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一穷二白
端木季秋心里有些复杂,想了想,自己戴上面具后,还没看过自己的样子,这面具就像在自己皮肤上生了根一样,找不到相贴的痕迹,用手揉捏,感觉就是直接在揉捏自己的脸皮,如果不是手里拿着包面具的布包,她甚至怀疑戴面具那事就是个幻觉……这种感觉很怪异,想起那个奇怪的摆渡人,为什么偏偏给自己一张摘不下来的前世的脸?只觉得自己是个——西贝货——木秋不是木秋,端木季秋不似端木季秋。
不知道如何向他们解释现在这个古怪的情况,匪夷所思,非人力所能达……而她自己也似处于迷雾之中,疑问重重。
斟酌过后,端木季秋轻叹一声,缓缓开口:“说来话长,如今,我这模样……不到十四岁……”
……*……
一穷、二白和木秋相识是极其有趣的,明明是两个富家子弟,却偏偏喜欢穿成乞丐的样子,好做那“第三只手”的事。只要被他们惦记上了,他们就会出手,也许是金银珠宝,也许粮食兵器,也许是功法秘籍,也许是书信公文,也许是人……
当年木秋不知这个世间的险恶,疏于防范,在家仆的陪伴下离家,不久,就中了招,一行人只剩下她一人,还被下了药,一身武艺使不出来,眼看着就要被人给卖了的时候,她瞪着大眼珠子亲眼见证这两个十来岁的乞丐把她给“偷”了出来。
三人后来结伴而行。也是这样,她才发现,他们有他们的原则,当然,这原则的解释权,归属一穷和二白,暂且不提。
直到十年前的那天,木秋无意间搅入了端木季秋这事儿,来不及告知他们便被一路追杀,最后还坠崖摔死了……
……*……
端木季秋与他们一起进入梧桐树后的宅子里,慢慢道来,告诉他们当年落崖,那具身体已死,被仙人所救,在仙境之中待了十年,如今这具身体,只有十三岁的年纪,避开了和小端木季秋有关和一切事情。
是夜,三人边吃边聊。直到酒足饭饱,各自休息。
漫天星辰,照不亮前行的路途。
待一轮残月了无生气地挂上天空,宅子里一抹娇小的身影翻墙而出,伴随着鸟儿扑腾翅膀的细碎声音。端木季秋趁夜潜出了城,运用轻功,朝东黎掠去。
她又一次丢下了一穷二白,上次是无心,这次是有意。
她重新踏上这世界的土地后,看着这世间各类的人,脑海里会偶尔呈现一些自己不曾经历过的事情,有一些不属于自己的想法,有些是希望,有些是绝望,甚至还产生奇怪的悲悯之心和决绝之情……有个遥远的声音,似乎在呼唤自己。
她决定先去理清楚一些事情,曾经融合的小端木季秋的记忆里,这个身体的身份,是清渠国的秋公主,隐隐感觉当年的事情,并不简单,下意识里,不想把一穷二白扯进来。
第二天早上,当一穷和二白发现她留书离去的时候,一穷手里抓着端木瑞秋留下的“书”跳起来:“又不辞而别!”
二白若有所思地看向宅子的院墙外,眸光微闪。
……*……
风吹不散崖间的迷雾。
崖底,十年前的小溪旁,浅青色的身影僵立在那里,瞳孔紧缩,衣袖里的小拳头紧紧握着。她面前是被翻开的坟冢,里面空无一物。
是谁?
是谁和她有这样的仇怨?
是谁挖了她的坟,盗了她的尸?
是谁连一个死人都不放过,让她死后不得安宁?
心中觉得苦涩,没有亲自经历,怕是谁也不能体会到一个人看到自己的坟被挖、尸身被偷的感觉了吧。
以前听说盗墓的事情的时候,她总是唏嘘,若不是那些人喜欢把墓地里装满陪葬的财物,又怎么会招贼惦记着呢?又怎么会被人打扰长眠?
可是眼前的一幕要如何解释?这只是个没有任何陪葬物品的荒野孤坟!
端木季秋周身空气骤然变冷,周围碎石乱飞,迷雾稍散。
良久,她闭上眼,覆上眼底的痛色,转身离去,看这样子,剑,不会在这里了。
不知何时,天空下起了雨,由小到大,混乱地打在她的头上、身上,她浑然不觉。
……*……
渠都,国师府,书房。
无人发现屉中的紫檀木雕莲花纹盒子发出“嗡嗡”的振动声。
……*……
衡冲山,四季常青。
青木庄,后院。
主人房里,一位美貌的中年女子坐来妆台前,看着身后的婢女为她挽发,眉宇间锁着淡淡忧愁。
“小年,还是没有秋儿的消息么?”
“夫人,没有呢。”婢女手上动作未作停顿。
木夫人轻叹一声,“秋儿这孩子,也不知上哪去了。过些日子是她父亲的五十大寿,还不想回来么?以前,她是最孝顺的。”
“夫人,三小姐怕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小年神色稍有迟疑,还是顺着木夫人的话说下去。
木夫人常会问和三小姐有关的问题,三小姐最后一封报平安的书信还是十年前送来的,这十年来杳无音讯,各种猜测都有,夫人则坚信只是孩子玩心太重,忘了回家的时间。
木夫人垂眼。
“我心里知道,什么事能耽搁这么久呢?只是她毕竟是我的女儿,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她活着,给她建个衣冠冢,不是咒她么?”
小年心里微恸,一面给木夫人插上最后一根步摇,一面宽慰她:“大少爷一直都在派人寻找。三小姐吉人自有天象,一定会没事的。”
“夫人,不好了!”一个人急匆匆地跑进院子里,气喘吁吁地在主人房前停下。
“管家,什么事情急成这样?”
“三小姐……”
木夫人蹭地站起,面色激动:“秋儿回来了?”
“不……庄主请您去前厅确认,可能是三小姐……”
木夫人不等他说完就快速走了出去。“可能?自己女儿都不认得了么?”
管家赶紧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跟了过去。
一大早的,大门口出现一口棺材,就是件晦气事,还有可能是消失了十年的三小姐,就更加让人不安了,好好的人,都变成一副白骨了。
……*……
当木夫人走进前厅的时候,惊愕地看见一群人围在一口棺材旁说些什么。见她一进来,全都不再出声。
她瞬间只觉得周围一切都消失了,眼里只看得见那一口棺材,只觉得它刺眼,刺心,失神一般颤抖地走过去,晃悠悠地像马上要飘落的树叶。
木庄主快速上前,扶住她。
“夫人,秋儿的衣服上可有特殊的标记?”木庄主的声音里略带颤抖。
木夫人好半天回过神来,像喃喃自语一般:“她的衣襟夹层里,我都给她绣了个‘秋’字。”
她很疼爱这个女儿,木秋的衣服,每一件,都是她新手缝制的。
是什么样的伤,才会让人不能用面貌或者身体特殊来识别,而要用这些外物来识别身份呢?
很快,她便看到,棺材里的是一副白骨。
周围的人听到她的话,马上便动手拆开衣襟,果然里面有个娟秀的绣上去的“秋”字。
听到最终结论的木夫人,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清渠国,渠都,国师府,书房。
一身黑色锦服的男子负手立在窗前,残影立在身后禀告诸事。
待二人不再开口,长孙虺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怅然地看着窗外,红到发黑的妖冶薄唇微动:“还是毫无进展呢,呵……”
突然心口抽痛,长孙虺弓背,右手压胸,苍白的额头上沁出细汗。
“又来了呢。”
片刻之后,他移步到书桌后,斜靠在椅子里,伸手去取屉子里的紫檀木雕莲花纹盒子。面露痛色,声音苍凉:“似死还生,似生已死,你叫我……”
“如何是好”这四个字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被咽下去了,长孙虺惊得坐直了身子,看着手里的命珠,里面那团命火燃烧正旺。他面容转喜,紧紧握住珠子:“我会找到你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
三年后。
衡冲山下,衡冲县内。三个年轻人各牵着一匹马儿停在一个酒楼门口,马上有识眼的人过来牵马。两个高个的面貌英俊,正是脱下乞丐服换下常服的一穷、二白;小个的也长得隽秀,头发高高束起,一身浅蓝长裙,正是端木季秋。
“三位客官,这边请?”
三人跟小二到二楼靠窗边的位置坐下,视野很好。
“客官吃点什么?”
“拣你们这招牌菜来几样。”一穷看了一眼望着窗外出神的端木季秋,和二白对视一眼,朝小二说道。
“好咧!——”小二拖着长长的尾音忙活去了,不一会就端着几样招牌菜过来了。
“秋儿,在看什么?”二白问。
自从知道端木季秋现在的年龄后,一穷与二白就不再叫她姐姐了。
这两人自己平时喜欢扮成乞丐样,却坚持不同意端木季秋也穿成乞丐,于是弃了乞丐装,与她一起做寻常人家公子打扮。
端木季秋没回头,只淡淡地发出清洌的声音:“好多官兵,这样一个小县城,怎么会有这么多官兵?”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提问。
酒楼的小二永远是最擅搭腔的,为了达到和所有人搭腔的目的,他们也是最好收集各种消息的。
只在二白皱眉的当头,小二就一面摆菜盘,一面把话接下去了:“这位客官有所不知,这是青木庄的庄主娶妻呢。”
瞬间,三个人六道目光齐齐地落在小二身上,小二一乐,搭上腔了。继续道:“说来这庄主真是好福气,娶的是当朝的嫡长公主颐蕊公主。”
端木季秋身体一僵,握着扇子的手紧了紧,面上不显声色,轻笑:“看来是个不得宠的公主。”
小二一愣:“这是为何?”
端木季秋:“听闻青木庄的庄主年过半百,又有妻室,哪有人会把得宠的女儿嫁过来做妾的?”
“客官有所不知,公主下嫁的不是老庄主,是新庄主。”小二换了一副同情的表情,压低声音,“唉,原本这新庄主,是老庄主的侄儿,一直养在青木庄的。老庄主膝下无子,只有一女,原是准备把女儿嫁给侄儿的,一直把侄儿当少主培养。不想,这小姐十六岁外出游玩,失踪了十年,三年前,突然有人送来她的尸骨,都已经成白骨了,后来,老庄主夫人就疯了,老庄主忙着照顾夫人,也不理事了。两个月前,把庄主之位传给了新庄主……”
端木季秋心下发酸,面上还是笑着问:“公主金枝玉叶,渠都无数贵胄公子、青年才俊,怎么……?”端木季秋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听的人都明白了,高高在上的公主,再怎么下嫁,怎么会嫁到远在朝堂之外的青木庄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