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叶现在进入了审查逮捕部门,这自然是苏爸爸的功劳,他也意识到如果让女儿继续闲下去指不定还会捅出什么大娄子,于是动用了一些关系来将自己这个宝贝女儿插进机关要塞,只是苏叶在进到这个部门之后逮捕的第一个人竟然就是丁玫。
去逮捕丁玫的那天苏叶没有到场,她在脑海间不停回想着那年黄婉晴被带进警车的情景,这就好像是在满足自己的私心,而现在又由自己导演着重新上演一遍。可别人不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她能够操纵的,自己像是在演出一部悬疑剧,剧中的其他人都很明了剧情的发展,甚至连观众都已揣摩到故事究竟会有怎样一个结局,唯独自己。
丁玫被捕之后,苏叶去她家里找到钟书,在去之前曾思前想后很久,不知道这次到访在钟书眼里究竟意味着挑衅还是别的什么,在刚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发现检察院的同事刚刚离开,他们肯定是来向钟书调查一些情况的。
苏叶知道,从钟书那里是什么情况都得不到的,他就是那样一个人,不管知道还是不知道都会采取沉默的姿态,更何况这件事情他是真的不知情。因为在丁玫被抓的那天钟书给自己打过电话,苏叶很少见到他对一件和自己书稿无关的事情上投入这么大的精力,而确切的说他不是对这件事情感兴趣,而是担心丁玫。
但他们俩每天都在一起的时候,钟书并没表现出对丁玫的任何过多的关心和在意,甚至都还比不过丁玫身边的一个普通朋友或者是同事,这么多年一直这样,往往丁玫都是付出的一方,而钟书却只会悉数接受,只是现在看来钟书并不是不在乎丁玫,只是他不擅于言谈,他所有的关心都在心里,而且他对丁玫的感情不是那种朝上生长的,一般朝上生长的都会不由自主的溢出来,从嘴巴里从眼神里,这属于那种表现型的;可在钟书心里,丁玫之于他是那种不断朝下生长的,一点点的扎根,贯穿心脏,伸到最底端。
他们住的地方地段还算比较不错,交通很是方便,但房子已经相当老旧了,不管从外面还是里面看上去都是如此。可对于两个外地来这座城市飘荡的年轻人来说能租得上这个地方也算是奢侈了。
当初丁玫在租这间房子的时候打算粉刷一遍的,可最后因为工程量实在是浩大终于搁浅。这个罕有的两居室小户型,以前听丁玫说是和一搞摇滚的青年合居,但最后钟书需要创作,嫌隔壁太吵,丁玫只好找来房东,多加了几百块钱将整间屋子都租了下来。
楼下四处都是未封闭严实的下水道冒出的泔水,圆形井盖周围吹着泡泡,腥臭味充斥着整个楼道,每一层的拐角处都堆放着垃圾,还有各自家里的一些不大常用的破烂,就如那辆大梁自行车,已经没有了车链;一个烧炭的铁炉,旁边还躺着一小截崭新的烟囱,似乎都没怎么用过。
整间楼洞貌似都没有一盏完好的照明灯,有的连灯泡都不见了踪影。苏叶就这么摸着黑小心翼翼的爬上去。
苏叶进去时钟书一副打算出门的样子,因为门都没有关,看到苏叶来了之后有些惊讶,紧接着转身又折回房间,默不作声的在沙发上收拾出一块能够放一个臀的地方,示意要苏叶坐下。
这是苏叶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在刚进门的地方凌乱的摆放着各式高跟鞋,都是一些很时髦的款式,从外面看都像是高档精品,但苏叶却看到了里面的例如仿照“CHANEL”的“CHENAL”商标,那是一些地摊上的山寨货,这些无疑都是丁玫的。
苏叶还注意到了第一次在酒会上见到丁玫时候她穿的那双酒红色细长跟,当时丁玫还在吹嘘这双从巴黎带回来的所谓名牌,今天却被这样随意丢在这个漆黑的角落,没有劣质鞋油的衬托,它的光鲜便都是假象。
地板有些地方已经鼓了起来,像是一块年老的松弛的皮,耷拉着难看的皱纹,上面还沾染了油垢污渍,几乎什么东西都能从地板上找到。
泛黄的袜子,残缺的稿纸,捏瘪了的易拉罐,唯有一排码放的很是齐整的泡面盒安静的摆在墙边,里面还有没有喝完的面汤,漂着一层红色的油沫。
旁边的卫生间像是很久没有清理过了,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厨房的门把手已经耷拉下来,还连着一个松动的螺丝,陈年的油垢不断朝客厅里涌来,伴随着窗外的风,一浪接一浪。
“最近还好吧?”苏叶问杵在一旁的钟书。
“你先坐下吧,有点乱。”钟书指着那块刚腾出来的地方。
“好的。”苏叶很艰难的坐下,沙发上一股发霉的味道扑进鼻孔中,但她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厌恶,即便钟书并不是那种太注重小节的人,她只是在坐定后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最近还好吧。”
“我这里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真是不好意思。”钟书随手也扯开了块地方,一下子坐了下去,耸着肩膀,略微有些红肿的鼻子抽搐着,不停揉搓着双手。
苏叶感觉他是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因为他过得好不好从这周围的处境已经一目了然。本来丁玫打算去买房子的,能够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小窝是她在大学时期就有的梦想,她说住别人的房子没有那种家的感觉,心里很是不踏实,而且一旦晚上醒来就再也无法睡去。
她最害怕面对漆黑的陌生,尽管这个地方已经住了这么久,但终究不是属于自己的。就像一个每天都在讲的故事,重复很多遍,自己也都不会变成故事的主人公。那时的丁玫总是幻想着自己房间对象的摆放,每当逛到超市里家居部分的时候,她总能停下来回踱很久,虽然到最后空着手离开,而且她总会说上一句。
“假如我有了房子,我会把这里的东西全部搬到家里去。”丁玫认真的说。
超市里最能吸引她的东西不是芭比,也不是巧克力,这件东西很让人摸不着头脑,甚至在告诉别人时只能引来周围的阵阵嘲笑,但她还是乐此不疲的喜欢拽着别人的胳膊去看那样东西。
她最喜爱的盘子。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丁玫总会时不时从超市买回几个盘子摆在那里,虽然在学校根本就用不着这东西,今天苏叶又在家里的茶几下层看到了几个风格各异的盘子放在那,只是里面放着几个已经干瘪的苹果,这让苏叶又回想起丁玫每次看到盘子时的欣喜若狂。她说,一间屋子,有了盘子才能称得上是家,才会更有家的味道。盘子不仅仅是饭桌上的餐具,它更多承载着的是这家里人的幸福与陪伴。如果哪天她有了一座属于自己的房子,她一定在家里的各个角落都放上盘子。
这真是个好笑的想法。
“只不过现在还暂时没有,真可惜。”末了她还不忘撅着嘴补充一句,好像当时她没有房子是客观条件决定的,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在阻碍着她无法买房子。苏叶知道,丁玫是一个生活在自己编织的梦境中的人,可现在当一个梦境就要真正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时,却被自己的莽撞一触化为乌有。
“她其实也没犯什么大错,顶多就是去了解一下情况,很快就会回来的,你没必要担心。”苏叶转移到正题上来,她知道如果今天自己不先提出来的话,钟书是一个字都不会提的。
“哦。”钟书的回答很简单,而且看他的样子仿佛压根就没有担心过,那个焦急的电话也根本不是他自己打的,好像丁玫还是在上班而不是在班房。他还是在那耸着肩膀,嶙峋的瘦骨就更加凸显了出来,再加上不断抽搐的鼻孔,煞白的脸没有丝毫的血色,就像是一个毒瘾将发的人。
面对永无休止的沉默,苏叶感觉自己今天真不该过来,钟书毕竟还是个男人,他不是个被抛弃的女人,他还不需要自己的安慰,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但她今天看到钟书的这番模样心里还是有些酸楚,丁玫进去也才就两天,这说明家里并不是因为少了丁玫才落到现在这个样子的,即使丁玫在外面摆出一副呼风唤雨姿态的时候,她自己的那个小窝或许正在漏雨。
当一个人被别人架得很高的时候,难免会下不了台,毕竟下面还那么多人假惺惺的举着自己;可当一个人将自己架很高的时候,自以为下面踩着很多人,其实不然,所以这种情况一旦踏空跌落下来就会摔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