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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难突如其来,那是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我坐在手术室长廊的椅子上,浑身不停地颤抖着。坐在我身边的苏启阳给我披上了他的衣服,可是我却丝毫没有温暖的感觉。脚下的地面是冰冷的,屁股坐的椅子是冰冷的,甚至连空气都是冰冷的,于是,我狠狠地憋住气,不想再呼吸。
眼泪簌簌地往下流,苏启阳边帮我擦眼泪边安慰我说:“云外,奶奶会平安无事的。”
可是我明明听见了他的声音也是颤抖的。
我把手臂伸过去,歇斯底里地喊道:“苏启阳,你咬我一口,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你快点儿咬我一口!”
“云外,你别这么伤心,奶奶会没事的。”这时,劳伊曼走到我的面前,她把我的手臂拉回来,双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劳伊曼的手心是温暖的,我第一次这么切实地感受到了渐渐上升的温度。
泪眼模糊中,我竟然看见劳伊曼的眼睛也是红的,像兔子的眼睛一样。她蹲在我面前,然后轻轻地却笃定地说:“云外,要相信奶奶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听进去她的话。劳伊曼,这个之前我有些讨厌的女孩,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却给予了我从未感受过的温暖。这种温暖是极其真实的,是我想用力抵抗却无法挡住的真实情感。
劳伊曼凝神地望着我,像对我发什么誓言一样。
她说:“云外,相信我,我保证谁都不会离开你,你会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
字字铿锵的话语,连续不断地敲击着我的心灵。我抱过去,抱着劳伊曼,眼泪依然流着。
我说:“我相信你,劳伊曼。”
这时候,苏启阳也抱过来,紧紧地抱着我和劳伊曼,似乎想要将我们两个人全部揽进他温暖的怀抱。我们三个孩子的温度在眼泪中互相传递着,互相给予着,互相依附着。
直到“手术中”这三个火红的大字突然熄灭的那一刹那。
奶奶被几个护士从冰冷的手术室推了出来,劳叔叔上去和医生说着什么,而我们几个小孩则是围在沉睡中的奶奶身边轻声地呼唤着。
我轻轻地呼唤着奶奶,可是,奶奶却似乎没有听见一般,睡得那样深沉。
“你们的奶奶刚做完心脏修复手术,现在最好不要太吵闹了。”我身边的护士轻声地叮嘱我们。
顿时,我们几个都紧紧地闭上嘴,只是眼泪不停地落下。
奶奶最后被护士送进了加护病房,医生离开前说如果明天奶奶能够醒过来的话,那就说明已经度过了危险期。
劳叔叔让苏启阳带着我和劳伊曼先回家。可是我想要陪在奶奶身边,苏启阳也是,劳伊曼也是。而就在这个时候,劳伊曼的妈妈来了。
伊曼的妈妈是我第三次看到,她在镇上是有名的贤妻良母,很少出门,经常在家里相夫教子,并乐在其中。伊曼和她妈妈长得很像,都是典型的美女。即使时光在她妈妈的脸上留下了痕迹,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美丽。
阿姨走到我面前,俯下身轻柔地为我抹去脸上的泪水说道:“云外,今天就住在阿姨家里吧,明天你们再一起过来看奶奶好不好?”
“我……”望着阿姨诚恳的表情,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我侧过头望了望站在我旁边的苏启阳,想让他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可是,没想到苏启阳却说:“云外,你和阿姨还有劳伊曼都回去,我在这里陪劳叔叔一起照顾奶奶。”
“我……”
“你们都回去,我一个人照顾就行,更何况奶奶明天就会醒的,你们都回去睡觉,明天还要上学,马上就要中考了。伊曼和启阳,后天就英语比赛了。”劳叔叔看起来有些着急,说话的语气明显和之前相比有些不耐烦。
于是,我和苏启阳互相望望就再也没说什么,跟随着伊曼的妈妈一起离开了奶奶的病房。在病房的门被我轻轻关上的那一瞬间,我看见微弱灯光下的奶奶,脸色是那样的苍白,皱纹又多又深,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眼泪禁不住刷地流下来,我关上房门,一路上便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后来,苏启阳回到自己的家里。其实我也想回去,可是劳伊曼偏不让,她说害怕我自己一个人会害怕,所以在她和她妈妈的挽留下,我住进了她的家里。
同样是院子里的平房,可是伊曼的房间,床是弹簧的,坐下去之后整个身体都会深深地陷进去,很柔软,很舒适。
直到深夜,我也没有办法入睡。身边背对着我的劳伊曼睡得没有声音,我小心翼翼地呼吸着,生怕把她从睡梦中惊醒。整片屋子如此的安静,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户清冷地洒进来,我凝神地望着劳伊曼娇弱单薄的脊背,莫名地有一种落寞的感觉。
眼泪又一次默默地流下来,鼻子突然一下子没有了气息。我偷偷地哽咽着,可是却还是吵到了可能也没有睡熟的劳伊曼。
她轻轻地转过身,黑夜里,她用着她清澈的明瞳凝视着我:“云外,你又哭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用的是陈述的语气,而声音是沙哑的。
我点点头,抹掉眼泪:“我想奶奶。”
她挪动着身子靠近我,然后一把将我抱进她小小的怀抱里。我的头埋在她的胸前,我能感觉她温热的呼吸在我的头上蔓延开来。
她似乎在苦笑着,她说:“云外,你知道吗?如果没有今天的事情发生,我会误以为你永远是快乐幸福的小精灵。”
她一边轻拍着我脊背,一边轻轻对我说:“从看见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个幸福的孩子,父母虽然都不在身边了,可是你有一个那么疼爱你的奶奶,还有那么多爱你的叔叔阿姨,还有……苏启阳。你每天似乎都过得很快乐很幸福,而我始终觉得自己过得没有你快乐幸福。”
我安静地听着劳伊曼的述说,眼泪不知不觉已经停止了流淌。
她小心翼翼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爸爸妈妈对我也疼爱有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满足,我总觉得他们对我的疼爱中还夹杂着一些我们不懂的目的。爸爸很喜欢苏启阳,可是有一天他居然和我说,因为曹老师喜欢苏启阳,所以他才会喜欢……我真的不明白,那到底是怎样一种逻辑的喜欢。”
我微微仰起头,在微弱的月光下,清晰地看见了劳伊曼柔美的下巴线条。那是一种带有落寞之感的轮廓,尽管那时候我们谁都没有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落寞。
“可是今天,当我看见你一个人坐在手术室走廊的长椅上时,我才知道,对于你来说奶奶是你的全部,你绝对不能失去她,你拥有的全部只有奶奶一个人,而我,拥有的东西太多了,我不能……不能再不知足地想去和你分享你的幸福。”
劳伊曼紧紧地抱着我,下巴似乎落在了我的头顶。此后,在这漫长的黑夜里,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过话,我失眠了,我想劳伊曼似乎也和我一样不能完全入睡。
我想,即使时间过去好久,这一个夜晚对我来说都是无法忘怀的回忆吧。虽然那时候的我们还很小,但是从劳伊曼的话语里我听懂了最浅最浅的意思。她是在告诉我,她从此以后不会再和我分享同一个能够给我带来幸福的人。
而在那个时候,能够给我带来幸福快乐和安全感的也仅仅只有一个少年,他的名字叫做苏启阳。
第二天清早,劳叔叔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了。
那时候我和劳伊曼正准备去找苏启阳一起去看奶奶,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劳叔叔就挡在了我们的面前。
劳叔叔说:“云外,默奶奶已经醒了,这就代表她已经度过危险期了。你奶奶说要你安心上学,等到你中考考完,奶奶就可以出院和你庆祝了。”
听到这个好消息,我和劳伊曼抱在一起欢呼起来。
“走,咱们赶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苏启阳去!”说着,我拉起劳伊曼的手便急匆匆地跑出了劳家的院子。
那一个清晨的徒步行走,对于我来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畅快。
我一路蹦蹦跳跳地在前方引路,一边哼着校歌,一边跳着方格。劳伊曼搀扶着苏启阳跟在后面,偶尔苏启阳会像奶奶一样语重心长地嘱咐我:“云外,小心别摔着了。”
我扭过头,做了一个鬼脸。这时候,劳伊曼就很淑女地捂着嘴轻笑起来。我歪着头凝望着她,真是好看。第一次这么发自肺腑地去赞美她,因为彼时,我们的心结已经在那一个安静的夜晚全部解开。并且我相信,我们彼此都心照不宣地暗自发誓,我们会成为最好的朋友。
抬头望望头顶上湛蓝的天,蓝得清澈,清澈得透明。
多想让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我们眼中的世界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晴朗,没有云朵,空旷得只有暖风,只有欢快的歌声以及我们那一张一张单纯的笑脸。
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我们按部就班地跟随着时间的脚步行走。唯一让我想起来的,也只是在做眼保健操的时候,班主任把一个月前的体检表发了下来。一张小小的体检表,却让紧张的初三生活多了一些精彩也无趣的话题可以用来消遣。例如,很多男同学在炫耀自己个子的飞速增长,简直就像绩优股一样。又有很多女同学变得烦躁不安起来,体重在营养补充的时候永远都会不小心地增长起来。
苏启阳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把我手中的体检表抢了过去。
“喂!你干什么?”嘴里虽然这样说,可是,我却没有准备将体检表抢回来。
他看看我,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这是在关心你是否在健健康康地成长。”
“当然。”我飞给他一个白眼,得意洋洋地说道,“我个子还长了不少呢。”
听见我的话,苏启阳“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他指着体检表上的身高数字,边笑边说:“去年你161,今年161.5,这也算长了不少啊?你到底有没有数字概念?”
我不耐烦地夺回他手中的体检表,不准备再理会他。
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同学突然冲我们这边喊道:“默云外,有同学找你!”
我抬头看看黑板上面挂着的钟表,马上要上下午第一节课了,会是谁找呢?我疑惑地站起身,向教室门口走去。
当站在门口一脸忧心忡忡的戚菲菲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时,我的直觉告诉我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我加紧了步伐,走到她面前。
“戚菲菲,发生什么事情了?”
戚菲菲的脸色很难看,她语无伦次地说:“云外,怎么办?云外,我该怎么办?”说完,她就抱着我痛哭起来。
我刚想询问为什么,戚菲菲又神色紧张地一下子推开了我:“不行,你不能离我这么近。云外,你离我远点儿!”
我被戚菲菲弄得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