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嫂站在一旁,仔细听了。瞅瞅四下没有外人,小心上前,轻声解释:“主子娘娘明鉴。若是没了八大胡同,那些女孩子们,八成就真没活路了。”
梅梅抬头,看李嫂一眼,示意她分说明白。
李嫂叹气,“不瞒主子娘娘。奴才的亲娘,就是那地方出来的。但凡好人家姑娘,哪怕有一点法子,也不愿女儿跳入火坑。实在没活路了,才忍痛从了那一行。一旦入行,想要从良,难。从良之后,更难。不是给大户人家做小妾,受尽婆母、嫡妻欺辱,就是嫁给疤瘌头懒汉。****挨打挨骂。男人活着,苦熬半辈子,还有出头之日。若是男人死了,主家大多不会留她们。赶出门去还算好的。更有些婆婆、主母狠辣的,硬生生将贱妾重新卖入火坑。说不得,又要重操旧业。若是非要逼她们从良,一个处置不妥,主子娘娘,只怕是她们往后的日子,比身居娼门之时,更加艰难。说不定,性命还不能保全呢!”
梅梅听了,默默叹气,听李嫂这么一说,还真有些逼良为娼的意味在其中呢。遂小声问:“若是生下一男半女——要好些吧?”
李嫂听了这话,眼泪险些掉下来。红着眼圈回话:“主子娘娘,您是不知道哇。”
李嫂慢慢解说:“好主子娘娘,从那地方出来的女人,为了少些麻烦,接客之前,大多灌了凉汤。多年下来,别说难以怀孕,就是怀上了,平安生下来,生母倒比子女低一头不止。亲生子女,也会因为生母卑贱,而受人白眼薄待。有那看透世故的,干脆姐妹几人共开一家馆子,买了年少女孩,老师、徒弟一般,一辈一辈传下去。若是做的好了,反倒能打出名头,身后多少也有人埋葬。身份虽为贱籍,起码,还能好好活着。不用怕哪一天一句话不对,就叫主母给生生打死了。”说着说着,三十多岁的老成妇人,呜呜咽咽,握着嘴,眼泪横流。
梅梅叹气,叫李嫂到近前,“过几天这边不忙了,本宫准你两天假,回娘家——给你母亲上趟坟吧。”
李嫂听了,急忙擦干眼泪,对上行礼,“谢主子娘娘慈悲。只是——不用了。奴才生母去后,祖母嫌她出身卑贱,一卷破席丢到乱坟岗。等到奴才长大嫁人去寻,连一根头发,都找不着了。”
梅梅听了,跟王嫂一阵唏嘘。书海泉想起年幼之时,家里为了有口饭吃,狠心将自己舍了。当时情景,与李嫂所述,何其相似。想想别人,念念自己,心中跟着难过,躲在一旁,抱着拂尘暗暗抹泪。
叹息半日,梅梅无奈,“神武门外那些女孩子——也是老百姓,本宫位居皇后,母仪天下。怎么忍心看着她们无处可去?罢了,叫克勤郡王福晋来,带她们回九门提督府问话。至于事情如何处理,就看她们商量的如何吧。”
书海泉应声出去。梅梅这才想起后宫之事,重新叫来王嫂:“东西十二宫,现在动静如何?”
王嫂躬身行礼,“回主子娘娘话,惇亲王、醇亲王与宗人府各位王爷已经率大内侍卫将东西十二宫各宫宫门围上。因万岁爷未曾发话,故而,各宫主子们依旧如常做事。只是不能出门罢了。奴才听着,后宫倒还安稳。”
梅梅听了点头,“也好。你亲自到公主所,安慰安慰两位公主。叫她们不必担心,若是有空,来乾清宫西暖阁陪本宫说话吧。”
王嫂答应下去。不一会儿,荣寿公主与大公主联袂而来。一番行礼问安之后,两位公主分坐皇后两侧。二公主一瞧见姐姐来,嗷嗷叫着就往怀里扑。奶嬷嬷们吓了一跳,急慌慌拦住。大公主温婉一笑,轻轻抱起妹妹,接过奶糊糊,取一支雕花银勺,一口一口,小心喂二公主。二公主吃一口,就对着姐姐笑一笑,那神情,跟吃了什么山珍海味似的,美滋滋的。
梅梅笑着看她姐妹亲热,扭头拉着荣寿公主闲话,问她最近都学了些什么,身体好不好之类的。
荣寿公主笑着一一答了,又问候皇后一番。瞅瞅四处无外人,这才小心开口:“皇额娘,方才儿臣跟大妹妹来的时候,看见五大爷和七叔他们带着侍卫,把东西十二宫给围起来了。这——出了什么事吗?”
大公主听了问话,也竖耳留神。丽贵妃的永和宫也被圈了,做女儿的,怎么能不挂心呢?
梅梅看一眼荣寿公主,再瞅瞅大公主担心神色,叹口气,拉着两位公主的手,慢慢说道:“好孩子,皇额娘知道,你们很担心。只是,载澄当着那么多位爷的面说,后宫有皇妃不守妇道。无论如何,你们皇阿玛都不可能当做没听见。如今,圈了东西十二宫,总归是要给大伙儿一个说法。别说宫禁森严,就是真有这样的事,别的不为,单为咱家姑娘的清誉,你皇阿玛也会妥善处理的。别担心了,啊!”
大公主听了皇后宽慰,点点头,“皇额娘放心,女儿定会小心谨慎,不做出让祖宗蒙羞之事。”
梅梅含笑点头,“乖!”
荣寿公主则是在心里暗骂:载澄哥哥你个笨蛋!爷们儿逛窑子,传出去不过是风流韵事。皇妃偷人,那可就是皇家奇丑恶闻!闹不好,整个宗室姑娘都得叫全国老百姓指指点点。你还真是能喷!
想到这里,荣寿公主坐不住了,起身对着皇后行礼,“皇额娘,儿臣来了不少时候了,昨日嬷嬷教的一个绣花枕头还没做好。这就先回去吧?”
大公主一看荣寿公主要走,急忙站起来,想着姐妹俩一起回去。荣寿公主急忙按大公主坐下,“好妹妹,你且陪皇额娘说会儿话。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还来。”扭头冲着皇后撒娇,“就是皇额娘赶我,我也非要蹭饭不可!”
梅梅听了,知道荣寿公主八成是要去重华宫兴师问罪,点头应允,“好,随你蹭。”扭头笑着拉拉大公主,“既然你姐姐这么说,你就先留下来。等会儿,我教你做点心。上回你不是说,最喜欢吃核桃酥吗?等学会了,什么时候想吃,什么时候自己动手做就成了。观音菩萨还亲自端玉瓶,所谓求人不如求己嘛!”
大公主听言,这才点头,送荣寿公主出门,回来挨着皇后坐下,轻声问:“皇额娘,大姐姐她——生什么气?”
梅梅淡淡一笑,“你也瞧出来了?这些事,只要跟咱们没关系,咱们看着就行。心里知道,可别说出来。不管家也好,国也罢,须知——不为而治,才是最厉害的管理之方。”
大公主似懂非懂,对着皇后点头。二公主则是亮着两只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皇后,“哇,不为而治,最高级的管理理念。怪不得,这个皇后比之史上那么多国母,活的都要轻松。”
那是,大事小事除了生孩子,凡事都让丽贵妃、祺妃她们干了,皇后可不就剩下垂拱而治了吗?
再说荣寿公主出了乾清宫西暖阁,坐步辇,气冲冲赶到重华宫。一进宫门,就听见侧殿里头闹哄哄的。重华宫总管太监见公主回来,急忙行礼问安,“小主子,您可来了。快去看看吧,大阿哥挨打了。”
“哥哥挨打了?”荣寿公主一听,顾不得礼仪,更顾不得跟哥哥生气,急急忙忙带着人冲进书房。就见载澄跪在地上,六福晋护载澄在怀里,母子俩一个个满脸泪水。奕訢手中握着一把戒尺,高高举起,正要落下。佟佳氏侧福晋带着富察氏几位侧福晋干站在一旁,不急不缓地劝着。宫人太监们不敢狠拦,全都跪在地上,嘴里一个劲儿求情。
荣寿公主见了,狠狠瞪旁人一眼,上前一把抱住奕訢胳膊,快语说道:“阿玛这是做什么?哥哥做错了事,任打任罚皆可,都有小太监们掌刑。阿玛何苦亲自动手,万一累着了,可不是叫孩儿们难过,让额娘姨娘们心疼吗?”
几位侧福晋听了,急忙跟着公主劝慰。
奕訢见长女回来,满口都是担心自己,心中越发酸涩。手一松,戒尺啪嗒一声落地,跌坐在椅子边上,指着载澄,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六福晋见状,急忙丢了儿子,来看丈夫,“爷,您消消气,叫载澄端茶给您喝吧。”说着,一个眼色过去,不等载澄起身,早有小太监捧来滚滚浓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