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史籍记载,李冰此次对全蜀山川水脉的调查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最远的行程曾经到达过今天的松潘。在湍急的河流和乱石嶙峋的山谷之中,李冰和他的调查小分队小心翼翼地蹚过一条条急流。有时候倾盆的大雨突然在夏天的某个午后不期而至,他们一时找不到避雨的地方,只好躲在大树或山洞里。一场暴雨过后,毒辣的太阳又出来了,本来已被淋成了落汤鸡,很快又被晒成了干鱼。
民间传说和史籍记载中的李冰,是一个神仙似的人物。比如史籍中就说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识察水脉。但是我更愿意把他看成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个本分的地方官和一个精明的水利学家。在此次田野调查的过程中,李冰不时坐在河谷的卵石上写写画画,绘制了大量的水系和地形图,以便对即将开始的全蜀水利整治提供详尽的基础材料。
经过艰苦卓绝的行走和调查,李冰决定在成都平原西北边缘的顺江中游营造一个巨大的水利工程。这是一个宏伟的计划,按照李冰的设想,他要在那里建造一个收放自如的、前人没有尝试过的水利奇观,其中心要旨是控制岷江水的流量,进入平原的水可以通过工程的调剂得到合理分配,夏季雨水暴涨的时候,可以把多余的洪水排入外江,这样就能避免成都平原遭受洪水的侵害。而冬季河水流量小的时候,也可能通过分水设施保证平原的农业灌溉、行舟和生活用水。跟以前的治水前辈相比较,李冰的这个设想可谓是集科学性、合理性、实用性于一体。
一天早上,鲜红的太阳冉冉升起,水利工程的第一个前期工程开工了。这个工程十分艰巨,那就是要在高大险峻的玉垒山上凿开一道豁口,从而把汩汩流淌的岷江之水引入预定的工程之中。蜀地的百姓云集在山谷里,加上大批被征调的民工,黑压压一大片。人们很想目睹提出工程计划的蜀郡守到底长得啥样,这项工程是不是像传说的那么科学、完备。
当李冰带着几个随从从大道上趿拉着鞋走来的时候,围观的人群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原来这个新上任的太守只穿了一双破旧的草鞋,还打着厚厚的绑腿,根本不像一个高级官吏,而更像是一个老实憨厚的农民。
在坚如磐石的玉垒山上凿开一道缺口,没有坚硬的工具和适宜的方法显然是不行的。传说李冰在工程的初期就遇到了这样的难题,当时的工匠虽然已经使用铁器,但一般的工具在坚硬的石头上凿不了几下,就缺口或者卷刃了,无法再继续开挖。李冰为此伤透了脑筋,有一天他呆呆地坐在玉垒山上“抠脑壳”,想令铁匠们打造一种新型的工具来开山凿石,但是这个新型的工具该是什么模样呢?
正当他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农妇在山腰上喂养鸡鸭。那是一个没有几户人家的小小村落,简陋低矮的茅屋就建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由于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那块岩石已经像一件瓷器一样裂出大大小小的口子。农妇手里端着一盆谷物,正随手将各粒撒在岩石上,让她喂养的鸡鸭在岩石上啄食。李冰漫不经心地观察着鸡鸭们啄食的动作,他看见有些谷粒滚入了岩石的裂缝中。这时候鸭子们扁扁的嘴就无法深入缝隙啄食粮食,而鸡尖利的嘴像却能够深入石缝啄取粮食。看到这里,李冰的头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他联想到一种新型的开山凿石工具,如果把这种工具打造得像鸡的嘴喙一样尖利,那么就能够深入石隙撬动石头,提高工作效率。
铁匠铺里燃起了熊熊的炉火,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像夏天的蛙鸣一样此起彼伏。蜀中的能工巧匠按照李冰的设计,很快打造出一批专门用于凿石的尖嘴铁锸。在被太阳烘烤得发烫的玉垒山上,民工们先把柴火堆在岩石上烧烤,待岩石达到很高的温度,再用冷水浇灌。本来干燥的岩石已经被烧成了红色,一下子遇到冷水,就发出“吱吱”的声音,冒出一股股浓烟,然后像成熟的石榴一样四分五裂了。工匠们手持新打造的铁锸前去撬动,巨大的岩石就被各个击破了。
在黑压压遍布于玉垒山前的民工潮中,有一位腼腆的年轻人也脱光了衣服,光着膀子抬土。人们知道,这个不太爱言语的年轻人就是李冰的儿子。父子二人日夜奋战在工程前线,这让蜀中的百姓很感动。修筑这项浩繁的工程所用时间不长,这充分说明了李冰卓越的领导才能。当玉垒山被凿开一道巨大的缺口,滔滔的江水带着泥沙和石块涌入灌区和工程中时,现场的蜀人有几丝担忧:这凿山而至的江水会不会因水精作怪而泛滥成灾呢?李冰深知蜀中的迷信思想,便含蓄地笑了笑,即刻命令石匠们打造了五头石牛,用这五头笨重的石牛来镇压人们想象中的水精水怪。
李冰的这一做法,让所有的蜀人都深感震惊,私下里人们都在嘀咕:这个姓李的郡守怎么知道咱们蜀人有崇尚“五”这个数字的习俗呢?看来李郡守不但深知蜀地的风土人情,而且对咱们世代相传的习俗还很尊重哩!人人纷纷向他伸出大拇指,并把这个地方官引为人民大众的知己。
恩泽流芳
在各种史籍和传说中,李冰父子总是被人们赋予超人的力量,人们相信这对造福千秋万代的郡守父子一定有着某种神奇的魔力,他们不但能够战胜水精、山精和世间的一切妖魔鬼怪,而且似乎命中注定他父子二人是要造福成都几千年的。
也许连李冰本人也没有想到,他当初领导修建的都江堰会在两个多年以后,还被人们啧啧称颂。他当初也许仅仅是想修好这个工程,恢复和拓展成都平原的农耕,以此增强秦国的国力,从而完成统一中国的大业。他完全没有料到这项工程会惠及永久,而且成为了世界水利史上最辉煌的奇观。
这年的清明时节,成都平原上空飘动着一朵朵祥瑞的云彩,刚刚竣工的都江堰在建造者李冰的主持下举行第一次放水仪式。方圆几百里的人们都赶来围观,人们都想目睹这个当时最先进的水利工程有何高明之处。当滔滔的江水奔涌着通过鱼嘴、飞沙堰、宝瓶口和外江闸门时,这本来难以驯服的江水却像一匹被安了缰绳和笼头的烈马,变得服服帖帖、温温驯驯了。李冰还在内江、外江和羊摩江的取水口,各竖立起一个高大的石人,如果水位涸竭到石人的脚背,那么说明江水已经不够平原的灌溉了;如果水位超出了石人的肩膀,那么就说明有发生洪涝的危险,需要调节水的排量了——这就是最早的水测。
目睹过第一次清明放水的人们,都被这个朴实而神奇的工程迷住了。当他们纷纷向李冰父子投去赞叹的目光和热烈的掌声时,却发现李冰已经转过身向他在成都的蜀郡守府急急地走去了,他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办理,如何发展农桑,如何开采四川盆地的盐井以及如何在最短的时间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等等,这些事情时刻萦绕在他的心间,让他一刻也不得安宁,不敢懈怠。
现在当我们深情地怀想李冰这个人时,更多的是关注他跟都江堰的关系。其实除了都江堰,李冰还为成都平原作出过许多贡献。他曾经仔细疏浚过平原的河道,包括流经成都的两条江河,还在成都二江上建了七座跨江大桥,使商贸和城市交通都更加发达顺畅。总之,李冰对成都平原水环境的治理是全方位的,四通八达的水道开始发挥航运、浇灌、漂木等功能,真正激活了成都平原的生产和商贸活力,也为日后成都的腾飞埋下了伏笔。
20世纪70年代,在都江堰清浅的河滩出土了一尊石像。这尊石像虽然头部已经残缺了,但手里还紧紧地握着一把长锸。后来人们又在附近发现了石像的头部,被淤泥浸泡的人头没有丝毫苦涩的表情,而是和蔼地、深沉地微笑着,仿佛沉浸在一个幸福而长久的甜梦中。我相信,这个人像就是李冰本人,他的心思和智慧已经幻化成一个甜梦,深深地融入都江堰的流水和河滩之中。
两千多年过去了,一个叫余秋雨的上海作家赶到都江堰来朝圣,面对清澈而激越的江水,他提笔写道:“中国千年官场的惯例,是把一批批有所执持的学者遴选为无所专攻的官僚。而李冰,却因官位而成了一名实践科学家。这里明显地出现了两种判然不同的政治走向,在李冰看来,政治的含义是浚理,是消灾,是滋润,是濡养。它要实施的事儿,既具体又质朴。他领受了一个连孩童都能领悟的简单道理:既然四川最大的困扰是旱涝,那么四川的统治者必须成为水利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