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雷苏玲的热心撮合下,马兰又和几个男人见过面。鹊桥仙婚介公司不时也会来几个条件不错的男人,每次遇到好的,雷苏玲就会想马兰。马兰因此笑她好像是个卖肉的,遇到好肉就自己留着。雷苏玲说你这人真是没良心,怎么能叫是自己留着呢,我明明是想着你的,你得了便宜还卖乖。马兰笑着说我得什么便宜了,我可是一笔买卖也没做成。雷苏玲说,有好肉你偏不买,这就不能怨我了,我把你拉到河面,面对清清的河水,你仰着头不肯喝水,我有什么办法,就算是把你的头按下去,你不喝,也还是干着急。俗话说捆绑不成夫妻,要是没缘分,上了床还是不成夫妻。告诉你马兰,别老觉得现在一个人挺好,挺自在,自由,想怎么就怎么,女人平时没男人,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等你生病的时候,遇到什么委屈的时候,就知道身边有个男人毕竟不一样。
还真有个男人差点与她成事,是大学里的一位副教授,也是刚离婚的。马兰已不再唱独身的高调,择偶问题上谈不上过分挑剔,然而就算是不挑剔了,还是不好伺候。一个已习惯独身的人,确实有那么一点点难与别人相处。条件稍好些的男人,一个个都是供不应求的紧俏商品,都莫名其妙的傲气,一傲气,马兰就来气,这一来气,接下来的戏没办法继续。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冬去春来,有一天,一个长得很土气打扮得很时髦的女人,守候在马兰家门口,东张西望翘首企盼。马兰的最初反应,又是为了孩子读书,想进她那所中学的人实在太多,但是一旦把话谈开来,她吃惊地发现,这个女人来访的,竟然是为那位差不多已让人遗忘的余步伟。
“我想应该先把自己的情况介绍一下,我姓陈,你就叫我小陈吧。”
这位小陈起码也在四十五岁以外,是一家县级市电视台的广告公司经理,似乎赚了不少钱,提到钱就是一种蛮不在乎的口气。通过征婚启事,她与正在服刑的余步伟发生了联系,开始有书信往来,渐渐地便陷入情海。天下事无奇不有,根据小陈的说法,她所以被这个囚犯打动,为他独特的魅力所折服,完全是因为他所叙说的那个与马兰的爱情故事。这个有着传奇色彩的爱情故事深深感动了她,让她不止一次流眼泪,因此不顾冒昧闹笑话,不管三七二十一,决定前来亲眼看看,看看马兰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马兰被她的来意吓一大跳,喃喃地说:“我和他已经毫无关系,对不起,关于这个,根本没什么可说的,你非要我说,我只能告诉你一句话,他是个骗子,是个充满了甜言蜜语不折不扣的骗子。”
“不错,他是个骗子,而且已为他的所作所为,受到了应有惩罚。”
小陈对马兰和余步伟的故事了如指掌。关于这个故事,她根本不需要马兰重复,而且似乎比马兰这个当事人知道的更多。马兰感到很震惊,余步伟竟然会用一种赎罪的方式来说故事。在故事中,马兰被过分地美化了,甚至是文学化了,余步伟把她描述成为一名伟大的女性,美丽、善良,把爱情看得比泰山还重。他和马兰之间的故事被编得天花乱坠,完全可以拿到杂志上去发表。因为欺骗了马兰,因为背叛了诺言,因为亵渎了爱情,余步伟陷入了深深的忏悔之中。他承认自己的确是个骗子,是个很高明的骗子,骗过很多人,但是欺骗马兰,却是这一生中最糟糕的一件事,他为此后悔不已,痛苦不堪,恨不能把经历过的一切统统再重来一遍。余步伟用了无数煽情的文字,捶首顿足地抒发这种悔过心情。他说自己在监狱的高墙之内,最难以忍受的不是失去自由,而是眼睛一闭上,就能想起他对马兰的伤害。
接下来,小陈又毫无隐瞒地大谈自己。她告诉马兰,自己所以会感动,是因为与余步伟同病相怜,有着差不多的经历。在十多年前,她也曾做过一件对不起丈夫的事情,并且因为这次轻率的情感出轨,和深爱自己的丈夫离了婚。丈夫带着孩子怏怏地离开了她,很快又和别的女人组成家庭,陷入一种完全没有爱的婚姻中。她说这件事成了心中永远的疼,虽然还深爱着前夫,却无能为力,帮不上任何忙。经过多年的痛苦自责,她终于听从朋友的劝告,决心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去尝试用新的婚姻来解脱自己。在一则亲自起草的征婚启事中,她毫无隐瞒地表明了自己的内疚,希望找个能够理解她的男人,给她一个机会弥补过错。很长时间里并没有一个男人有回音,终于有一天,从一本破烂不堪的杂志上,余步伟在征婚栏里发现了这条启事,他立刻写了一封很长很殷勤的信给她。
“我本来指望找个与我前夫一样的男人,是那种受到伤害的,吃过女人的亏的,我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去弥补,没想到经过一次次通信,我和老余竟然成了恋人,你想这是多么奇妙的事情,我们有共同的经历,为了同一种忏悔的心情,最后走到了一起。谁也没有想到,我们真的就这么相爱了,就好像是老天爷故意安排好的一样,我们突然发现对方简直是太适合自己了……”
马兰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是应该表示祝贺,还是应该提醒她不要再上余步伟的当。这个叫小陈的女人天真得让人无法形容,也许陷入恋爱中的女人都这样。余步伟显然是个靠不住的男人,他太知道如何去捕获女人的心。小陈眉飞色舞地说完了与余步伟的故事,又说出了今天此行的另一个目的。她和余步伟既然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现在要紧就是看余步伟什么时候能够出狱。
“我们的年龄都不小了,而且不可以再生,他有孩子,有一对双胞胎,我也有个儿子,根据独生子女的政策,不能再有孩子,但是,但是真想要,说不定也豁出去了,不就是罚些款吗?不就是开除公职吗?这根本对我们不是问题……”
马兰很吃惊地发现,这个女人来找自己的真实目的,是希望帮助余步伟办减刑,并且非常巧妙地给了一大堆不应该拒绝的理由。马兰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上去傻乎乎的女人,也许非常精明,正做一笔只赚不赔的买卖。既要马兰宽宏大量地帮忙,又把她有可能成为情敌的潜在危险降低到最低点。同时,马兰还意识到,这件事很可能是余步伟在幕后操纵。在马兰感到犹豫的时候,这个自称是小陈的女人很爽快地表示,只要能让余步伟早些出来,花多少钱打点都无所谓,这些费用都会由她来支付,和人世间最伟大的爱情相比,钱实在算不了什么。钱要是真能买到爱情,花多少都值得。
14
马兰并没有花很大的心思来为余步伟办减刑。王俊生冷笑着说,你这人也太滑稽,花那么大的劲,把这家伙弄去坐牢了,现在又要颠倒过来,再吃辛吃苦把他弄出来。马兰无话可说,说我不跟你斗嘴,谁还能斗得过吃法律饭的人,这事你看着办,帮不帮忙都可以的。王俊生说,你这是把我弄糊涂了,到底是要还是不要我帮忙。马兰说,你不要问我,这件事我自己也不怎么清楚。她是真的不太清楚,心里不想去管这件事,可是又觉得不出些力,说不过去,多少有些不踏实,好像心里有个小人不断地在催问她,你为什么不能成人之美呢。
雷苏玲听见这事,第一反应是愤愤不平,说余步伟都他妈坐牢了,还能把女人勾引到手,真是不折不扣的师奶杀手。马兰对雷苏玲的想法深有同感,两人说起他对付女人的小伎俩,不约而同地笑起来,最后得出一致结论,这就是女人其实都有点喜欢那些死皮赖脸的男人。雷苏玲坦率地承认,自己虽然与他没有过肉体上的接触,可是有时候,还真是有那么点在乎他的。马兰的笑顿时有些暧昧,雷苏玲说,你别疑心生暗鬼,我这人保守得很,除了自己老公,真没和别的男人有过事,你和余步伟早就分手了,要吃醋也轮不上你。
几个月以后,余步伟减刑的事情真有了些眉目,那个叫小陈的女人便提出来要去看望余步伟,希望马兰帮她找一辆车。马兰和雷苏玲商量,雷苏玲说,她要车,难道不能叫辆出租车吗,你说得倒轻巧,让她出汽油费过路费,这算什么,我成了她的专职司机。雷苏玲发了一通牢骚,最后还是亲自开车,与马兰和小陈一起去探监。小陈一路上没有停嘴,各式各样的话题,逮着了就是一大通,说什么都带着点吹牛,大话连篇。雷苏玲的脸色有些难看,去厕所的时候,悄悄地对马兰说:“喂,能不能让她少说几句,这女人太影响我情绪,好端端的胃口,都让她倒了,余步伟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女人。”
到了监狱,小陈因为第一次与余步伟见面,亲热的场面就像是在拍电视剧,雷苏玲一旁看得直咂嘴,连忙把马兰拉到一边去。面对那女人表现出来的做作,余步伟也是肆无忌惮地以夸张的亲热应付,那女人扑过去,他立刻张开双臂欢迎。两人拥抱在了一起,余步伟的目光这时候看到了马兰,竟然好像不认识一样。马兰顿时感到一点失落,与雷苏玲走开以后,酸酸地说:“这两个还是很般配的。”
雷苏玲说:“你别傻了,余步伟是演戏给你看,他是故意要让你恶心。”
“我一点都不恶心。”
“他要让你看到,你曾经喜欢的男人,现在已潦倒到了这份儿上,竟然会喜欢这么一个没有品位的女人。”
“我并不这么觉得。”
“你现在是感觉迟钝,难道你没看出这女人的用心吗,她要向你表示,这个男人是她的,人家心里对你还是有些忌讳的,她是怕,怕你抢她的男人。”
马兰脸上立刻有些不自在,说:“你别瞎说,姓余的与我根本就没关系。”
因为雷苏玲的话,马兰心里有了疙瘩,等再见到余步伟的时候,事先准备好的一番话,说起来就有些结巴。她告诉他,他现在已坐了快三年牢,要想减刑,起码服完一半刑期,也就是说,刚够减刑的条件,而要减刑,就要有立功表现,因此他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改造,争取立功。余步伟毕恭毕敬听着,等马兰说完了,毕恭毕敬地说,我一定照你的话去做。在回去的路上,雷苏玲笑话马兰,说你对余步伟说得倒好听,一口一个要有立功表现,他关在牢房里,哪来的什么立功机会,这不是废话。
小陈自说自话地就留下来了,说是要在附近找个小旅馆住下。雷苏玲对小陈一肚子意见,她不愿意一起回去,来得正好。马兰似乎也对她有了全新认识,发现这个小陈其实根本不怎么在乎别人的想法,而且说翻脸就翻脸。雷苏玲大老远地开车送她来,临了,连一句最简单的谢谢都没有。原先说好的汽油费过路费,就像没有这事一样,弄得马兰反倒很不好意思,仿佛这话是她编出来的一样。
“知道我最强烈的感受是什么?”回去的路上,雷苏玲神秘兮兮地问马兰,“真的,我真有一个很强的感受,你猜猜看。”
“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怎么知道。”
“我怀疑这女人也是个骗子,什么赚了很多钱,什么自己的经历绝对可以拍电影拍电视,我觉得这都是问题。真的都是问题,你就等着看戏吧。”
马兰想不明白如果她真是骗子,又会怎么样。两个骗子相互切磋技艺,听上去确实很有意思。不过,马兰有些心不在焉,觉得自己正在卷入一个很荒唐的旋涡中。一路上,雷苏玲牢骚不断,马兰却在想自己的心事,言不由衷地与雷苏玲敷衍着,时不时发出一些怪怪的笑声。雷苏玲不停地提出一些问题,发表着看法,最后斩钉截铁地说:“这女人根本就不配余步伟,当然,余步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这女人更不是东西。”
马兰说:“喂,你管那多干什么?”
雷苏玲说:“是啊,关我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