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地书
在国民拥有手机数亿、稳占世界各国之最,即走卒贩夫引车卖浆者流亦动辄在马路上咕咕哝哝废话连篇的年代,本人也算白领多年,使用此物不谓不早,更换频乃不谓不新,但却死守着流传数千年今已被大众冷落、行业凋零、如年老色衰的弃妇一般凄凉的通信方式:写信,更热衷收他人来信。
给他人写信我很认真,写好提纲、想好内容,甚至句式文采具已在腹中,乃端坐之、伏案之、疾书之,折叠装订,贴票投递之,然后等待他人回函。飞鸿到日,如发工资、如领奖金、如接聘书、如收请柬,将信封展之确定从哪一边启开,原则是勿伤信封文字编码和邮票,务使完整。
信页取出阅之,长辈的关切、教诲;平辈的致意、问候、通报,晚辈的祝福、汇报、倾诉;有知悉后的喜悦、兴奋,有闻讯后的挂念和忧虑、有日深月久和遥距千里不相见的思念与感慨,亦不乏惊闻亲友仙逝的唏嘘;再看信笺和文字,那是亲友的手抚过摩过写过的,有他的气息、体味、手印、信号,从那字里行间能看出、听出、闻出、辨出对方的声音、语气、腔调、情感,甚至容颜,那文字、真乃文如其人、人如其字,那是冒充不来模仿不出的唯一,见之如睹的心心相通和情感交流岂是拨坐机打手机所能替代?那信便是人生足迹的印记,抹之不去,是一种永恒的人际交往的见证,也是一种人生态度的坦露,这又岂是其他形式的通讯方式可替代的?
信页读完归类存放:按来信者的辈份、关系、时间、方位;时间长了,积累多了,将某类信页整理、码齐,若有大小之别刀剪之,撰前言、续后记,然后装订成册、注明╳年╳月╳日、╳╳专辑、第╳╳册;精心设计、装订精美不亚出版物。如今,已拥有父母专辑本二册、同学朋友、亲威各辑一册、儿子来信一册、其他如报社电台等信函辑一册,最特殊的还有一册竟是我写的信。这前后去信二百余封,每封四、五页,儿子将信编号存留,毕业时装一皮箱拿又何故?原来儿子弱冠异地读大学、硕博计十余年,为父牵之挂之、教之诲之,回来还我,父子俩一边翻阅回忆求学十几年苦读岁月,一边享受那种旧交流新交流重复交流的感受。从少年上大学今已而立,我去信的语气也由教训、告诫、命令式随其年龄增大我年龄变老而过度为询问、商量、探讨。父子用数日之功将信页抽出,阅读、理顺、展平、码齐、父前言儿后记,然后装订、陈列于专柜,我竟特特敝帚自珍。齐鲁电视台记者观之赞曰:“观止。”潍坊学院一教授阅读几封有关教育内容的信评曰:“字字珠玑,可列家庭教育典范。”
我因人因事因地随时拿出常备的信纸信封邮票择相宜处写之。办公室不必说,旅途中、卧铺上皆可,甚至在青藏高原、新疆戈壁、内蒙草地、长白林海的独自旅游中都因感而发给朋友致函将所思、所闻、所感、具告之,信文或散文、或叙事、或诗词,亦庄亦谐,不拘一格一式。好多有心亲友将我信存起做为话题,抑或仿效我乎?他们言之曰:为之情为之谊亦为之专为之恒,尤为之文采。
整整齐齐八大本,陈列有序,时空已穿越半个世纪,来函者有几位已成故人,年轻的变老了,年幼的长大了,我也从十几岁存信今年近花甲,往事如烟,依稀模糊,阅读需架花镜,唯这几大本保存如新,比人反倒耐久耐存,朋友赞之曰:“恒”,言之不谬也!查阅某人某年某月某日来信,信手可拈,这岂是打手机可替代乎!
这些真迹、原稿、世所唯一,很历史、很严肃、很权威地放在书柜中华贵雍容,陈列于我写了五十年、已具四部、二十卷、四十册、计三百万字的庞大日记专橱中下一格做为我一世所藏珍品的第二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