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的街道上到处都是洪水过后的青苔，还有一些没有处理干净的污泥，被晒干了之后带着一种特有的灰色，在夕阳中让人极度压抑。
我伸手打了辆车，朝着新南街的人民礼堂驶去。
还没下车我就看见白姐站在路边等我，她一见我就着急的说：“怎么回事儿啊？你怎么连这么大的事儿都能忘了。”
我咧嘴一笑，说：“白姐，我这不忙嘛。”
白姐眉头紧皱，递给我一个帽子一样的东西，说：“你先把他带上。”
我接了过来，这分明就是两片布缝制的帽子，只在一角缝死戴在头上两条长布向尾巴一样，像极了有些地方孝服里长长的孝帽。
我嬉笑说：“家里又没死人？带这玩意儿真晦气。”
白姐警觉的看着我后面，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男的，圆圆的肉球脑袋长在一个肥硕高大的身体上，像极了两个球堆积起来的人偶，他一脸戾气，手里拿着一根橡皮长棍，是那种银行保安用来防爆用的。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这肉球脑袋厉声吼道：“活菩萨说过了，五戒之一：不打妄语、不犯口戒，你小心再犯上刑堂。”
白姐对他点了点头，一把拉开我，悄悄的说：“这是八个护法之一，以前是城南的道上大哥，现在活菩萨点化他让她做了护法，专门在聚会时巡视犯戒的信徒。”
我和白姐悻悻的挤进了礼堂。，礼堂里密密麻麻的跪满了人，一水儿的“披麻戴孝”。我们捡了个角落也跪了下来。也不知道跪了多久，我双腿都跪的已经没有知觉，从天窗上看外面天色都黑了。
这时一阵音乐响起，很悠扬。
远处的台上，出现了一个女人一袭白衣，正坐在远处台上一盏莲花宝座念着经文，背对着台下的大家，配合着悠扬的佛乐，很有几分禅意。
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她样子，听声音很熟悉。但是她念得很快根本听不太清楚念得是什么，大概好像是什么“.....普度众生，新佛出世...........弥勒救世，信我佛者，当升极乐.............”
我左右看了看，周婶儿和她五大三粗的儿子也跪在不远处，闭着眼睛聆听着，样子虔诚极了。她母子俩相貌相似，看起来特别像动画片里的熊大、熊二。
白姐拉我一把，悄悄的说：“别东张西望，快把头低下来！”
我悄悄地问：“台上那个应该就是活菩萨吧？”
白姐点了点头，压着嗓子说：“是的，快闭上眼睛好好听着。”
喇叭里继续传来活菩萨的诵经声：“.........真主弥勒，悯我世人，屠刀在手，杀身成佛......”
张欣！肯定是她！
我听出来了！
这是她的声音！
我几乎都要跳起来了！
但是我强忍住没有发作，好不容易等到张欣诵完经，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转身闪到后面帘子后面不见了。
旁边走出一个中年男人，白白净净的，和我们一样的打扮。
他拿起了麦克风，用略带南方口音的普通话说：“今天，我来跟你们讲讲为什么我们对真理的追求要高于一切。”他的样子非常儒雅，像极了某个大学的教授，声音也略带沙哑而稳重，让人听起来很舒服。
底下一片肃穆，像是参加某个国家级会议一般。
这男人说：“假如，有一个学校，我请了三个老师来教数学。关于2+2等于多少这个问题，第一个老师说二加二等于三；第二个老师说二加二等于四；第三个老师说二加二等于五。很明显，其中只有一位老师说的是对的。这和真理一样，具有唯一性。你们会允许错误的言论存在而去诱导你身边的人吗？你的孩子、爱人、父母，他们在错误的道路上和你越走越远，你们愿意吗？”
“不愿意。”台下异常整齐的回答到。
他扶了扶眼镜框，继续说着，我脑子一片嗡嗡的声音，根本没心思听他讲。只知道他讲的极有诱惑力，周围所有的人似乎都屏住气不敢发出杂音。
这时墙上一个投影幕布打了出来，上面放着两张图片，第一张是被咬过一口的馒头，上面还落着几个苍蝇；第二张是没有被咬过的完整的馒头。
中年男子问：“如果让你们吃，你们会选择哪一个？”
台下参差不齐的说：“第二个”。
中年男子朗声说：“对，第一张图，这就是那些不洁的、不完整的灵魂。他们更容易被苍蝇所选择。所以，真主弥勒是不会让这些人成佛的。”
我低声问：“白姐，这人是谁？”
白姐压着嗓子：“他是掌教元帅，叫徐鸿。”
“掌教元帅是什么？”
白姐说：“就是负责教会所有事务，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他负责处理。”
我说：“那活菩萨呢？她负责什么？”
白姐说：“活菩萨负责念经参禅啊。”
我说：“那他们哪个官大哪个官小？”
白姐说：“肯定是活菩萨啊。”
我大致明白了，活菩萨就是董事长，这掌教元帅徐鸿就是总经理。
台上的徐鸿又讲了几句，大致意思是让大家回去多诵经守教规。这时台上又换人了，一个五十多岁身材粗壮的大妈摇摇晃晃的走了上去，这时候大家都由跪姿盘着腿直接坐在地上。只见这位大妈一张嘴先介绍自己的姓名，什么市毛纺厂干了一辈子，落下了腿风湿很多年导致双腿无法走路，老伴伺候了自己几年后积劳成疾走了，闺女嫁人后她一个人无依无靠，后来她开始念经，才不到一个月她就可以站起来走路了。
她一边说一边哭，像极了电视台卖假药里的那些大妈临时演员。
她说到最后，一个劲儿的感谢活菩萨，声泪俱下的样子让我觉得有几分恶心。
她被两个信众扶下来之后，又换了一个中年大叔上去，这人脑门锃光瓦亮，头顶周围一圈头发，一脸的衰相。
他上台就说：“我离婚了，就在昨天。”
台底下稍稍哗然，他继续说：“我没办法和一个不同信仰的人在一起。”
然后他开始倒苦水，什么从小时候在农村偷鸡被打开始，到后来进城大学毕业找工作买不起房子，一直说到结婚后十年无儿无女。他给自己总结，自己的前三十五年过的如此不幸福，正是因为没有信仰，他说自己的灵魂不完整，所以世间所有的苦难都是为了让他历练他、塑造它、成就他。
说到此，他开始兴奋了起来，手舞足蹈、整个神态都变了，和刚才的衰样儿完全不一样。他说他诵经的时候看到了很多美好的事情，他发现他开始完整了，他的灵魂充实了。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但是观察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终于这个大叔讲完了，所有人站起来，站直挺背，大家都不说话，用左右手拉着身边的人。只见掌教元帅轻轻的哼了一句，所有人开始跟着他的音调开始哼吟，人很多我也听不清楚具体唱什么，应该是他们诵的经改编的。偶尔能听到一两句：“真主弥勒，杀身成仁。”
我前几年的时候误入过一个理财公司当业务员，虽然是业务员但是名片级别很高：理财经理。
这种公司招人大概有这么五个特点：
1、书读的不多，没太见过世面。
2、智商不高，独立思考能力差，容易被洗脑。
3、家境一般，对钱财比较看重。
4、有过不太成功的销售经验。
5、容易相信“江湖义气”和“人定胜天”。
这样不看文凭学历、不看个人能力的公司门槛低，很容易引起一些我这样低综合素质人的共鸣。再加上当时一个总监带着二十来个经理，什么成功学、狼性团队、羊皮卷故事等一股脑儿的上，每天早会晚会分享个人成长的故事。不出半个月，基本上就会被洗脑成功。
每天的工作内容就是在QQ空间、微博和刚兴起的朋友圈等社交平台转发各种“朋友圈文学”，然后每个人开始忽悠家里人和亲朋好友，往公司投钱，按照每年16%的利息返还给客户。这种模式还有一个名词叫P2P。
我干了一个月就辞职了。因为没有业绩，也没有工资。说实话，大街上发单子拉个客户来投资这种事儿我根本做不了，而发动身边有钱人投资那更不可能。首先我掰着指头数了一下，家里亲戚个个都穷的叮当响，有那条件还不如我们家呢。至于什么文韬、美琪、张小帅这样儿的，更不可能了，我开不了那口。
果然，大约过了半年时间吧，听说公司老板跑路了，跑到了澳大利亚，拿了绿卡不回来了。这事儿闹得很大，因为那段时间这种公司跑了很多，但是后来抓了几个业务员也不了了之。
而这件事情带给我的启示就是，洗脑太可怕了。
那种张口闭口都是“金融理念”“互联网思维”“美联储加息”等专业名词，然后觉得自己好像是造物主一样的优越感。全部都是洗脑的后果。然后公司老板让他们去杀人放火，他们也愿意。
我永远记得几百个业务员在南城宾馆的会议大堂里唱着公司司歌的场景，有很多人竟然还唱到流眼泪。太震撼了。
而眼前的这一切，何曾相似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