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也是命,怪他命不好!昨晚我们几个人打牌,本来二毛没上桌,没想到我一个多小时就输完了,二毛接我的班。他这个人一向脾气不好,赢得输不得。一上桌他手气还不错,连赢了几把,笑得嘴都咧到耳朵后面去了!打到半夜应验了那句老话‘先赢后输’,二毛把赢了的全输了,还把自己带来的也赔上了。他这人一输就发脾气,你多笑几句他都会骂死你!
一起打牌的还有个叫二红的,他们俩平时关系就不好。二红开始输的差点下桌,没想到时来运转,到后来就他一个人赢。二红赢了高兴,忍不住说了几句轻狂话。二毛本来就输得心里烦躁,就挖苦了二红几句。两人就这么吵了起来,大家都知道二毛的脾气,说几句也就完了,以为他们吵不起来,没想到越吵越厉害,谁也不让谁,差点儿打起来,我们这才劝解,把两人拉开了,没让他们打起来。
两人又在一张桌子上打了几句,二毛也真是背到了家,手气极差,输完了也不肯下桌,借了一百块钱跟着打,没到一个小时又输完了!二毛发起脾气来,把牌桌子掀了,说他们倒盒子(出老千),联合起来骗他一个!二红又和他吵了起来,两人这回动上了手,谁也拉不住!唉,二红个子小,被二毛骑在身上一顿乱打!我们几个把二毛拉开,二红站起来什么话也没说,就是看着二毛,那眼睛里啊,简直要冒出火了!二毛仗着自己高大,说什么你看个卵啊,你们几代人都蹲在我们家胯下,就凭你这个小杂种也敢站起来,老子告诉你,你这辈子还是要蹲在老子胯下!二红什么话都没说,就是看着他。二毛可能被他看得不爽,挣扎着又要过去打他!我们这才把二红推出去。
我们几个都劝二红,谁都知道二毛是那个脾气,让他别放在心上。二红也没理我们,拍拍衣服就走了。
之后我们接着打牌,说也奇怪,二红一走二毛手气就上来了,什么牌都能赢钱,那时候二毛一边得意洋洋的炫耀,一边骂二红,说他不仗义,几个熟人打牌也倒盒子!天快亮时二毛把我们几个的钱差不多都赢了,我们这才散了。二毛赢了钱心情很好,吹着口哨回去补觉,我们几个不同路,出了门就往不同的方向走了。出门时他还在数着钱哩!
唉,谁想到二红就躲在路边上,二毛一走过来他跳出来照着他的头就是几斧头,二毛可能都还没反应过来就死了!唉,就是打个牌谁知道还出了命案!二红平时看上去老老实实的,也没什么多话,谁知道他竟然这么狠,下得起这个毒手!也怪二毛自己脾气不好,几个熟人还发他的老爷脾气!”
李洼平静的听完之后平静地问:“你们怎么知道人是二红杀的?”
那人说:“唉,二毛死在路上,路边有户人家,住的是个老人,今天早上他刚好起床跑茅房,在茅房里看见了!他差点吓晕过去,据他说当时他忍不住叫了一声,二红也看见了他,这才扔掉斧头慌慌张张地跑了!”
李洼又问:“那二红现在到哪里去了?”
那人慵懒地答道:“跑了呗,他穿的沾了血的衣服扔得到处都是!”
李洼孜孜不倦:“往哪里跑了?”
那人愕然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李洼不再言语,听完了整个故事以后,他的心反而变得更加平静,看见血淋淋的尸体所带来的惊悸居然迅速消失了。这个云波诡谲骇人听闻的故事反而让他安定下来,在此之前他心中没有波澜,而此刻竟连涟漪也没有!李洼觉得很奇怪,但他想不明白。李洼始终再以一种冷静的目光审视这件事情,可惜他的冷静却无法帮他判定在这件事情上行凶者与受害者到底谁对谁错。李洼不想用那个可以敷衍世人的结论敷衍自己,他当然知道两人都有错,可他更想知道,谁应该承担更多的错。李洼不得其解。他一遍又一遍回味着这个故事,任它在心中生根发芽,残留许多疑问。
那人见李洼陷入沉思,叫了他两声也没听见回应,无趣的他走到人群中间,和他们大声辩论。
李洼的沉思看上去深不可测,实际上他什么都没想,他心里根本没有任何起伏。他只是把这个故事来来去去回味了几遍,然而每一遍都没什么差别。和李洼上学时被逼着背课文一样,那些语言根本无法波动他的感情。
李洼无意间目睹了一场谋杀,心里居然没有什么想法,李洼笑笑,站起来准备走了。刚迈出一步,后面突然有人拍了拍他。
李洼回过头来,心里这才突突跳了几下。
拍李洼的是一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女孩子,胸前挂着一个比李洼高档得多的相机。她年纪虽小,眼光却甚是老练,不仅没有这个年龄女孩子的矫揉,深邃而圆滑的眼神似乎还能看清一切。
李洼不知怎么的,看到她心里竟然有些压抑,仿佛是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不过李洼毕竟见过世面,马上将这种感觉压了下去,不动声色地问道:“干什么?”
那女孩有些着急地问:“你是不是给死者照了相?”
李洼点点头。
女孩欢喜地说:“我是报社记者,你可以把照片卖给我吗?”
李洼未置可否,他不知道女孩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女孩见他不说话,又急了,说:“行不行啊?”
李洼看着她问:“你是说真的?”
“当然啊,我哪有心思和你开玩笑!卖不卖?我会给你个好价钱!”
李洼喜道:“多少钱?”
女孩问:“你那里有多少张?”
李洼想了想说:“大概一二十张!”
女孩也想了想,说:“五十块钱行不行?”
李洼心花怒放,五十块钱可不是个小数字!不过李洼并没有把这份兴奋展示出来,他脸上还是无动于衷。
女孩看他不表态,狠了狠心说:“六十!”
李洼知道知道还有坐地起价的余地,还是一声不吭。
女孩咬咬牙,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七十!这可是最高的了!”
李洼笑道:“最少八十!”
那女孩有些生气,说:“你这人怎么这样!”
李洼嘻嘻哈哈地说:“你要不要吧?”
女孩皱眉想了一会儿,跺跺脚道:“好,八十就八十!你把相机给我,我把照片弄出来了在还你!”
李洼说:“把相机给你了我怎么办,我还要靠它吃饭哩!”
女孩烦躁地说:“那你说怎么办?”
“你带我一起去你们报社,把照片搞好了马上给我!”
女孩拉着他就走。
李洼一挣扎,说:“你得先把钱给我!”
女孩瞪着他掏出八十块钱,递给李洼,没等他收进口袋就拉着他往车上跑。一上车女孩连胜催促同事:“快回去,照片到手了!”
李洼百无聊赖地在报社门口走来走去。女孩并没带他进去。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女孩才走出来。李洼看见她顿时觉得十分亲切,踮着脚举起手朝她挥舞。没想到女孩视而不见一直在和别说说说笑笑。李洼这才注意到,她身边还有个矮矮胖胖几乎没有脖子的中年男人。
她到了李洼面前才算正眼看了李洼一眼,随即把相机递了过去,厌恶地说:“你的破相机还给你!把我的给我!”
李洼笑嘻嘻把她的相机还了回去。
旁边的中年男人突然开口:“小雨,照片就是他卖给你的?”
那个被称为“小雨”的女孩笑着点点头,转过来看李洼时马上变成冷若冰霜。
中年男人对李洼投来赞赏的目光,说:“好!年轻人照片拍得很不错嘛,平时做什么的?”
李洼有些自豪地说:“就是照相的!你是干什么的,是她爸爸么?”说完指了指小雨。
中年男人还没说话,小雨红着脸骂道:“你说什么浑话!这是我们主编,你眼睛瞎了啊!”
李洼笑笑说:“哦,是主编啊,我还奇怪怎么长得一点儿也不像!”
李洼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他自己都有些奇怪,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他只能感觉到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经过一番磨练,李洼已经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埋头苦干的傻小子,现在的他心里多长了几个窍,李洼其实并不想这样,但只要一出门一跟人交往,他就会自然而然变成这样。
主编并没有生气,他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年轻人喜欢开玩笑啊!哈哈,我年轻时候也这副德性!以后有什么好照片都拿到我们报社来,保管给你个好价钱!”
这句话倒是说到了李洼心里,李洼问道:“什么才算好照片?”
主编脱口而出:“不违反政策,又能让大家感兴趣的,就是好的!”
李洼又问:“那偷情违反政策么?”
一旁的小雨怒气勃发恶狠狠地盯着他,眼看就要破口大骂,主编马上接道:“这你自己想吧!”说这话时他眼里闪烁着狡黠的眼神。
李洼点点头,带着微笑说:“我懂了!”
主编又拍了拍他肩膀,以示赞赏。随后对小雨交待几句,球一样滚走了。
李洼和小雨套近乎:“以后我可要经常和你打交道啦!”
小雨蔑视的看了他一眼,恨恨地道:“算我上辈子倒了霉!”
李洼并不生气,对这她的背影喊道:“你上辈子肯定救了不少东西,才有这种运气!”
小雨头也不回,回敬道:“我上辈子只救了你这条狗!”
李洼笑笑,把相机挂在肩上,慢悠悠地走了。
几天之后李洼果然给报社送去一张一男一女交缠在一起的照片,在报社记者的生花妙笔下,一篇关于“偷情”的新闻横空出世。根据反馈消息,这篇新闻在读者中大受欢迎,主编因此将它定为“优秀新闻”,作者和李洼分别得了一笔小小的红利。不过最让李洼开心的是,这篇新闻的作者就是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