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笛听南如燕如此问自己,默然良久说道:“如燕妹妹,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说完便起身离去了。
他不敢再看南如燕的表情,南如燕不知道南友成跟他父亲之死的关联,可是他知道。他此刻根本无法回答南如燕那句话,却又如何能违心骗她。
他走了之后,南如燕不可抑制地流下了泪水,心道:“小时候他能只把我放在心里,如今为何却不能?阿蓝快要嫁人了,可又出来个韩梨花。她虽然活泼随性,不轻易对笛哥哥流露情感,可我如何看不出,她的一颗心都牵在笛哥哥身上。这也难怪,秦前辈跟我说过,笛哥哥上次身受重伤,全靠这位姑娘守护照料。笛哥哥将来若是喜欢上她,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想到这里,她走出房间,到韩梨花住的屋子门前敲了敲门,然而却无人答应,她便推开房门,发现屋里竟然没人。她还以为韩梨花出了危险,急忙去问莫道生。
莫道生此刻正在灯下读《唐诗》,听到南如燕对韩梨花的担忧,不禁笑道:“如燕姑娘真是心善如水。我那徒儿是连夜去给我捉蝎子去了。”南如燕这才放心了。回到自己房间之后心道:“如今我也知道杀父仇人是谁了,眼下报仇才是最紧要的事。”思虑至此,南如燕不再伤悲。
第二天一大早,一名兵士报告莫道生:“铁将军已在邙山翠云峰将‘幽冥堂’帮众遣散。其中有一个说是知道赵登长的藏身之地。手下已将他带来了,此刻正在府衙门口等候。”
莫道生闻言说道:“快传他进来。”
须臾,那人来到莫道生面前,莫道生问道:“你知道赵登长藏在哪里?”那人拱手说道:“赵堂主只让小人将这封书信送上,其它一概不知。”莫道生接过书信,不禁吃了一惊。送走那人之后,将一水大师跟东方笛叫到房中,三人研讨这封书信。
正在这时,府衙里忽然跑进来一群小孩,接着韩梨花在最后走了进来,说道:“师父,蝎子来了!”
三人闻声出来,只见院子里除了韩梨花还多了四女三男七个小孩子。四个小女孩头上都戴着一个用花草编织的花环,手上各提着一个小花蓝。三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手中各捧着一个瓷瓶。三个小男孩一看有人出来,便围到韩梨花身边,问道:“梨花姐姐,中毒的是谁?”韩梨花指着莫道生说道:“是这位伯伯。”话音一落,便看着东方笛说道:“赶快拿个铜盆过来。”东方笛点头去了,铜盆很快就拿来放在院子里。韩梨花对这三个小男孩说道:“你们都把蝎子倒到铜盆里吧。”三个小男孩立即照做。
只见铜盆里面,三十只肥胖硕大的蝎子,或蜷曲不动,或急速爬行。韩梨花从一个小男孩手上拿过一个瓶子,接着蹲下身子,对着蝎子轻轻一吹,那些蝎子便蜷曲不动。她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快速捏起一只蜷曲着的母蝎,放在眼前仔细看着,看过后就重新放进瓷瓶里面。一水大师对莫道生说道:“梨花姑娘是在看这些蝎子有没有断脚的,若有断脚,药效便不那么好了。”韩梨花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将那三十只蝎子全部检验一遍放好。
韩梨花这一举动,让东方笛实在忧心。东方笛小时候也捉过蝎子,右手五指几乎被蝎子蜇过一遍。那种疼痛每每想起,都会浑身不自在。看着韩梨花那春葱般的手指,如今却捏着这样一件毒物,万一被蜇到可是大大不妥。好在韩梨花平安无事,东方笛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韩梨花又对那四个小女孩说道:“你们把花篮里的菊花叶拿出来。”四个小女孩也立即照做,韩梨花说道:“一水大师,阿蓝姑娘说这个野菊花叶也能用到。”
韩梨花做完这些事,对这七个孩子说道:“你们每个人功劳都很大,等到秋天,梨园的梨熟了以后,给你们每个人留一大篮子最大最甜的。”这群孩子围住韩梨花,说道:“梨花姐姐,那我们到时候可要去亲自去摘。”韩梨花笑道:“当然可以,你们就在这府衙里玩吧,等到吃过晌午饭后,我再带你们回寨里去。”这群孩子点头答应。
韩梨花将这些蝎子拿给阿蓝,阿蓝将蝎毒析出后,溶在一小罐酒里,对莫道生说道:“等这罐酒喝完了,你身上的毒就会去除的一干二净了。”莫道生说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阿蓝说道:“救人性命本就是我的本职,不必言谢。”
晌午过后,韩梨花带着七个小孩回家,她让七个小孩坐在一辆大马车里,自己驾车。将这七个小孩送回去以后,说道:“你们今天见到的那个老伯伯,是一个大好人、大英雄。这次就是为了救他,不得已才让你们去捉蝎子的。如今那位老伯伯已经没事了,今后你们可别再去捉蝎子了啊。”七个小孩点头答应。
韩梨花走后,莫道生一行就要出去,因为赵登长在信上约他们午时过后见面。正在这时,甄白露跟秦克之来到府衙,欲助诸人一臂之力。莫道生说道:“秦大侠,你刚刚完婚,况且赵登长跟你有同门之谊,这件事情就交给我们吧。”秦克之说道:“正因昔日是同门,如今才更得还门户以清白。”
甄白露走到东方笛面前,说道:“笛儿,面对赵登长那帮人的时候,你一定得小心!”东方笛说道:“多谢表姨提醒,我会的。”
众人来到赵登长信上所说之地,竟是凌波乐坊南面一里地左右的一片空地。这里哪有赵登长的影子。
众人默然片刻,秦克之忽然对莫道生说道:“莫前辈,我知道他藏在哪里了。你们在这等着我,我去去就来。”莫道生似是不太明白,说道:“你……”秦克之说道:“大家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东方笛迈到他身边,说道:“我跟你一起去!”秦克之微笑一下,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不用,人多了反而不好。”甄白露便说道:“既是如此,笛儿,你就让他一个人去吧。”
秦克之凝望了一眼甄白露,忽然转过身,对着一块略微凸起的草丛中猛击一掌,掌力所至,地面上立时出现了一个约莫三尺的圆形洞口。秦克之再次对众人说道:“我下去之后,你们千万不可跟着。此处是我幽冥堂昔日的一个秘密之地,里面机关重重,除我本堂重要人物知道路径之外,其余人一概不知。他既然躲在这里,那就一定是有什么话对我说。大家放心,玉面笛魔的本事,对付这个洞是绰绰有余的。”秦克之话音甫落,人已跃进洞去。
众人在上面干等,不免心急气躁。莫道生跟一水大师还好,静坐不动。东方笛却是坐不下去,始终盯着洞口。甄白露示意一下南如燕上去劝劝他。南如燕便走到他身边,说道:“你不要着急,秦前辈难道还对付不了这个洞穴吗?”东方笛说道:“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我是为自己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感到哀痛!”南如燕忽然握住他的手说道:“我明白你的感受,我也急着想报仇,我们已经等了这么久,难道还等不了这一时半会吗?”东方笛看着她的脸,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开口。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哈哈大笑。众人一起看去,平地上突然多出一个人来。竟是赵登长!众人立马上前,赵登长却冷笑一声,说道:“东方少侠,你莫非忘了你爹是怎么死的了吧,竟然跟大仇人的女儿情意缠绵,你这仇还想不想报了?”东方笛闻言,急忙说道:“我爹是被你设计害死的,你如今还想嫁祸给别人吗?”
赵登长说道:“对!你说的不错!可若没有南友成从中帮忙,你爹又如何会死。”南如燕闻听此言,怔怔地看了看东方笛,接着又看着赵登长,说道:“你说我爹从中帮忙,我爹帮了你什么吗?”赵登长说道:“那‘蠹魂散’就是你爹亲手下在东方让杯子里的。”南如燕闻听此言,顿觉一阵天旋地转,双腿似乎再难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若非甄白露赶紧将她扶住,她已跌到在地。
东方笛心里痛恨异常,看着赵登长说道:“我早已清楚,南大人也是被你诱骗利用。当年之事,他根本不知内情,他自己都是受害者,我如何会辨别不清。”赵登长冷笑道:“如果这样也是受害者,那普天之下,还有谁不是受害者。他南友成若非心存贪念,一心要振兴祖业,博个光宗耀祖的美名,又如何会落入我的圈套?”东方笛说道:“赵登长,你不必再说了。任你如何口若悬河,我也不会把罪责往南大人身上转移分毫。”赵登长仰天一笑,接着说道:“你爹生前对别人就是一味忍让,想不道你竟还不如你爹。看见仇人的女儿长的漂亮,便将大仇抛到九霄云外。”
莫道生忽然说道:“赵登长,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为何会如此歹毒,定要断了年轻人的前途。你哥哥如此豪杰仁义,你怎么一点都学不到?”
赵登长闻言脸上猛然一阵痉挛,大怒道:“别跟我提我那哥哥!若不是因为他,我又怎么会变成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样子!好。你既然提到我哥哥,我就把你当年问我的那个问题的答案告诉你。你当年问我,我哥哥那么好,我为什么会那么不好。现在,现在我就把你想知道的告诉弄。”
赵登长脸上竟显出一丝平静且似有追悔之意的神情,但却转瞬即逝。继续说道:“在你们眼里,在世人眼里,我哥哥是个豪杰仁义的大好人,大英雄。可你们有谁知道,他是怎么对我的吗?在我七岁的时候,有一次被村里的三个富家子弟欺负。我不顾一切,拼了性命地为自己讨回公道,将那三个富家子弟打的个个都爬不起来。那一天我非常高兴,就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哥哥,我原以为他一定会为我感到自豪。谁知我这个比我大十三岁的哥哥,非但没有如我所想,还一个劲地说我的不是。说我小小年纪就如此心肠毒辣,将来必成祸害。那一刻我的心彻底凉了。我不明白我哥哥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想法。一个人被比你强势的人欺负,你唯一正确有效的做法就是以更加强势的姿态震服他们。我这种想法有什么错?然而我哥哥却始终认为这是错。因为这个原因,他一直限制着我,从学文到习武,他都不让我学到最上乘的。若非我自己有心,如何会有后来的成就。”
赵登长说到这里,大有唏嘘感叹之意。东方笛说道:“如果你所说属实的话,你哥哥对你的看法的确有狭隘不到之处。但是你若因此便一力堕落,肆意残害别人,那就是你不可推卸的责任!”
赵登长冷笑一声,说道:“站着说话不腰痛,你体会过那种被自己最亲的人疑嫉排斥的感受吗?那种痛苦,让人悲彻心扉,痛如骨髓!你最亲的人都这样对你,你还有什么理由去做个好人!”
东方笛听到这里,蓦然想起昔年对母亲的误解,那种亲人之间不能交流、无法理解的悲苦,的确透骨入髓,便上前一步,说道:“你说的那种痛苦,我明白。但一个人最终所走的路,都是自己选的,跟别人无关。”
赵登长怒道:“你年纪轻轻,你明白个屁!”东方笛说道:“你若一定非得这样认为,我也没有办法。但我还是要跟你说,我明白。并且我相信,这世上承受如此悲苦的人绝不止你一个。”
一水大师说道:“赵施主,其实你一直都有回头的机会,却从来都没有回过头。”赵登长说道:“你少在这迷惑我的心神,我岂是能被你迷惑的人。”
莫道生说道:“如今到了该了断的时候了。你想回头也已经晚了!”
赵登长冷哼一声,说道:“我赵登长从小到大,唯一不会去走的路,就是回头路!对了,你刚才说‘人之将死’,恐怕你要失望了,我既会来见你们,就一定不会让自己死。赵登长话音未落,人也跃入那个洞穴里面。
这一下事出突然,众人都未曾想到。然而此时此刻,大家最担心的,还是秦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