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从法庭进去又离开，黄婉晴都感觉自己的脸庞被无限放大拉扯，一照镜子，竟发现脸皮上还印有很多指甲抓挠的痕迹，就像是刚刚深陷入一场激烈的争吵打闹，而且还是个相当难缠的敌手，即使胜利也是落得一身的伤痕累累。
其实黄婉晴每次说谎过后都会这样，而法庭辩护就是在撒一个弥天大谎，什么时候连自己都骗得过去，那就说明你离胜诉不远了。她不仅在法庭上如此欺瞒着自己，在私底下也一直生活在自己编织的谎言中。
她是一个优秀的律师。
她连自己都骗得过去。
黄婉晴不知道为什么不要求赔偿，她只要苏叶在报上刊登一篇道歉声明，仅此而已。
其实在之前她已经拟好了一大笔赔偿协议，但最后当黄婉晴看到苏叶后却又不知道怎么了，心底竟然浮起了一些怜悯。只是她不知道这一时的怜悯是对自己，还是对苏叶。
她有一种感觉，感觉自己已经将她踩到脚下了，这样就可以了，没必要再狠狠的碾上两脚。她也知道那些无谓的款项对于苏叶她们来讲也不算是什么。况且像苏叶程芷慧这样的人，让她们在脸面上扫地，这便是对她们最大的惩罚了。
而且那天出庭的时候，苏爸还亲自到旁听席上瞅了两眼。黄婉晴这些年头也算是混迹于公检法之间，对于这个大牌还是有所忌讳的，而且在开庭之前陈律师也曾派人跟黄婉晴打过招呼，让她点到为止。
点到为止。
她不是傻子，她知道这个“点到为止”里面有多大的涵义。
苏叶的案子毕竟离重刑还差老远，而如果被自己整的稍微那么个不合理，老爷子在下面看着，自己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只不过丁玫对于这个结果很是不满意，照她看来，登报道歉是必不可少的，而款项的赔偿更是不能少，甚至比那些无谓的道歉要更加实际点。丁玫恰恰是那种将钱看的比自己面子还要重要的人，她愿意为了那点蝇头小利在大庭广众之下撕破脸皮，于是在庭审结束之后，丁玫就表现出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
黄婉晴压根没在意她那副拉长的脸，拨开一拥而上的记者正准备离开，不曾想苏叶竟然直接挡到了她面前。
苏叶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她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一件看似无关却又粘连千丝万缕。她觉得有必要找黄婉晴问个清楚，虽然她自己也不想相隔这么久远之后再次碰面，第一句就是令彼此都不开心的话题。
黄婉晴刻意在躲着苏叶，她明明朝着这个方向走着，却是将视线投向另外一方，就连苏叶喊出黄婉晴这个名字的时候她都没有将视线稍作转移。
“黄婉晴。”苏叶哆嗦着嘴唇，吐出的音符像抖落了一地的落叶。“我的书稿，应该是你交给他们的吧。”
躲避苏叶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可黄婉晴确实没听懂苏叶究竟在说什么，她也曾设想过太多自己和苏叶再次见面第一句话应该是什么，这个设想就在刚刚出庭第一眼见到苏叶的时候又萌生出好几个版本。
人群中掀起一阵骚动，一个明显压抑着怒气但语气中又不失霸道的女声一路传来，“麻烦”“借过”。
“我的书稿，是不是你！”苏叶情绪有些失控，“我的书稿以前在笔记本电脑里存了一份，被你动过之后硬盘就被格式化了，你还记不记得，那个笔记本电脑，里面的东西！是不是被你拷贝了去！”
头上还缠着绷带的程芷慧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了进来，还没来得及对在她预想之外出现的黄婉晴做出任何反应，苏叶的话犹如一道闪电击中了她，脑际间嗡嗡作响，全身发麻。她已经顾不得去应对消失多年的黄婉晴在此刻的粉墨登场，听了苏叶的话后，只是四下里在人群中寻找丁玫的身影，却发现丁玫满脸堆笑正被镁光灯包围着。她一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感觉那被闪光灯打亮的笑容真是和她太般配了，那一刹那的闪亮究竟是谁的伪装。
这么多年前的事情再次被摆上桌面，黄婉晴很明显有些接受不了。虽然这么许久都过去了，而且她还总是强迫自己去回忆，可身上的伤疤任凭自己去肆意撒盐不会感觉痛，但只要被外人揭起来，哪怕只是轻轻的吹一口气，她也会疼到心里去。
因此黄婉晴的情绪也开始有些激动，但她不想再做过多的停留，压根就没有回应苏叶，拨开另一个方向的围观者准备离开。
“黄婉晴！”苏叶的叫声令全场都安静下来，程芷慧也被这一声震住了，回过神来之后一把拉住苏叶，却又不由自主的往苏叶身后躲了躲，她知道这一声怒号本不属于这个名字的。
“你们是不是一伙的？你今天要给我说清楚！”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黄婉晴转过身来。
“我叫黄依。”
丁玫也循着声音靠了过来，看到程芷慧头上缠着绷带，就尖着声音说，“哎呦，慧姐，你这头是怎么了，怎么也不跟妹妹我说一声啊，我好去探望一下啊，这显得我多不懂事啊。”
程芷慧正想找丁玫问个究竟，只是没想到她自己竟然往枪口上撞了，刚刚还略有心虚的程芷慧此刻就像换了一个人般，她自然不甘示弱，也故意腆着一张笑脸说，“哪敢劳烦您啊，您现在是出版界大忙人，才不管我们这小老百姓的死活呢。”接着她又朝前迈了一步，还没等丁玫反击却突然又提高了声音微笑着说，“玫瑰，我突然之间想起来一件多年前的事，哪天抽时间咱姐妹一起来叙叙旧哈。”
丁玫的脸在一瞬间变了颜色，程芷慧那张笑得简直妖媚的脸让她脊梁发寒，她感到程芷慧嘴边呼呼的热气冲着耳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隐约发觉程芷慧似乎已经知晓了一切，那层自以为是的纸已经不复存在。
那天在法院那高的晃眼的台阶上，就这样在媒体的眼皮底下上演了戏剧性的一幕。苏叶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黄婉晴。而黄婉晴则躲避着，在心里暗骂自己真没出息，明明自己胜了官司而现在却又站不住理。
丁玫的脸色说不清是晴天还是阴雨，就像是六月的天气一般变幻得如眨眼般毫无道理，而程芷慧现在成了四个人中最心知肚明的一个，只不过她对于黄婉晴的突然出现还是略微有些顾及，偷偷的拿眼角时不时撇上两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