为了爱情等等人间烟火中寻常不过的诉求。
“可惜的是,他们百密一疏。”小楼从口袋里拿出录音带,“他们选了制造这盘录音带的人来洗它,也就是说,这个聪明的女人留下了证据。”
程建国与周靖对视了一眼,瞳孔中闪过一丝恐惧。最大的不安不是底细即将被揭晓,而是对方将要抛出致命的炸弹,可自己竟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这不可能的。”
小楼看了他们一眼,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显得非常得意:“那盘录音带的第一面录着他们第一次进山的过程,大概讲述了罂粟种植地的情况和毒品生产周期,而第二面说的是第二次进山,通过伪宗教信仰,将一批科学家集合起来研制催化罂粟生长的药剂并运用于实际种植过程的整个经过。”小楼自信满满地说,“而奉命重新录制录音带的人也的确将一切细节洗掉了,只不过她只是很认真地将原本的录音内容覆盖了而已。”
“从一开始我就发现了,录音带的两面所刻录的数据量存在巨大的差别,虽然她试图用录音将秘密传递出去的计划失败了,可是她仍然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有关当局,武夷山脉腹地这里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这是录音带中唯一不符合常理的地方。按照一般思维,在这种形式的录音前都会先形成脚本,然后合理分配两面所需要灌录的内容。就算是即兴录制的录音带,也只会出现第一面内容比第二面多的情况,因为即兴录制开始的时候无法确定最终会录多少内容,那么必然会先把第一面录满,以防止最后磁带不够用的情况。
就是这个极其晦涩的暗示,让中国政府嗅到了气味,于是他们试图与擦洗录音带的人取得联系,联手剿灭这个派系庞大的跨国贩毒集团,可是对方拒绝了一切合作的请求。他们甚至无法通过任何手段,取得关于这个人的任何信息。直到后来,有一个人误打误撞地加入到事件中来,才最终取得了某种意义上的联系。
这种联系并没有实现真正的信息交通,那个人非常谨慎,其种种行为让人难以判断其立场。她一边是组织里最大的毒枭,做了无数伤天害理的事,另一边又捐资慈善,为不认识的人慷慨解囊。直到几天之前,中国政府的间谍发现了那幅堂而皇之挂出来的人皮唐卡。关于清宫唐卡的传说,在某种意义上告诉了他们真相。
三十年前,所有人都在组织强大力量的暗示下,认为录音带是由周靖录制的,所以她理所当然地遭到屠杀,这也是她隐姓埋名的最佳手段。但实际上被组织认定录制录音带的人是李姮,的确,以她一心科研的学术之心,的确有可能不为利益所动,做出这样的决定,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她不得不选择出国的原因。
而侯念慈正是因为那块电子手表而成功进入了组织内部,手表让组织相信了他在现代科技上的创新能力,越南的经历也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他对形势变化的敏锐度。他在几年之间迅速上位,其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监视吴宁。
由于吴宁是当年这群人中最优秀的一个,被组织委任保存核心数据机密。但是越聪明的人越不容易顺从,为了确保绝对的安全,不得不有一个对弥教坚信不疑又具有相当实力的人来牵制她的一举一动。侯念慈成为了这个最佳人选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没有参与到最初的行动,对吴宁究竟掌握了什么一无所知。
就像弥教之所以能够欺世盗名一样,比起了解一切而言,一个没有被知晓但又具有绝对诱惑力的终极要义才是最吸引人的,这就像是一丝不挂与犹抱琵琶的差别。组织有理由相信,侯念慈在绝对信仰的支配下,会更加尽心尽力,殚精竭虑。
一切都精心安排,准备就绪。可惜的是,又出了另外一个纰漏。
侯念慈爱上吴宁了。也许是她让他想起了那个越南的女孩,又或许不是,谁知道呢?她与他曾经的妻子截然不同,却又那样相似。总之,硝烟岁月中整饬悠长的相伴,让她们互相迷恋,最终不能自拔。
当她告诉他一切的时候,他只问了她一句话。他说,这一切值得吗?然后她就笑,她说她不懂得判断值不值得,她只知道,当她看见吸毒者成功戒毒之后,一家人重新团圆的画面,孩子重新钻进爸爸的怀抱,老人重新拥有依靠,这些会让她觉得心安。
说着说着,她就笑,然后他也笑,最后在沉默的对视中,彼此落下泪来。
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当初吴宁为了取得组织的信任,自己也染上了毒瘾,因为这样会让她看起来更好控制。当然,以她的意志几乎很难对什么上瘾,无论情感还是化学试剂,所以我想,这种毁掉她容颜的毒瘾并非来自传统的毒品。”小楼停顿了一下,逡巡的眼神扫过程建国和周靖的脸,“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由于化学药剂的滥用,这里生长出来的罂粟花已经产生变异,它们在给人最大限度快感的同时,也变得无法戒除。而那些奇怪的人,那些被圈养起来面目恐怖的怪人,就是化学毒品的牺牲品。”
由于那一盘录音带引起了中国政府的关注,第二次进山的计划再次搁浅。于是各方势力开始求变,研制出了新型的化学毒品。这种毒品无须种植大量的罂粟花,主要成分只要用普通的化学药剂就可以配制出来,只有一种微量元素,也就是小楼他们在童尸柜里发现的那种放射性元素,需要进入武夷山脉腹地,从地下溶洞的岩石中提取。可是这种元素的含量非常少,在工业生产中根本不够用,于是吴宁放出假消息,让各方势力都以为她找到了一处富含放射性元素的溶洞,把所有人都骗来了这里。
根据这些组织当初的协定,在毒品生产过程中,只有生产工艺是共享的,原材料需要各自寻找。也就是说,蓝鹰、绿蛇和红蜘蛛这些分组织之间,实际上是存在竞争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