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在心里将胖子骂了一顿,诅咒他喝水都长胖,一边扶着扶手小心翼翼地下楼。不营业时楼下的灯是不开的,我看着底下漆黑一片心里顿时没了底。我有轻微的夜盲症,吃了多年的胡萝卜也没见好转。晚上过马路时根本卡不清车距离我多远,有好几次都是车已经到我跟前了对着我拼命按着喇叭我才慌忙往后退。大二那一年,穿着拖鞋拎着两个空水瓶去学校的水房打水,在下楼时脚一踩空,整个人顺着楼梯台阶滑了下去,当时有几个女生从我旁边经过,我深呼吸特别潇洒地站了起来,捡起水瓶检查了一下有没有被摔坏,确认还能用之后拍拍屁股一瘸一拐就去了水房。再加上之前胖子连累我受伤,对楼梯的恐惧又加深了几分。
所以现在是夜盲与楼梯恐惧症双重发作,我使劲抓着楼梯扶手,一脚非要踩实了才敢让身体重心落在脚上,我双手扣着扶手(其实可以算是抱着),回头看了一眼李轩,黑暗里他的脸看不分明,眸子却亮的惊人。我从未发现李轩有一双这么明亮的双眼。我勉强地冲李轩笑笑,李轩偏着头看着一脸惶恐的我。
“李轩,你走在我前面好不好?我拉着你的衣角可不可以?”李轩有轻微洁癖,不喜欢跟人发生肢体接触,那一晚我能够跟他背靠着背纯粹是因为他喝得有点多,懒得跟我计较。我可怜巴巴地看着李轩,满心以为他会答应,可是他只是笑笑,从我旁边经过快步到了楼下,打开了所有的灯盏。
怎么说呢?那瞬间好像一个梦碎了的灰姑娘,原来童话里幸福快乐的结局只是灰姑娘的一场梦境。我丧气地低下头,这样的情绪实在不愿意被李轩窥探到。
“林音,下来吧。”李轩站在楼梯口对我说。我收拾好有些低落的情绪,灯亮了之后并没有先前那么恐惧,可是因为下面的是李轩,我还是心存了期待。
在黑暗里我可以随意伪装肆意扩大自己的恐惧,但有了灯光,我找不到继续胆怯的理由。
我一步步走的很快,李轩见我下来走进柜台里打开机器开始做奶茶。我看着他的动作有些恍惚。我以为我不会再有这样的心绪去隐藏着对一个人的喜欢,可是当那个人鲜活地站在面前时,忐忑不安的心宣告了又一次的溃不成军。
昏黄灯光下李轩的侧脸好像被蒙上了一层细砂,朦朦胧胧连原本清秀的五官都看不真切。李轩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奶茶上,我靠在柜台上,将身上全部的力量全部都聚集到了那一个点,似乎这样心里的失落就不那么嚣张。
“李轩,今天你的学妹跟你说什么啊?”他听见我的问题愣了愣,站直了身体将一杯奶茶递到我面前,我看着最上层还有一些细碎的泡沫的木瓜奶茶,拿出手将吸管在杯中搅了几下,等着李轩的答案。
李轩没有继续做第二杯奶茶,而是用右手支起下巴,左手横放在柜台上,与我面对面站着。
第一次在没有胖子的情况下离李轩这么近,心扑通扑通随时都会跳出嗓子眼,我连头不敢抬。我只是害怕一抬头看到他又骤然远离的脸。
我突然觉得悲哀,也许我喜欢李轩这件事会一直成为我的秘密。我只是个很普通的女生,长相算不上是惊艳,勉勉强强能算是秀气,大一结束那年将已经及腰的长发剪成了波波头,经过三年时间却还没恢复到原先的长度。
李轩看着店门外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外面有一个喝醉了的男人东倒西歪地走过去,手上还握着一瓶酒。灯火通明的城市,连伪装都被揭露的彻底而残忍。光怪陆离的世界,越来越多的偏离常轨,夜夜买醉的大有人在,快节奏的生活下,酒精成为宣泄心中压抑的唯一渠道。或是逢场作戏风花雪月或是假戏真做白首不离,一句简单的话里都藏着太多的谎言每时每刻地担心被揭发。永恒早就成了虚妄之言,谁也不知道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会蕴藏着多少涌动的暗潮。
“林音,你说我们会不会一直都在这里呢?”李轩突然问我这个问题,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我现在做的事已经偏离了自己的计划太多。我没有想过自己会留在这里多久,也许有一天突然就决定离开,黑巷子于我的意义不过如此。但对他可能不一样,他是黑巷子最初的主人,他对黑巷子的感情不是我可以理解的。也许就是这样,他才会问我这个问题。
“你看这个城市到处都是冰冷的钢筋混凝土,信仰随时都可能崩塌,更何况是没有信仰的人呢。”我被他突如其来的深沉堵得说不出话来,我所看到的李轩一直是阳光的开朗的,从来未与消极和负面有过一点的关联,这样的他现在就在我的面前,我不是没有惊喜的。
李轩的脸上有挥之不去的悲戚,他看着外面我只能看着他。
“林音,你有梦想么?你知道梦想碎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感觉么?”小时候我喜欢邻居家小孩的布娃娃,可是妈妈不肯买给我,我哭闹了很久却一直没有得到那样的一个布娃娃,后来有一次我看到那个布娃娃被扔在楼下的垃圾桶里,我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布娃娃于我应该就是梦想之于李轩。
“咔擦”一声,我跟李轩同时循着声音望过去,楼上凌梦姐手上拿着一台单反相机,她的脸被埋藏在了相机后面。“轩儿,奶茶还没做好呢?”凌梦姐站在书架旁看着楼下的我们,垂下的手臂上还缠着黑色的单反相机。身后就是一片灯光,但凌梦姐的肤色比任何时候都显得黯淡。
李轩看着我苦笑一声,那表情里藏着的无奈是我无法想象到的。这个时代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身不由己也好心甘情愿也罢,被推到风口浪尖的我们无论如何也回避不了巨浪的冲击。这大概也就是大家说现代人越来越喜欢贩卖孤独的原因。
后来我看到凌梦姐给我们拍的照片,被定格了的脸庞显得麻木而苍白,幽暗的背景里我们都如同陷在黑暗中出不去的孩子。我把那张照片藏了起来没有给李轩看到,害怕牵动他心底任何一点的悲伤。
凌梦姐靠在太师椅上,一只手端起玻璃杯,另一只手手心向上,指节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气氛沉闷的多说一个字都嫌多。
“轩儿,听胖子说,今天有个妹子问你要手机号,你给了没有?”凌梦姐这句话是对李轩说的,双眼却停留在我的身上。我脸一热,低下头去。凌梦姐似乎轻笑了一声,指节敲动桌面的声音比刚刚响亮了一些。
李轩看着凌梦姐,几秒之后才缓缓地点头,凌梦姐的手上的动作突然停止,怎么说我当时的心情呢?还拿那个布娃娃来说吧,那是那一个孩子的布娃娃,他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处理,但那同时也是我喜爱的玩具,所以被人弃之如敝履时还是大哭出声。
我不确定胖子是不是知道我对李轩的心思,他一脸不解地看着凌梦姐。凌梦姐喝完了杯中的奶茶后站起身来,说:“我先回房了。”
李轩和胖子面面相觑,胖子凑到我身边问我:“音儿啊,凌梦姐这是怎么了?你说凌梦姐现在跟老板同居,不会又对李轩产生了什么非分之想吧?”
只有我心知肚明,凌梦姐只是不想看到我的尴尬,所以才会回避。胖子说完这句话后我就确定了他是不知道的,只是我还是有些意外,胖子一向心思细腻但这一次居然没看出来。
李轩似乎沉浸在先前的情绪中还未抽离出来,胖子低着头玩手机,只有我百无聊赖,视线不停地在胖子和李轩之间徘徊。
以前我也以为我毕业之后会过着朝九晚五的白领生活,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撕下脸上的面具纸醉金迷虚度年华。我不知道李轩是不是在想着过着我曾经以为的生活,但如今的安定已经让我来不及去思考这个问题。
再后来些的时候,我跟李轩看着那张被我们藏起来的照片相视一笑,年少的我们总会刻意放大迷茫与感伤,那只是源于心底对未知与现状的怯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