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外露出半张孩子的脸，小女孩应该是看到了她才跑出去的，这是一张不是很柔和的女孩的脸，小刘看着那张脸觉得很熟悉，想了半天才想到，宋哥在莫城有一个姘头，那个姘头给他生了个儿子，后来姘头偷着录下了宋哥和沈先生的对话，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了，这女人又贪心又愚蠢，竟然以此敲诈宋哥，后来沈先生派人把那个女人杀人灭口了，又不想毁了那孩子的前程，想了些办法把那孩子送到湖南让朋友收养了。那孩子小刘也见过，明明是个男孩，怎么现在打扮的跟个丫头一样，宋哥要是知道，只怕会暴跳如雷。
小刘没有追出去，他必须在这里等着，小女孩跑出去时把怀里的娃娃掉到了地上，小刘喊她捡起来，但是小女孩跑得太快了，拉住门口的人的手就跑远了，小刘看着那个孩子的背影，明明就是个女孩嘛。现在的小女孩都喜欢塑胶的洋娃娃，像是秦莲娜那么大了还买了十个。这个小女孩真的是返璞归真，竟然玩的是白布缝得娃娃，缝得很粗糙，眼睛是两个黑纽扣，像是它主人的眼睛，漆黑无杂色。没有鼻子，嘴的地方是画上去的一个鲜红的樱桃小口。娃娃转了一个身，另一面也是一张脸，原来这娃娃是两面的，小刘觉得这娃娃很恐怖，像是巫蛊娃娃，上面写着人的生辰八字，在施以法术，就会达到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小刘发现了一个更加毛骨悚然的事情，这是密闭的房间，没有风，这个娃娃怎么会自己就翻身？
小刘想夺门而跑，但是腿软的站不起来。眼前飘飞着各种妖魔鬼怪，耳边充斥着尖叫，一个声音把他从肝胆俱裂的恐怖幻象中带回现实，“谁让你进来的？”一个丑的匪夷所思的高大男人站在门口问他。小刘说：“宋金星大哥。”高大丑男人说：“我爹来了，你出来吧。”小刘说：“原来是二哥啊，叔婶在哪？”这就是宋家的老二宋木星，以前小刘总是听人说宋木星有多丑，还认为那些弟兄们太阴损，现在一看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些弟兄一定没亲眼见过，才描述的那么客气。宋木星堵在门口问道：“我大嫂亲自煮的莲子茶你怎么不喝？”小刘看着手里的莲子羹，因为凉了，都腻成一坨了，难以下咽，宋木星接着说：“煮的太难喝，你喝不下去？我告诉大嫂再给你煮一碗？”小刘不知道这位丑怪的大哥怎么就犟上了，看样子自己不喝下去，就离不开这房间了，立刻毫不犹豫的喝光了莲子茶道：“好喝，就是忘了。”宋木星一言不发的往前走，小刘赶紧跟上。
小刘跟着宋木星进了一扇门，里面有张大床，看着应该是宋金星夫妇的卧室，小刘看着那张洗的发白的蓝色床单，觉得这对夫妇一定很恩爱。一个老头还有一个半老太太坐在床上，宋木星喊了句：“爸妈，人带来了。”带上门就出去了。小刘知道这两个人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宋家的族长。但是这两人的年龄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改口问道：“两位是宋大伯宋大娘？”老头点点头道：“年轻人不必紧张，坐下说话。”小刘知道这次不会差了，英雄迟暮，气势依旧。
小刘坐在床对面的矮凳上，这里比那间阴森古怪的厅堂温暖舒适多了，他拿出脖子上挂的那枚戒指说道：“这是沈公子的信物，请宋大伯过目。”宋老爷子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不用了，年轻人你收好。”小刘说：“宋大伯，这真是不好意思，夺人所爱，但是我老板真的是没办法了，只好求你们了。”宋老爷子说：“我答应过你家老爷，宋某平生恩怨分明，不白受人恩惠，绝不欠任何人人情，你们家老爷救过我一命，我便答应为他做任何事，以报救命之恩，已经过去五十年了，在我有生之年还上这份恩情，也是了我的一桩心愿。我也不想我儿子背负着这份债务。说罢，沈公子所求为何？”小刘本来还准备了一大套话，一句也用不上了，直接说道：“水灵珠。”老太太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狠劲儿，门发出了吱呀一声，小刘回头看到了那个疑似宋哥儿子的女孩，女孩掉头就跑。老太太喊了一声：“宋南地！”追了出去，这个老人行动很矫捷。门砰的一声带上，小刘还在意外中没有回过神来。
宋老爷子久久没有说话，小刘问道：“为难吗？”宋老爷子说：“明天是我百岁生日，年轻人过来热闹热闹吧。”小刘说：“我比较着急。”宋老爷子说：“不差这一天，你后天就可以带着水灵珠走。”
宋南地一直在前面跑，老太太在后面追，虽然她年纪大了，但是行动力还可以，她喊道：“停下，别跑了，奶奶追不上了。”但是宋南地不听也不停，宋木星挡在前面一把抓住她，宋南地不停地挣扎喊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宋老太太说道：“老二，放开她。”宋木星把她放在地上，但是一双蒲扇般的大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宋老太太说：“给我。”宋南地喊道：“不给。”宋老太太劝道：“有你爷爷呢，你自作主张？给我。”宋南地说：“不给！我不给！”蹲在地上哭了起来，手掌摊开，一颗滚圆的珠子在地上骨溜溜的滚起来。宋老太太捡起珠子命令道：“老二，看好她。”拿着珠子离开。
远处那个抱着布娃娃的女孩还抱着布娃娃，冷眼的看着这面的闹剧，漆黑的眼珠动也不动，没有一点表情，像是在发呆，但她确实在看。宋南地哭着走过去，宋木星寸步不离的跟着，宋南地拉着女孩的手说道：“妹妹，爷爷不会不管你的。”小女孩说：“这是命。”宋南地说：“你会好起来的，二叔，是不是，爷爷不会不管我们的。”宋木星仰着脸望着天，仿佛不愿意参与小孩子的口角，他很高，宋南地和小女孩看不到，他蜡黄的三角眼里噙满了泪水。
宋南地说：“妹妹，你会比我活得长，一定会的，我要死在你前面，我生命中每一天都要有你。”小女孩说：“我会一直与你同在。”
少妇在厨房里切肉，案板上的肉如同山高，宋金星大汗淋漓的翻着炒勺，骂道：“这帮小兔崽子只知道吃，不知道干活，生他们出来干嘛，全都塞回去得了。”一对长得一摸一样玉雪可爱的小娃娃趴在厨房门口问道：“大哥大嫂，我俩来帮忙！”少妇说：“赶紧躲远点，油崩到身上，别捣乱，快出去。”她塞给两人一人一大块冰糖，把两个孩子往外赶，厨房对孩子来说是最危险的地方，她是儿科医生，每天都会有在厨房里烫伤割伤的小朋友到医院就诊。两个小孩把冰糖塞进嘴里抱住她的小腿不放，她知道这两个小鬼在耍赖，贪得无厌的还想要糖吃，她可不会再给，小孩吃多了糖会长不高，变笨，牙齿不好，胖，很多缺点。但是这俩孩子还粘人了，都是被婆婆惯坏了。少妇喊道：“老公，我要剁到手了！”
宋金星颠着炒勺踢着两个小孩的屁股把两个孩子踢到门口把门踢上。少妇总算是松了口气，问道：“那个小刘来干嘛的？公公还留他吃饭？”宋金星说：“儿子替老子来要债的，挨千刀的。”少妇问道：“要啥债？”宋金星说：“别问了，把菜端出去，关好门，别让那俩小鬼偷跑进来，又是刀又是油，烫到了不就要了我妈的命了。”少妇端着一大盘子菜没有出门，而是撅着嘴娇嗔了一声，拧了拧肥硕的腰肢，宋金星在她嘟起的唇上吧嗒亲了一口，拍了一下她肥大的屁股说道：“走吧。”少妇端着菜盘出去，她认为自己的老公会在菜里下毒，但是宋金星没有，不像他的作风。
其实宋金星做好了比这更加完全的打算，小刘睡在老四家的客房里，他已经在枕头底下藏了毒虫，这小子会在十天之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倒毙。但是被他老爸抓住了，宋老爷子说：“人无信不立。”铁定了心要把水灵珠给那小子。
小刘已经晕了，融化了，眼花缭乱，老四宋火星介绍刚才端菜上来的富态女人：“这是我大嫂。”跟宋金星是很有夫妻相。
小刘昨天见到的老太太是宋老爷子曾经的三姨太，解放之后正式跟他结婚，给他生育了十一个儿女，这十一个孩子的战线拉得很长，老大宋金星三十出头，老小是一对龙凤胎才六岁，就是那俩个满地乱跑，到处要糖吃的孩子，小刘计算了一下宋老爷子和老太太生这俩孩子的年纪，佩服的五体投地。宋老爷子的大老婆在解放前就病死了，有五个孩子。二姨太后来有嫁人了，有四个孩子。孩子的孩子，孙子的孙子，满眼的全都是人。宋家的男人虽说长得千奇百怪，但是女人们都秀色可餐，因为宋老爷子自己长得不咋样，但是很会挑媳妇儿。小刘还没有老婆，等这档子事办完了，小刘就要跟沈先生商量，他想留在这，不会白云山了，讨一个宋家的姑娘做媳妇。
小刘记不住这么许多人名，但是那对小姐妹给他留的印象比较深，因为最早见到的就是他俩。他认错人了，那个大一点的小女孩叫做宋南地，是老大宋金星的独生女儿。稍小一点的叫做宋南垠，是老三宋水星的女儿。这两个姐妹长得很像，但是宋南垠要比姐姐漂亮，也温婉可人，作为女孩，姐姐宋南地面部的轮廓有些凌厉，也没有小女孩的天真烂漫。他很喜欢宋南垠那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有些迷迷糊糊的，不在状态，放在现在就是天然呆。这种气质很动人，但是今天小刘一直在寻找，就是没有找到那个女孩，小刘有些落寞，宋老爷子最大的儿子是大老婆生的，过来跟他敬酒，这老爷子也七十多岁了，小刘赶紧站起来说道：“大伯，应该我去敬您才对。”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是他们家自酿的清酒，酒烈而口感绵厚，这个老头看着眼熟，小刘觉得是自己眼睛花了，看谁都眼熟，没往心里去。老头却问了：“我那儿子在沈公子手底下怎样？”小刘有些晕问道：“您的……”但他很快就想起来了老头像谁了？是白云山里的二把手宋哥，宋哥叫宋北溟，老头像是不知道白云山沈公子做的是什么买卖一样，以为那是一家规模庞大的私企。小刘说：“宋哥有勤快又聪明，人又好，在我们那里资历深，现在都是副厂长了，大伯，我的好好地跟他干，大伯，我再敬您一杯，就当谢谢宋哥的照顾，您要是见到宋哥，可得帮我说好话啊，我是小刘，这杯我干了，您不用。”老头笑了，说道：“你这孩子又会做人又会说话，前途无量。”小刘喝尽杯中酒谢道：“谢谢大伯夸我。”他觉得这个老头像是在冷笑，不怀好意的冷笑，但是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在人群中寻觅那个抱着布娃娃的身影，有一瞬间，他以为他找到了，追寻着身影看过去才知道是宋南地，略微失望，不禁觉得自己有些猥琐，怎么对一个小女孩想入非非，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沈先生一样有魅力的。
宋南地那双漆黑的眼睛冷冷的瞟过啦，满怀着恶意，小刘不喜欢这个小女孩，怎么这么不阳光。他一直觉得有些事情不对，但是想不明白。宋家的人很热情，不醉不归，小刘是被抬到了宋火星家的床上的。他不知道他走了之后，宋家开了一个小小的家庭会议，把孩子们都赶到了院子里，媳妇儿和姑爷也在院子里看孩子，房间里只有姓宋的成年人。宋金星激动地说：“爸，别为了外人害了自家人，你一直教育我们一家人要团结，你怎么能……”他那张笑呵呵的弥勒佛一样的面相只是特定时期的面具，宋老爷子冷静的说：“你啥话别说，这个家是我做主还是你说的算，你敢质问我？”宋金星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了。他的大儿子帮腔道：“父亲，金星说的或许是感情用事，但是，无论宋北溟成不成功，咱们宋家跟他们沈家肯定是闹掰了，你在这关头还割肉给他们，不是傻吗。”宋老爷子说：“答应的事一定要做到，如果你们就想跟我说这事儿的话，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要是还有别的事就说，没事了就领着孩子回家，天晚了，我要休息了。宋木星，明天你送那小子去火车站。”大儿子走出门望了一眼清明的夜空，宋金星问道：“大哥看啥呢？”大儿子说：“希望北方快点下雪，我们等得太久了。”宋金星说：“快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寒流。”
小刘晚上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宋南垠抱着布娃娃站在他的床头，对他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夺人所爱，会遭报应的。”他以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是宋南垠真的站在他的床头，小刘呼吸均匀睡得很沉，宋南垠爬上了他的身体，漆黑的眼睛像两颗煤球。
小刘在梦中想明白了那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宋家所有的孩子包括宋老爷子的眼睛都是淡棕色的琥珀一样，唯独宋南地、宋南垠姐妹的眼睛是漆黑的。这点他觉得很奇怪，他见过宋南地和宋南垠的妈妈，眼睛的颜色也很浅。宋南垠的妈妈很年轻，看样子也就二十五六，很清秀婉约，能看出来宋南垠长得像妈妈。
小刘很早就汗淋淋的醒了，他做了一个很罪恶很漫长的梦，感同身受，越睡越累。他穿衣服时发现一个很难堪很尴尬的事，还好睡觉时因为是在别人家里不习惯穿的很多，这个小小的意外不至于给他带来太大的困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