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上保险,因为从阿富汗的塔利班到泰国的红衫军,看到太多的这样的场景,非专业的士兵用不标准的姿势拿着枪,时不时会发生走火的意外。
离开班加西大约半个小时,沿途开始出现被摧毁的卡扎菲政府军的装备,有火箭发射器和坦克,还有一些烧焦的普通汽车。反对派武装目前已经控制了艾季达比耶,政府军驻守在艾季达比耶以西四十公里的地方,而反对派武装则在离城往西十八公里的地方。
这些都是北约空袭的结果,大家心里面都明白,如果没有北约的轰炸,三月份政府军一定可以拿下班加西,最多就是把这个城市彻底毁掉。这有点像正在利比亚第三大城市米苏拉塔进行的战斗,政府军轰炸居民区,让人怀疑卡扎菲是否准备要扫平这个城市。如果不是北约不断地轰炸的黎波里以及其他军事设施和地面部队,反对派不可能最终取得米苏拉塔的控制权。
对于北约的轰炸,班加西的民众是欢迎的。街头那些售卖旗帜的摊档,不光是卖班加西的三色旗,也包括所有北约成员国的国旗。1986年,美国轰炸的黎波里以及班加西时,利比亚人是极度痛恨美帝国主义的。那个时候,没有卫星电视,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每天,人们通过唯一的一个频道,听到的就是卡扎菲的声音,以及他对美国的怒吼。
现在不同了,人们装了卫星天线,可以收看太多的阿拉伯频道,还能够通过网络了解外面的世界。这是利比亚在联合国取消了制裁之后,开始进行经济改革开放带来的结果。尽管卡扎菲并不鼓励人们学习外语,在利比亚也看不到任何外国的品牌和连锁店,但是,这里的年轻人通过英文电台,通过看英文电影,听英文歌曲,自学成才,对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只要他们愿意了解,可以知道得相当清楚。
大约四十分钟之后,我们在一个加油站停了下来。原来三辆皮卡都忘记了加油,而油箱里面剩下的油,是不够我们走完余下的路程的。不过,加油站的油箱也已经空了。战争打响之后,政府军轰炸了被反对派控制的四个油田,这些设备要进行修复,恢复生产至少还需要四个星期的时间。现在,整个反对派控制的东部地区,所有的燃油都是依靠从卡塔尔进口。当然,反对派政府没有钱,卡塔尔慷慨地提供无偿援助。
于是,我们向下一个油站进发,而这已经是最后一个选择了,因为政府军炸毁了艾季达比耶的供电系统。排队的车辆很多,只是大家都不知道,送油的油罐车还需要多少时间才到。
不过大家显得并不着急,在中东,首先需要学会的一件事情就是不要着急,就算是打仗也是一样。我其实有些不明白,既然知道有长途旅行,至少应该提前为汽车加油,但是一想到所有的这些人,除了穿着迷彩服的那个带队军官还颇有职业军人的样子,其他士兵想必连加油这个问题想都没有想过。
一个小时之后,车队终于可以上路了。因为加满了油的关系,司机显得更加轻松,我这才发现,他的车速一直保持在160公里以上,而且很多时候,他的两只手都不在方向盘上,不是在打电话,就是在做别的事情。
油价在当地,差不多一元人民币一公升,比买一瓶矿泉水还要便宜。在完全依赖卡塔尔进口石油的东部地区,维持这样的价格需要足够的财力支持。对于过渡政府来说,如果物价上升得太快,在战事胶着,谁也不知道需要持续多久的时候,会成为一个巨大的不稳定因素,因为谁也无法预期,普通的民众可以等待多久。稳定物价需要资金,也因为这样,除了向卡塔尔这样的国家进行借贷之外,法国已经决定,把他们冻结的卡扎菲的资产转移给过渡政府,并且鼓励其他政府也这样做。资金对于一个政府来说当然重要,就在我们出发前几天,的黎波里的同事告诉我,卡扎菲的新闻官员们罢工了,原因是一个多月没有拿到工资了。因为缺乏现金,卡扎菲开始给公务员发黄金。但是,对于这些公务员来说,这个时候,黄金实在是太不实用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想到了利比亚驻北京使馆的那些官员们,甚至开始有些担心那些年轻的中国雇员,他们的收入是不是会受到这场战争的影响?
在进入艾季达比耶的路口,我们坐回了自己司机的车,我们的目标是城市的另外一头。从进入城区开始,路上没有一辆车,没有一个人,这个原本有十三万人口的省会城市安静得像鬼城一样,沿途是被炸烂的店铺、汽车。司机开得很快,他说,政府军的狙击手,很有可能隐藏在那些居民楼里面。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2003年在巴格达,看到太多被炸弹击中的民居,就是这样的一片狼藉。我们选择在清真寺前停车,司机拿着他的AK47下了车。我知道他是为了安全,但是,没有他这把枪的话,我们可能会更加安全一些,因为这样更容易成为政府军的目标,如果他们真的藏匿在某个地方的话。
城市响起从清真寺里面传出的祈祷声,穿透死一样的寂静,让人感觉到一种肃穆。阳光下,一座居民住宅边的红色植物开满了花,也为这个城市带来点点的生气。
“这里每天五次的祈祷是从来没有停止过的,”我们在清真寺遇到一个当地的居民,他每天都要走到这里祈祷,就算政府军和反对派争持激烈的时候也不例外,“食物不够,不过有慈善团体会送些东西过来。不用害怕政府军的狙击手,如果有,我们会抓到他们。”他说,这个城市现在只剩下一些男人。因为政府军炸毁了当地的供电设施,没有电,晚上漆黑一片,很不安全。抢劫,偷窃,“那些都是我们自己人。”说到最后,他显得有些尴尬。
自己人,当然是相对政府军或者卡扎菲的效忠者。当生存成为问题的时候,自己人和敌人已经没有了明确的分界。即便是一个虔诚的穆斯林,即便是古兰经教诲人们偷窃和抢劫是严重的罪行,在饥饿以及贫穷面前,这些劝诫已经无法给与足够的精神支撑。
2003年,萨达姆倒台之后,我和我的同事们忙着做的新闻,是在巴格达出现的公开的抢劫和偷窃。人们进入学校、办公大楼,拿走所有可以拿走的东西,尽管其中的一些,至少在当时,看不出来有哪些派得上用场的地方。
尽管班加西或艾季达比耶这样的城市存在偷窃抢劫这样的事情,但是,和巴格达完全不同的是,你可以感觉到,这里有更多的人在主动地让城市运转着。就在清真寺的对面,一辆垃圾车停在路边,几个穿着工作服的人正在清理垃圾。这和当下的情形显得格格不入,却又真实地在那里存在着。他们都是志愿者,自发地为这个城市做一些事情。
同样的情境也出现在班加西。虽然负责清洁城市的那些埃及籍的劳工都已经离开,城市的不少地方堆满了垃圾,去一些餐厅吃饭的时候必须时刻和苍蝇进行斗争,但是,这个城市同样有不分年龄的志愿者,他们在清洁不同的社区。不过,这个城市的基建真的很糟糕,即便是看上去不错的小区,居然没有一条像样的道路。
看得出来,卡扎菲政府在这个城市的基础建设上的投入相当吝啬。艾季达比耶也是一样,就算没有轰炸,城市也满目疮痍,住宅小区的水管暴露在露天,道路坑洼不平。
我们早上出发的地方,原来是一所学校,不过因为革命,学校全部停课了。但是,这所学校的礼堂非常热闹,一批年轻人在这里自发地设立了一个城市协调中心,里面用桌子分成不同的类别:征集志愿者清理垃圾的,为有需要的人提供医疗援助的,为女性提供帮助的。
这样的情景让那个来自美国的慈善组织的代表赞叹不已,他说,其实这些人根本没有非政府组织NG·这样的概念,但是他们却做得比很多NG·还要出色。
我想,这是因为这些利比亚的年轻人,他们通过互联网对外部世界有了更多的了解,开阔的视野决定了他们的胸怀以及素养,让他们懂得一个公民应该如何承担责任。也因为这样,他们更敢于向卡扎菲争取权利。
但是2003年的伊拉克,那里的民众一直生活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面,他们所面对的改变不是利比亚这样发自内里,而是来自于外力。他们被动地接受变革,这让他们在改变刚开始的时候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今天的利比亚不同,这里的人们为了这一天等待了很久,他们一直以来有这样的期待,他们期望和外面世界的那些年轻人一样,可以自由地表达,可以畅所欲言,可以参与到国家的发展当中。当他们自己争取的变革来临的时候,他们会珍惜,他们也有准备。
在艾季达比耶的城西,反对派设立了一个封锁线,我们不能够继续向前,因为他们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让记者冒太大的风险,而在战争时期,他们也知道自己缺乏能力保护记者。
封锁线边上,停着好几辆救护车,这是当地医护人员自愿来到这里,随时准备救护前线的伤者。虽然这些反对派武装,除了一部分是倒戈的军人,大部分都是平民,甚至可以用乌合之众来形容,但是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他们的表现可以超出常人预期。对于中国人来说,这样的景象并不让人陌生,当年共产党可以战胜国民党的正规部队,仔细想想里面的原因,是不是和现在也有一点点的相似?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当革命开始之后,这算不算一条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