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陵24乐伎的发现,其最大的迷人之处,是为我们复原了前蜀宫廷“燕乐班子”在皇宫中演奏时的逼真场面。前蜀皇帝王建虽然长眠于九泉之下,但依然想聆听到他在世时的蜀宫乐声,身处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中。
根据史料记载,前蜀宫廷中的音乐班子分成两种,一种是雅乐,一种是燕乐。雅乐主要是在祭祀天地等大型活动中演出,格调古朴肃穆。而燕乐则是一种比较通俗的歌舞形式,通常在宴会和节庆时进行演出。永陵24乐伎的表演形式,其实就是燕乐的一种。
当时的前蜀宫廷中除了设立有宫廷画院,还设立专门管理音乐舞蹈的教坊使,负责蜀宫乐舞的排练和演出。根据后蜀花蕊夫人所写《宫词》,我们可以复原当时的音乐和舞蹈盛景:在华丽的蜀官后院中,一群美貌的歌舞伎和乐伎正在教坊使的督促下进行排练。乐舞伎里面舞蹈和音乐技巧最出色的人被称为“教头”,他们通常充当教师的角色,同时也参加排练和演出。每当蜀宫夜宴需要表演节目时,教头要从队伍中走出来,先朝蜀王深深拜揖,然后再像报幕员一样通报即将开始的歌舞节目。
在大理石般光洁的宫廷排练场上,长得闭月羞花的蜀中舞女开始排戏了。她们都穿着唐代风味的艳丽服装。当轻巧的舞鞋跟光洁的地面接触时,她们就像一朵朵水上的莲花一样,婀娜多姿地舞蹈起来。
乐坊教头有时亲自领舞,她虽然已是半老徐娘,但腰肢比春天的柳枝还要柔软,舞步比最轻捷的梅花鹿还要灵活。她在领舞的过程中,会不时停下来纠正个别舞位的动作,告诉她们宫廷乐舞柔曼、华贵、雍容的特性。轻歌曼舞中的蜀宫燕乐让王建感到帝王生涯的舒适和满足。
王建石质棺床周
围的24乐伎浮雕在排练场的另一边,乐伎们正席地而坐演练音乐。她们手里拿着齐鼓、笛、拍板、羯鼓、排箫、筝、笙、吹叶等乐器,一个个粉妆玉琢,
盘着高高的发髻,嘴唇红艳。有时,一两件乐器在调音时发出刺耳的声音;有时,多种乐器一起合奏发出美妙的共鸣。教头敬业地在乐伎面前督促着,不时调整她们的指法和演奏技巧。由打击、吹奏乐甚至西域乐器合奏出来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特别辽远和清新的气息。
蜀宫夜宴时,这些训练有素的乐伎和舞伎便在豪华的宫殿为蜀王表演。王建和他的臣子、嫔妃们一边饮酒作乐,一边醉眼乜斜地观看乐伎们的演出,空气中弥漫着美酒佳肴的味道和悠扬缠绵的乐音,这些气息和音乐把前后蜀的宫廷生活营造得极其奢靡。有一次,王建的儿子王衍在前蜀宫廷中欣赏了一场盛大的歌舞表演,曲目的名字叫《折红莲队舞》,参加演出的歌伎、舞伎和乐伎多达两百余人。这是一个柔曼的大型歌舞,表现的是妙龄女子在荷塘中采摘莲花和莲子时的情景,整个乐舞华美、优雅,将前后蜀时期宫廷乐舞的技艺及风格表现得淋漓尽致。
据《北梦琐言》记载,前蜀宫廷中的乐舞也并非是曲高和寡的皇家乐舞,它还善于吸取民间的歌舞形式,从而使宫廷乐舞多了一分人间烟火气。比如,有一次前蜀宫廷在宴请武官和军人时,就特意请一位姓王的民间艺人来表演助兴。这位王师傅身怀绝技,力大无穷,他把一只数米长的木船背在背上,船中还坐着十二个舞伎,他们共同表演了一个叫《河传》的舞曲,大概内容模仿划船和龙舟比赛,整个场面激越豪迈,仿佛十几个人真是在急流争舸,水声和人声汇成了一片。
及时行乐
王建祖籍河南,“少时以居牛、盗驴、贩私盐为事”。公元886年,王建护驾唐僖宗入蜀,因军功卓著升任利州刺史。公元907年9月,他趁唐末皇权衰弱时割据四川称帝。
历史上凡是割据四川的地方政权皆不能免除小朝廷靡丽而伤感的宫廷气氛,那些曾经胸怀大志的地方诸侯一旦完成割据使命,便自得其乐,忘乎所以起来。他们待在四周封闭的盆地中,感觉四周的高山大川就是碧色的屏风与帷幔,他们躲在其中饮酒作乐,得过且过。过分的纵情享乐不但限制了他们的眼光,也酥软了他们的筋骨。
王建割据四川之初,正值唐末藩镇割据之时,地方诸侯像瓜分蛋糕一样瓜分着唐朝的疆土。开始的时候,王建还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说自己戎马一生,“提三尺剑,化为国家”,在成都建立前蜀政权时已经是个六十岁的白发老翁,因此“恭俭畏慎,勤劳慈惠,无一事纵情,无一言伤物”,可谓是个言行谨慎的好皇帝。但是做了一段时间的皇帝以后,王建觉得自己的江山还算稳固,手下的官吏也还得力,蜀中的人民还有口饭吃,因此便逐渐放纵起来,开始陶醉于纸醉金迷的太平享乐生活。
据《十国春秋》记载,王建的宫殿最初只是些“堂宇厅舍”,充其量是些质量不错的小楼阁,后来王建觉得这些堂宇厅舍有碍观瞻,跟皇帝的身份不符,便下令大兴土木,把以前的房舍都改建成金碧辉煌的宫殿,亭台楼榭、雕梁画栋,一应俱全。这个口子一开,整个小朝廷腐化堕落的风气就开始盛行了。
到了前蜀末期,王建甚至任命舞童出身的嬖臣唐道袭为枢密使,成为王建身边最受宠幸的内阁大臣。也许这个唐道袭从小就练就了一身出色的舞艺,又乖巧伶俐讨人喜欢。唐道袭舞虽跳得好,心胸却十分狭窄,常常干些诬告贤臣的勾当,而王建也分不清青红皂白,把一个前蜀朝廷弄得乌烟瘴气。
王建的儿子王衍继位之时,整个前蜀朝廷更是被一种奢侈淫荡的气氛笼罩。王衍是王建十一个儿子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史籍中的他是一个超级花花公子,没有多少政治才能,但有一点小聪小慧,尤其喜欢那些靡丽娇艳的唱词小调。他曾经把他所能寓目的艳体诗二百首辑为一册,自己编撰并出版,号为《烟花集》。王衍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饮酒赋诗、宴乐游玩、唱歌跳舞及寻花问柳上面。他还每天穿着华丽的衣服,带着一帮美婢娇童去乡间采集香艳的民歌。
王衍始终觉得自己的性格和兴趣爱好跟政事相矛盾,索性就把前蜀的国家大事都委托给宦官佞臣们去打理,自己则抽身出来专事玩乐。他的玩乐方式层出不穷,花样繁多。比如,他常在后宫中召集太后、太妃、宠臣宴饮,每当酒酣耳热之际,王衍便手执竹板自弹自唱低级靡艳歌曲,他的嗓音细腻柔滑,手指又长又细,眼睛色眯眯的,通过眉目、手势和声调把淫词艳曲演绎得淋漓尽致。一曲方罢,在座的人都被煽动得心荡神摇,开始勾肩搭背,尽情调笑,以致“嫔御杂坐,舄履交错,放荡无羁,酣饮达旦”。
王衍的卧室和书房里除了豪华的布置以外,还有许多香气馥郁的鲜花,这些花的香气太浓了,浓得嫔妃和太子们出人时都要打喷嚏,个别人还感觉皮肤过敏。后来王衍闻多了这些花香,觉得花不但不香,反而臭得很,因此又命人在室内栽种皂角,用皂角的气息来消除花香。
“辉辉赤赤浮五云,宣华池上月华新。月华如水浸宫殿,有酒不醉真痴人。”这首《宫词》是王衍描写他的宫中生活的一首诗。有一回,他在宫中的假山上用丝织品搭建彩亭,号曰“缯山”,这是一座流光溢彩、五颜六色的假山,王衍站在这些柔软而华丽的彩绸中,居高临下观看御厨在假山下的草坪上烹制各种美味,号曰“当面厨”。王衍待在缯山上吃着山珍海味,唱着靡靡之音,感觉自己活得像个驻世的神仙,十天半月也舍不得下来。
王建父子晚年的生活固然十分奢侈淫荡,但蜀中的音乐、绘画、歌舞却因为君王的喜好和提倡而获得空前的发展。宫廷中不但有完整的雅乐和燕乐制度,还有人才济济的画院,民间的各类艺术活动也很频繁。
后蜀建立不久,有一个叫赵崇柞的人有感于前蜀流行的艳词丽曲,怕失落了,便将它们汇编成册,取名《花间集》。《花间集》共收18位词人的作品,其中有15位是蜀中或在蜀作客的人,后人把这种艳丽的宫廷词曲称作“花间派”。今天,当我们在永陵地官中观赏24乐伎石刻雕像时,耳边仍然回响着前蜀宫廷中缠绵而优雅的乐音,一个崇尚音乐和歌舞的时代为后人留下伤感而难忘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