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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默云外,再过一个半月就是我十六岁的生日。从十四岁第一次看言情小说开始,我就一直在做着一个美梦?那是一个很华丽很浪漫的童话故事。梦里,一个长相俊美、家财万贯又感情专一的男子骑着脚踏车载着我行遍万水千山,最终在经历了人世间的沧海桑田后我们立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
只是,这些都是梦境而已,五岁的时候,奶奶就告诉过我,人的梦想总是完美的,可是现实却总会与梦境相违背。当时,我真的不懂奶奶说这句话的含义,我只是小心翼翼地将这句人生哲理记在心底,却没想到,如今真的派上了用场。
我无奈地用余光看着坐在脚踏车后座的苏启阳,他跨坐在我身后,两条修长的腿不得不抬伸在两侧,样子有些滑稽可笑。
虽然是清晨,可是头顶上的太阳已经强大得惊人,我一边费力地蹬着车蹬,一边空出左手擦拭流淌在两鬓间的汗珠。心里不断地咒骂着自己,咒骂着我那不现实的美梦,我想如果当初自己不做那样的梦,那么现在也不至于那么憎恨彼时的场景了。
身后的苏启阳一直很安静地坐着,既没有落井下石地嘲笑我,也没有关怀备至地问候我。
就这样,伴随着脚踏车链条“哗啦哗啦”的嘈杂声,我们终于到达了离我们家足足有三公里的龙兴中学。
龙兴中学是我们龙兴镇唯一一所初级中学,它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后面靠山,前面傍水,偌大的操场鸟语花香,更令人骄傲的是它曾经被评为省级环保学校。从这里出来的莘莘学子们,大部分都能够考上鼎阳市的高中,在我们看来即使考不上重点高中,考上个鼎阳的普通高中也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情。
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我将车子停下来,刚想告诉苏启阳让他一个人走去教室而我去车棚锁脚踏车,不料看见了劳伊曼远远地朝我们这边招手。
劳伊曼小跑过来,看看我之后长时间地看着苏启阳的脚,随后她轻声询问道:“苏启阳,你没事吧?还很疼吗?”
苏启阳笑笑:“一点小伤,不疼的。”
劳伊曼却紧蹙着眉头,小声呢喃着:“怎么弄的,看上去很严重的样子。”
我撇撇嘴,在心里回答她,就是站在你面前的我默云外踩的,怎么样,厉害吧?
也许是出于女生之间天生的嫉妒心,我就是不喜欢如此完美无瑕的劳伊曼出现在我和苏启阳的世界中。于是,在那个单纯的时光里,我甚至会把踩到苏启阳当作炫耀的理由。那时,在我小小的心中,我早就将劳伊曼从我们的世界划离开来,我始终觉得她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美丽女子,而我和苏启阳,我们才是同一个国度的小破孩。
可是,劳伊曼就是这样硬生生地闯进了我们的世界中,而且对此还乐此不疲,我不懂,她怎么会喜欢和我们在一起玩,我更不懂为什么老天把她创造得如此完美。
我恨老天,更恨已经把手搀扶在苏启阳臂弯间的劳伊曼。
我斜睨了他们两人三秒钟,然后自顾自地喃喃地说了句:“我去锁车子了,希望这一路上你会平安无事,千万别因为兴奋过度而忘记脚伤活活地摔死。”
苏启阳疑惑地望着我:“云外,你在和我说话吗?”
如果再不走,我的小宇宙就要爆发了!
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祝你旅途愉快。”说完,我推着脚踏车先独自进入龙兴中学的校门。
看门的值日生一把将我拦下,表情淡漠地说:“让我看一下你的学生牌。”
我大惊失色地望了他良久,终于忍住心中的怒火告诉他:“就在胸前挂着呢。”
听见我的回答,显然这个值日生更加大惊失色,当他看到我那个堂堂正正挂在胸前的学生牌时,我分明看到了他忍俊不禁的可恶表情。
我用力握紧车子扶手,埋头走进校园中。
从进入龙兴中学开始,我就一直不明白学校里的某一个现象,为什么所有龙兴的学生都不愿意将学生牌挂在胸前?为什么他们总是说挂在胸前就好像被扔进收容所的流浪狗?
我不由得低头看看挂在自己胸前的学生牌,蓝色的长绳,比巴掌小那么一点点的白底牌子,牌子上贴有我的一寸免冠照片和班级姓名。
“默云外”的名字在阳光下是那么的耀眼,我笑着用手摸了摸学生牌,耳边荡漾着奶奶的话语,云外啊,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子,学生牌就是你身份的标识,所以要好好地挂在胸前,给同学们做个好榜样。
终于推着脚踏车到了学校右后方的车棚,车棚修建在学校很僻静的角落,所以这里常常会出现一小群一小群的坏同学,他们偶尔会在这里抽烟,或者成群结伙地打群架。苏启阳每次都会陪着我来这里,今天只是个例外。然而就在这仅仅的一次例外里,我又遇见了另一次例外。
我看见车棚里有四五个痞子样的同学正在围打着一个女生,那个女生头发凌乱不堪,蹲在他们中间,两只手臂紧紧地抱住头。
“施叙又在欺负同学了……”
“我们赶快离开吧,小心被打到……”
“同学,你的车子我看也别推进去锁了……”
身后的同学好心劝我让我尽快离开,我转过头望着他们匆匆忙忙闪人的背影,心里不爽得很。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像他们一样胆小怕事,那么当洪水来了,我想全世界的人都得被洪水淹死。
于是,我鼓足了勇气,将车子停靠在墙边。
我站在车棚门口大声喊道:“你们都住手,谁再打她我就去告诉老师!”
请不要觉得可笑,那时候的我的的确确认为这是解决事情最好的办法。奶奶曾经说过,遇见这种事情强硬帮忙是没有好处的,要学会头脑灵活,想出解决问题最有效的措施。
于是,“去找老师”,这是我那时想到的最有效的办法。
效果很明显,那群学生真的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他们齐刷刷地看向我,那眼神像极了看见羊的狼。
我咽了咽口水,不知不觉握起的拳头已经渗出汗液。
安静了片刻之后,有一个男生从那群同学身后走了出来,他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显然刚才他一直坐在地上,眼睁睁地充当了毫无良心的目击者。他双目无神地望着我,双手随意地插进校服的裤兜里。
我认得他,全校也许没有一个人不认得他,他就是传说中鼎鼎大名的施叙同学。
他有着白净的脸蛋,油黑的发丝,高挺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陌生人第一眼看见他,一定会认为他是个成绩好、教养好、品质好的三好学生。可是,他却有着和长相成反比的斑斑劣迹。
他上课迟到,他会抽烟,他喜欢惹是生非,他是龙兴中学的老大。之所以他能够在龙兴中学这样安安稳稳地继续上学,完全因为他有一个当校长的老爸。
施叙不紧不慢地走到我面前,然后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
“告诉老师?我看,你还是直接去告诉校长好了。”
我下意识地后退两步,然后不服输地举起手指向他的鼻尖:“施叙,我告诉你,你最好不要胡作非为,否则你会遭到报应的!”
施叙满不在乎地咧开嘴:“好啊,我就等着你说的报应好了。”
“你……你等着……我这就去告诉老师!”说完,我直接冲到那群男同学中间,将瘫坐在地上的女生扶起来。
我不知道这个女生是谁,我们互相对视了三秒钟,虽然彼此都没有说什么,但是从她含着泪花的眼睛里,我看出了她对我的感激。
趁我不注意,另一个男同学突然把我推向一边,我猝不及防,一下子滑倒在地上。
“让她去告诉老师好了。”
施叙在我费力站起来的同时说了这句话。
我和那个女同学互相搀扶着离开车棚,从施叙身边走过的时候,我是低着头的,我没再看他一眼,当时的我弄不清楚是否是真的害怕他了,又或者心里很清楚,即使去告诉老师也是无济于事。
我承认,我是心虚好了。
可是,没离开车棚多远,我却遭到了报应。我的头被身后飞来的石子击中——
很疼,真的很疼。
瞬间的疼痛将我整个脑袋麻痹住,处在半昏迷半清醒状态中。
身边的那个女同学疑惑地看着我,却没有说话。
我会意地笑笑,装作用手挠后脑的姿态,我说:“两天没有洗头了,有点痒而已。”
她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却是破碎的表情。
此时,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脑袋好像流血了,因为我隐约感觉到有黏稠的液体在我的头发间窸窸窣窣地蔓延,恍然间,我似乎闻到了从后脑传来的血腥味。
我和那个女同学在教学楼门口分开,我们谁都没有互报姓名,她没有对我说感谢,我没有机会说不客气,甚至,我们连分手的时候都不曾互道再见。
艰难地走到教室的时候,我的头已经昏昏沉沉的。
我和苏启阳是同桌,当他看见我以这副狼狈的姿态坐到他身边的时候,他自然会好奇地询问我:“云外,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摆摆手,笑答:“没事,没事。”
“这……是什么?”苏启阳突然握住我的手腕,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的手掌。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动作,连忙抽回手放到背后:“刚才不小心碰到油漆了……车棚最近在刷红油漆。”
“啊!是血!默云外,你流血了!”
身后,传来一个女生的惊叫。
我侧过头,无力地回答道:“同学,是油漆,是油漆啦!”
就在我回答的同时,我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地触摸了一下我的后脑,我惊愕地转身,看见脸色苍白、手掌沾满鲜血的苏启阳。